书城历史东吴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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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霸王之遇袭(4)

张昭摇头;“他这是在等待时机成熟。”

“莫非张长史反对我军北袭?”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窃以为伯符不妨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成熟。”

“那你倒是说何时才算时机成熟?”

“两虎相斗,大者伤,小者死,卞庄子刺之,一举而得两虎。”

孙策点点头,程普则不悦地看着面前的火。论上马杀敌,张昭不如他;可是论引经据典,程普根本不是张昭的对手。此时张昭说的是春秋时鲁国的一个故事,卞庄子是当时有名的勇士,他看到两只老虎打架,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打虎,有人劝他稍等片刻,不多时两只老虎打得一死一伤,卞庄子大步上前,轻松地打死了受伤的老虎,带着两只死虎回家。

张昭这是以两虎比喻北方的袁绍和曹操,如今大战只是刚刚拉开序幕而已,曹操的阵脚守得很严实,袁绍的士气也很旺盛,这时候孙策贸然出兵北伐,必然遭到曹操军的强烈反扑,即便取胜,也只是让袁绍得利。倒不如再忍耐一些时日,等到袁、曹相持不下、精疲力竭之时再发兵突击,孙策便可以像卞庄子一样、一举而得两虎。

“可是江北的曹军并非对我方的行动毫无察觉,在下担心时间拖得太久有泄露军情之虞。”这时韩当插了一句,程普立刻表示有同感。

“好了,就说到这里,张长史思虑周密,程、韩两位将军所言也颇有见地。”孙策说到这里几乎是给激进派和保守派都给予了褒奖,然而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无论如何,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运送粮秣。”

这一年中孙策讨伐了江夏的黄祖,又与江北的陈登屡有摩擦。战事不断,粮秣便有些供应不济。孙策如今之所以屯驻于丹徒,就是等待下一批粮秣的到来。

负责补给的大将是吴郡太守朱治,孙策不久前又差遣了兄弟孙权去催粮。在孙策的预算中,这几日孙权该到了。

那么粮秣到达之后如何,孙策却没有明确表示。是继续等待还是闪电出击?张昭和程普等人暗自较劲,在为下一次军议而蓄力。

“伯符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每个人都这么想。

6.不要在翅膀尚未长硬的时候起飞

“人生在乱世真是不幸啊!”

孙权奉兄长孙策之命回吴郡催粮,然而负责供给粮秣的吴郡太守朱治却唠叨个没完。

所谓吴郡即后世苏南、浙北之地,宋人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谚语,据言当时苏州七县以全宋百分之一的耕地,产出了全宋百分之十一的赋税和四分之一的粮饷。可谓鱼米之乡、富甲天下。然而膏腴之地不是一天炼成的,当东汉末年之时,吴郡还是所谓地广人稀、火耕水耨的落后之地,史称虽无“无冻饿之人”,却也“无千金之家”,实在不是一个发达的地方。

“孝廉可曾听说过人肉脯一说……”朱治的一句话令孙权毛骨悚然。

朱治说的是当初曹操崛起之初,他所在的兖州因为连年战乱加上蝗灾,粮食短缺,谷米卖到谷一斛五十余万钱,人人相食。就连素以贤明著称的东阿县令程昱,在他所运送给曹操的三日军粮中,居然也夹杂了不少人肉脯。

事实上江东的情况也好不了哪里去,从孙策东渡以后,更是战事不断,几年前扫平江东、近年来则是讨伐袁术、西征黄祖,内部又与大小军阀以及山越人作战不断,百姓无法安心耕田,许多田地因此荒芜,朱治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为孙策征集到足够的军粮。

“难道朱太守暗示要以人肉脯应付兄长么?”一念至此,孙权便坐立不安。他才十九岁而已,还没有修炼成枭雄的铁石心肠。

“嘿嘿,还不至于如此,不过已经命人去江湖下网捕捞,弄点鱼肉干给大将还是可以的。”朱治话锋一转,“本太守只是担心,大将会不会因为粮秣不足而讨伐在下!”

朱治说完哈哈大笑,孙权有些莫名其妙:

“岂有为了粮秣而讨伐太守之事,府君说笑了!”

