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是身体不好,如今见礼后便独自坐着,视角本就比其他人低些,果果跪下却是将她的神情瞧了个正着。观她说话时语气颇为恭敬而诚惶诚恐,实则低头的面孔上全是自嘲,言罢还自做了个鬼脸。钱惜卓瞧着有趣险些没笑出来,只装作不适掩面咳了几声,倒引地果果狐疑地瞥他两眼。
这边孩子们见过礼便被打发到一边作耍,重新回到一旁的亭中,几个男孩子因是李宗闻年纪最长,又身份最高,说话嬉闹便没有方才那般的轻快,闲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开,男孩子们聊起了学问,女孩子则说说诗文凑个雅致。
果果历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加之察觉到李宗闻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便更是半点也不愿表现,只说了两句毫无见解的话便自窝在一边抓了一把鱼食喂食厅外湖中的锦鲤。
那边钱惜卓见长兄钱惜政宛然一副主人的架势招待着李宗闻几个,言谈身为活跃便悄然离座,行了几步又在果果身旁隔着一根红木柱的围栏上坐下,也瞧向厅外。
果果余光瞧见本能转头看他,钱惜卓便是一笑,道:“关大姑娘喜欢养鱼吗?”
果果对花花草草、养鱼喂鸟这样的雅事从来无甚兴趣,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一手好字和下的好棋。
如今她若非无所事事又岂会呆着喂鱼,她本就心情不畅,见钱惜卓笑容温和,屁大点的孩子倒是有几许清贵学子的温润模样,暗蹴他和那没趣弟弟倒是天生的一对,惯会装大人样的,又想着方才她拜秦王妃时,这家伙那几声可疑的咳嗽,便狠狠瞪了钱惜卓一眼,干脆理也不理他便又转头去看鱼。
钱惜卓何曾见过这样不假辞色的,一愣之下面露尴尬,接着却又兀自笑了笑便也不言语了。两人一同瞧向厅外,一时倒也安宁。
果果瞧了一阵鱼,见钱惜卓不啃声了,七岁的孩子端坐在那里却有兰芝玉挺之态,他额头上绑着紫绣抹额,抹额在发髻下结成环,下头垂着长长的丝绦,淡紫色的发绦随风而舞,和发髻上的紫玉发箍相映成辉,显出几分飘逸的气质来。
一阵风吹来,他头上的长长绦丝顽皮地吹拂过红木廊柱恰便吹到了果果的手边儿,眼观钱惜卓侧着脸面向厅外,半闭着眼睛一副仙人的忘我之姿,果果坏心一起顺手便捞了那丝绦,动作敏捷地在身前的栏杆上巧妙地挽了个结,便似风吹的将其缠在了上头一般。
她本便是习过些粗浅武艺的,又眼疾手快,不过眨眼间便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回头瞥了眼钱惜卓,眼见他毫无察觉,仍旧是那副浮生偷闲的娴雅模样,便毫无半点愧疚心地偷笑一下,起身道。
“这里好生无趣,既是府上有那好花不若便一道移动过去瞧瞧,也好过在这里呆坐。”
她虽无心和众人论诗,可众人的话语却也入了耳,几个姑娘自颂牡丹的诗聊到了牡丹花,又恰亭中的青石台面上便摆着一株矮牡丹,故而就品评了几句,那边钱惜政接口便炫耀起府上的一株姚黄来,说是足足有一人高,开了整整百朵花,朵朵碗口大小。
姑娘们大多是爱花的,更何况是这么一株极品牡丹,果果一提议当即两个堂妹沈明桩和沈明鹤便迎合起来,钱惜政便忙唤了丫鬟带她们过去。
对钱惜卓的这个嫡亲大哥果果不怎么喜欢,只觉太招摇太过,又有些盛气凌人,不知为何她觉着钱惜卓和其大哥似不大对付。只这是人家的家事,果果也无心探究。
姑娘们兴致勃勃的起身出了亭子,下了台阶果果便听李宗闻笑着道:“姚黄一株开上数十朵已是了不得,你家这花竟能开百朵,这可谓祥瑞之照,如今皇祖父正病着,不若钱大公子也领我去瞧瞧,若果如你所说,我等便将这花抬进宫中,也让皇祖父高兴高兴,兴许这龙体便大安了。”
李宗闻这一说众人自是纷纷响应,果果闻言便勾起了唇角,听到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她怀着期待回头却正撞上钱惜卓含笑的眼睛,接着他从容起身,和文府长子文琪迈步便向这厅外走,竟是什么都没发生!
果果一时错愕,双眸微瞪,似感受到她的目光,钱惜卓又瞧了过来却是冲她眨巴了下眼睛。果果顿时哪里不明,分明是被他戏弄了,从来都是她戏弄别人,平日在家中更是捉弄关明远,一次一个准儿的,何曾吃过这等亏,登时气得面色涨红,只这****憋了半日的气却是再未寻到机会掰回一局来。
十三日后,夜。
慧安已经睡下,却突然听闻外头一阵的喧嚣声,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细细一听只闻屋外竟是男人的声音,登时便出了大事,心中有了八分确定,汲上鞋子便往外屋冲。
刚出了内室便见冰心匆匆进来,一脸沉肃,见到她便忙道:“是周管家亲自引着李侍卫来了,要求见夫人。”
自贤康帝托病不朝,太子一党便连连动作,在外竟是调动了军队,京城之中虽是不敢有大动作,可太子借着监国之机小动作频频,右相府门庭若市。太子一党显然是相信了贤康帝突然病重,已在做最后的部署。
可慧安自知晓贤康帝的心思又观太子一派作为便知京城必乱,贤康帝既已棋行此处便不会再轻易放过太子,而太子一党亦然,不管贤康帝龙体是否安然,箭既已搭弓便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太子已在位上尽十年了,十年时间足以熬掉他的耐性,更何况东宫如今地位不稳,更容易心乱。显然太子当此最重要的时候乱了,他没能弄清楚贤康帝的心思,更没弄清楚贤康帝的病情,这已注定了这场博弈其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