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容威人小腿短,娇气爱哭,胆小,爱告状,向惠活到六岁容威在她的讨人厌排行榜中排名第三。
排名第一的就是容威妈,前三名容家母子就占了两个名额。
夏天,船舱里的温度能达到六十度以上。
向惠去过一次正在焊接的货船,当时她穿着连衣裙,塑料凉鞋,刚踩上甲板,就像进了蒸笼,汩汩的热气从她的脚底直往上冒,向惠很担心脚上的塑料凉鞋会跟甲板粘连到一起。
她爸向文广就待在里面的一个密闭空间里,戴着安全帽,穿着厚厚的牛仔工服和皮鞋,蹲在里面手拿焊枪焊接四周围的钢板,里面空间太狭窄,他只能蹲着。
焊枪火光四射,大人们都说不戴防护面罩不能用肉眼直视这些火光,否则眼睛会瞎。
向惠害怕自己的眼睛会瞎,所以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开视线。
正是因为亲眼看见了爸爸的幸苦,所以向惠暗暗发誓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每年她妈白英都会带着她去船厂,她爸住在很多人的宿舍里,等她们母女过去,就在外面过道里搭一张床,外面罩上密不透风的布。
从有记忆起,向惠每年去船厂都会看见容威。
容威一家三口住在过道尽头的单人间里。
单人间摆着一张床,一张饭桌,一张五斗橱,五斗橱上摆着一台彩色电视,靠窗放着煤气灶,还有一台小冰箱,屋顶吊着一个大吊扇。
容威爸是船厂里的包工头,手底下有近一百名的工人,向文广就是其中的一名工人。
每年过春节,所有的工人都要去容老板家拜年。
向惠一家也去。
向文广骑着一辆大自行车,白英坐在后面,向惠坐在前面的二八大杠上。
容老板家很远,一坐就要坐一个多小时。
等到容老板家,向惠的臀部都要裂成两半了。
容老板家盖着两层楼的小洋楼,席开8桌,所有人都约好了同一天过来拜年,省得老板娘要忙两天。
来拜年的除了大人,还有很多小孩子。
小孩们簇拥在院子里,远远的打量容威,轻易不敢上前,谁都知道容威是容老板的独生子,娇气,爱哭,爱告状,万一惹哭了他,是要被爸妈教训的。
容威一身新,戴着毛线帽,围着同色围巾,穿着黑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小皮靴。
身边围着他的堂弟堂妹表哥表姐之类的嫡系亲戚。
“过年好,过年好。”又有客人到了。
容威一眼叼到惠儿姐,惠儿姐穿着一身新鲜的红,头上扎着两个小马尾,马尾上有金光闪闪的小蝴蝶,她岔开两条腿,有些别扭的走着路,每走一步,头上两只蝴蝶就不停的扑扇着翅膀。
“惠儿姐!”容威开心的叫她,他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笑露出两个漂亮的小酒窝。
“威威最喜欢他的惠儿姐了。”
“威威,让惠儿姐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大人们开玩笑道。
容威听不出这是好话还是坏话,但看他们全笑了,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他蹬蹬蹬的跑到第一个开玩笑的人面前,抬起皮靴重重地踹那人的腿。
大人左闪右躲,不让他得逞。
容威嘴一撇,毫无征兆的哭了。
老板娘跑出来安慰儿子,容威趴在她怀里,伤心的号啕大哭。
“威威看谁来了,惠儿姐来了。”老板娘笑着安慰儿子,同时冲站得远远的向惠挤挤眼。
向惠站在原地不动。
“惠儿,快去陪威威玩。”向文广赶紧蹲到地上,一脸谄媚的笑道。
后面的白英也偷偷的推向惠的后背。
向惠认命的走过去,从棉衣口袋里掏出她的新手帕,“威威弟弟,不要哭哦,姐姐陪你玩。”她半蹲到地上,温柔的给容威擦拭眼泪,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哄他。
白英是外省的南蛮子,不会说这里的方言,只会说普通话。
向惠跟在妈妈后面,也学了一口普通话。
这里只有穷得娶不上媳妇的人,才会花钱买外省的南蛮子,向文广家里就很穷,所以才娶了一个南蛮子。
本地人很看不上南蛮子,尤其是本地女人们,她们说南蛮子又懒又馋又心狠手辣,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好女人。
白英比本地的女人都要漂亮,一米七二的个子,身材前翘后凸,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笔挺的小鼻子,而且出门一定要描眉画唇,涂红指甲油。
本地女人是从不化妆的。
白英算是犯了大忌,没有本地女人愿意跟她好,倒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光棍坏蛋喜欢调戏她。
向文广又黑又瘦又矮,比白英矮一个头,以老实巴交而闻名,连小孩子都能欺负他。
向惠皮肤黑,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头顶有美人尖,眼睛大大的,鼻头圆圆的,下巴也圆圆的。
万幸,她长得比较像向文广。
要是像白英,那就全毁了。
老板娘给了50块钱,让向惠带容威去小店买好吃好玩的。
向惠牵着容威的小手走出院门,他已经不哭了,长长的眼睫毛还湿淋淋的。
看四下无人,“乖乖,不哭了。”向惠弯下腰,嘟起小嘴呼呼他的眼睛。
当着大家的面,向惠不愿意表现得太狗腿。
一旦跟容威单独相处,向惠就要使出浑身解数的拍他的马屁,讨好他,哄他最喜欢她。
她爸妈都活得低人一等,是可以任人开玩笑的对象。
向惠不想活得低人一等,只要哄住了容威,就等于哄住了老板娘,哄住了老板娘,就等于哄住了容老板,这样就能笑傲村子和船厂。
让别人对她刮目相看。
容威踮起脚尖,摸她头上的蝴蝶。
向惠立即蹲到地上,低下头任由他把玩蝴蝶。
“啊——”蝴蝶翅膀太锋利,刺破了容威白嫩的小手指,流出一滴血。
容威哇一声大哭起来,撒腿就往家跑,他流血了,这是天大的事,一定要给妈妈看看他流血!