“原来孝廉不知数年前因借粮而起的庐江之战。”

当年孙策还在袁术帐下打拼之时,袁术所占据的淮南遭遇饥荒,粮秣严重不足,甚至捞取河蚌充当军粮。而邻近的庐江,却在太守陆康的治理之下,百姓安乐、生活富足,袁术不禁眼热,派使者向陆康借粮米三万斛(说是借,可是不还,其实就是勒索)。

陆康回答说:“我听说袁公路有叛逆之心,我怎么能从百姓口中夺取他们的粮食,给一个乱臣贼子!”

恼羞成怒的袁术派兵攻打庐江,担任主将者正是孙策。

战争持续了差不多两年,七十高龄的陆康劳累过度,发病去世。因为围城,陆氏宗族一百多口,在饥荒和战乱中死者将半。

庐江终于沦陷,袁术如愿以偿,但是孙策因此却与陆家结怨。而陆家正是江东的土著大族,与很多家族都有联姻关系。与陆家结怨,等于得罪了整个江东本土士大夫。

所以一直以来孙策的帐下,只是周瑜、张昭、太史慈、程普这样的外来人而已。朱治的前任、吴郡太守许贡正是看到了这种对立情绪,所以才选择了背叛孙策。

朱治是丹杨故鄣(今浙江安吉)人,也属于江东本土人氏,可是丹杨朱家的影响力太小了,即便朱治百般游说,出来为孙策效劳的江东本土士族还是不多。

而孙策粗暴的个性,又令他以同样粗暴的手法对待不服气的江东人。一年之间,他两次出手,不顾众人的请愿,杀了吴郡名人高岱和深受吴人膜拜的“仙人”于吉,令高岱与于吉的拥戴者极为不满。

在孙策如旋风般横扫江东的漂亮表现之下,掩盖着江东土著未曾心服的事实。而孙策却雄心勃勃地策划着北伐中原,一旦他在中原进展不利,吴人还会默默地忍受强压么?

朱治给孙权念了一句《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大鹏张开翅膀,飞翔千里,势不可挡。但是大鹏在起飞之前,有一个“鲲化而为鹏”的过程。在化鹏之前,鲲只是北冥的“鱼”,只能游而不能飞。

孙策虽然勇猛,时下还只是“鲲”,需要在北方的海中游得更久一些,才能化而为鹏、怒而飞天!

朱治在案几上一字排开六个空酒杯:

“伯符在数年之间,迅速拿下了会稽(浙江)、吴郡(苏州一带)、丹杨(南京一带)、豫章(江西南昌)、庐江(安徽一部)、庐陵(江西中部)六个郡,然而就如这酒杯,杯中无酒、只是枉然!”

“杯中无酒是什么意思?”

“虽然拿下六郡,可是郡下各县之广大内地,并未完全服从。至于山中越人,更是抗拒伯符的号令,自成一部。”

孙权似乎有些明白了,说了这么多,朱治其实是在劝谏。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虽然孙策竭力掩饰北伐之谋,可是吴中有见识的将领似乎都料到了这件事。可想而知,谋士如雨的曹操智囊团也不会对此木知木觉吧!

自以为是坐看虎斗的卞庄子,可是那虎说不定已经看穿了你的意图。那么,虎会不会先咬你一口呢?

“然而还有更可忧之事……”朱治又拿起一个酒壶,放在酒杯的一侧,“这便是江东的左翼,荆州的刘表,本来就是我们的仇敌,这次袁、曹大战,刘表也是三心二意,倘使我们出兵助袁袭曹,他们会不会乘虚偷袭江东?”

“刘表啊……”

“一旦伯符北伐不利,刘表又乘虚来袭,吴中士族摇摇欲坠,那么原本效忠于伯符的那些流亡客又会如何?”

朱治说,你看那屋檐下的鸟雀,当大雨来临之际,它们为了躲避大雨,纷纷飞到屋檐下避难,然而这些鸟雀,难道就把屋主当成了自己的主人么?不!一旦天象变化,他们便会展翅高飞,离开屋檐。

孙权听懂了,孙策的部下,多数是为了躲避中原战乱而来到江东避难的人士,他们和孙策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为了躲避大雨暂时到屋檐下栖息的鸟雀。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旦形势有变,分崩离散,各奔前程,再自然不过!

说到此时,孙权已经完全理解朱治的意思,江东人心未固,仓促出征,就如同海中的鱼妄想高飞,一旦有变,必然如鸟兽般离散,到时候一战之间,全线瓦解,连个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唯有朱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父亲孙坚的老部下,当初在袁术帐下,是他劝孙策放弃对袁术的幻想,东渡江东开创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