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许我的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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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陈圆圆——桃源望断无归处(1)

{陈圆圆:本姓邢,名沅,明末清初南曲名妓,秦淮八艳之一。初入南曲便被名士争相攀求,与冒辟疆订下婚约,后被吴三桂纳为妾,李自成攻破北京,手下大将刘宗敏掳走陈圆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夺回陈圆圆,后陈圆圆跟随吴三桂到云南,数年后出家为尼,也有说是自缢而死。}

一、起悲歌

深秋的姑苏城,寂静无声,在清冷的月光下,一个瘦弱的身躯正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哭泣。随着夜晚的冷风袭来,她边哭边瑟瑟发抖。

“沅沅,”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妇人循着哭声而来,见到角落里发抖的孩子,妇人赶紧跑到她身边蹲下,“别哭了,跟姨母回去。”

“姨母,我不想回去,姨夫说他要卖了我。”孩子望着姨母,一张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怎么会呢,你爹娘将你寄养在我家中多年了,我与你姨夫可是视你为己出呢,他近些天生意不顺,所以说了气话,沅沅,跟姨母回家去。”妇人有些无奈地拉起孩子的手。

“可是我见到了那个人,他们说是戏班的班主。”孩子仍旧很心慌,她拽着姨母的手,哭诉道,“姨母,你求求姨夫,千万不要卖掉我,我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走街串巷很是辛苦,沅沅将来成年了,还要回家奉养父亲的,我就要十岁了,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以后我用自己的力气来换吃喝,姨母,沅沅求求你了。”

“说了不会的,小小年纪哪来这样多的心思,”妇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不要哭哭啼啼了,我还要回家去照看孩子,走吧,你姨夫如今不顺,家里开销也紧了许多,我已是焦头烂额了,再哭闹我可不会管你了,就送你回家去,跟着你父亲走街串巷吧。”

“不要,不要,姨母我不会再闹了,你不要气恼,”想到辛苦奔波的父亲,沅沅实在不想给他添负担,“我父亲辛苦,他没有精力照看我。”

“那你就不要哭,我整日听着孩子的哭声很是心烦,你已经大了,该让姨母省心才是。”妇人牵着孩子的手往家走,“回了家替我把厨房的粥热了,端给你姨夫,我先歇了。”沅沅点了点头,拖着疲惫的步伐跟在妇人身旁。

五年后,在苏州一家戏班的戏台子上,正上演着《西厢记》,台下的看客们不时叫好,许多人听得如痴如醉,不过,这些戏迷关注的并非主角崔莺莺,而是莺莺身旁娇俏的小红娘,那有着宛如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和似名士大家一般风度的红娘,正是十五岁的邢沅,此时她已改名叫做陈圆圆了,虽然登台不久,陈圆圆却并不怯场,举手投足,皆明艳动人,独冠群芳,让看客们几乎着魔。

“姑娘真厉害,台下的赏钱让老板都合不拢嘴了,”一旁的丫头羡慕地说道,“我听说许多客人都是从另一边来的。”

“另一边?”陈圆圆卸下头上的首饰,不解地看着丫头。

“就是南曲名妓董小宛那儿呀,”丫头欣喜地说道,“从前在秦淮河一带,南曲唱得最好的就是她了,如今姑娘一登台,客人都来了这里。”

“不过是图个新鲜,过不了几日,喜欢听她唱南曲的,还是会继续听她唱,”陈圆圆取下耳环,“我原本没有和谁一较高下的意思,你往后出去也不要说今天这些话,叫人听了倒以为霸道呢,本来,年少沦落,都不是好事,不管是在风尘还是在梨园。”

“姑娘说这些话,倒是看轻了自己,她是青楼里的姑娘,您不过是戏子,清清白白,将来若是成名伶,往后见您的也都是达官贵人了,身份地位可不一样,”丫头收拾了她的衣物头饰,替她取来斗篷披上。

“都不过是博人一笑,哪有身份地位不同,我没这心思,你倒替我考虑着,”陈圆圆浅浅笑道,“走吧,明日还要登台,待回去了还有一些戏本要看呢。”