眼看着所有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向惠嗖地一下扑上去,拦要抱住他,一手捂住他的嘴。
容威在她怀里挣扎,哭得快要晕厥过去,他要告诉妈妈,惠儿姐让他流血,还捂住他的嘴巴!
向惠不管不顾的抱着他朝相反的方向狂奔,一直跑到没人的田间地头,容威哭累了,红肿着眼睛趴在她肩上,气咻咻的喘气。
“乖乖呀,手指还疼吗?”向惠往他受伤的小手指上呼气,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伤口。
“不疼。”容威嘟嘟嘴。
“我们去买气球玩好不好?”向惠亲亲他的小脸,柔声问。
四下无人,她非常想把他往死里揍,除非她不想活了,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
去小店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小气球,容威捂住耳朵,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向惠鼓起腮帮子用力的吹气球。
容威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嘭的一声气球吹破了,全都呼在她脸上。
容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发出更猛烈的笑声。
为了哄他笑,向惠再接再厉,每次都故意将气球吹破。
她的嘴发麻,脸也疼。
哄得容威彻底忘了受伤的事,向惠背他回去,实在抱不动了。
吃饭的时候,男人跟男人坐,女人跟女人坐,小孩跟小孩坐。
白英跟女人们不熟,她跟着向文广坐在最角落的圆桌上。
中间放着两张大圆桌,一张圆桌坐着容老板和他的大徒弟们,一张圆桌坐着老板娘和大徒弟的老婆们,这些全是容老板的核心力量,也是他的心腹。
容威当然是跟他妈坐一桌。
“惠儿,过来一起坐。”老板娘招呼向惠。
向惠一步一步走到核心桌,紧挨着老板娘坐,容威紧挨着她坐。
“惠儿成绩好。”
“惠儿一看就是大学生。”
“惠儿可懂事了。”
女人们对向惠赞不绝口,向惠目不斜视专注的喂容威吃肉汤拌饭,她饿极了,手微微的有些哆嗦,眼前直冒金星。
容威噘着小嘴边吃边玩,两只小脚在桌子底下踢来踢去,一只小手紧抓着向惠的袖口。
“惠儿,你自己吃。”老板娘招呼道。
容威也将头扭向一边,拒吃。
向惠哆哆嗦嗦的捧起面前的饭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白饭,顾不上夹菜,她饿极了。
一碗饭刚吃完,容威又拖她出去玩。
一直玩到容威睡午觉,向惠棉衣里面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她虚脱的坐到小板凳上,累得一动不想动。
向文广被人灌了一肚子的酒,瘫在圆桌底下睡觉。
等酒席散了,白英将他从圆桌底下拖出来。
向文广坐到后座上,搂住白英的腰,闭着眼睛嘿嘿笑,向惠坐到二八大杠上,回去换白英骑车。
一路顶着大风,向惠身心俱累。
夏天,公共厕所里臭气熏天。
容威蹲着上大号,向惠站在一旁陪他聊天。
公共厕所不分男女,谁进来谁反锁门,容威不敢一个人待在一间屋子里。
现在正是大中午,大人们都在睡午觉,下午还要继续上工。
老板娘怕容威打扰容老板午睡,便将他打发给向惠,还给了几张冷饮卷,让他们去船厂的小卖部换冷饮吃。
这是厂子发给工人的消暑福利。
“好了。”容威高高的撅起白生生的臀部。
都四岁了,他还不会自己擦臀部。
向惠拿着卫生纸走上前,弯腰给他擦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