在精致典雅的房间里,陈圆圆翻动着戏本,丫头已经先去睡了,她轻轻哼唱了几句,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床侧的梳妆镜里映出一张明艳出众的脸孔,陈圆圆盯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有些困乏,便褪了衣衫窝进被中。枕边一只破旧的布老虎,被她伸手取了来,紧紧抱在怀里。父亲,女儿如今算是出息了,你却不能亲见,两行泪水顺着眼眶落在枕上,陈圆圆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五年前,那时的自己,还叫着邢沅的名字。

“姨母,沅沅去了,若是父亲寻来,你让他去戏班里找我。”邢沅红肿着双眼,“姨夫说父亲病了,需要银两治病,姨母记得把钱亲自送到我父亲手上,切不要误了他的病啊。”

邢沅并不知道,在自家生计出现问题时,姨母同姨夫一样自私,他们经商失利,日子捉襟见肘,为了不让自家老小吃苦头,重利轻义的姨夫提议将年幼的邢沅卖到戏班去,姨母碍于姐夫不敢轻易答应,拖了几个月后,得知邢沅的父亲患病,遂决定听从丈夫的建议。对邢沅只说是她父亲患病急用钱,孝顺的邢沅尽管不愿接受如此安排,但是想到此举能让父亲痊愈,便眼泪婆娑跟着戏班的班主离开了陈家。

来到戏班后数月,她见到了父亲,这也是她与父亲最后一次相见,那次见面时,父亲送了一只小布老虎给她,代替自己陪伴女儿,邢沅问过父亲才知道姨夫姨母骗了自己,她想要跟着父亲离开,可是赎身所需要的费用,让原本贫困的父亲无能为力,看着父亲离开时悲伤而孤单的模样,她泪如雨下。半年后,心情郁结的父亲一病不起,不久故去,邢沅失去了至亲的人,班主藉着邢沅姨夫的姓氏,为其改名陈圆圆,从此,这个女子开始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秦淮河边,桨声灯影,从酒楼中出来的陈圆圆,裹紧了自己的斗篷,收起敷衍的笑容,慢慢往自己的小楼走去,说来真是讽刺,原本是梨园名伶的陈圆圆,却因为班主的贪婪,成为了与秦淮河边的妓女们一样的女子。因为她的屈从,她渐渐少了登台唱曲的时间,更多时候,都是在缠绵暧昧的小楼里,与达官贵人饮酒赔笑,自登台到现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班主手中已不知增添了多少金银。 陈圆圆的心越来越冷,她如今没有亲近的人,父亲故去后,她与卖掉自己的姨夫姨母也没有了来往,班主虽对她客气,却也只是想把她当作摇钱树,她没有亲人没有知己,性情越发地孤寂。

这一日,难得没有客人相邀,陈圆圆登台唱完了整整一出《西厢记》,台下的戏迷鼓掌叫好,曲终时,纷纷挤到前台,扔了不少的打赏。陈圆圆谢了各位,撇见台下正前方,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冲自己微微笑了笑,那男子样貌温文儒雅,不似一般客人的浪荡,陈圆圆抿了抿唇,稍稍动了些许心思,却并不说话,径自转身去往后台。

一连数日,只要陈圆圆登台唱戏,她总能看见台下的青年,他打赏并不多,听戏却分外认真,陈圆圆原本当他如别人一般,不以为意,但久而久之,唱曲时却总是忍不住往台下瞄上几眼,男子有时对上她的眼神,丝毫没有轻薄神色,只浅浅笑着。如此连续数天,陈圆圆终究忍不住好奇,唤了丫头去打听,丫头回来时告知她,此人姓冒,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是个应试落选的读书人,如今在苏州一带游历,听说陈圆圆的艳名,特意前来捧场。

“你去告知班主,我今日抱恙,就在楼中休息,若有邀请就改天,”陈圆圆吩咐了丫头,待丫头出了门,她却坐在镜前细细梳妆起来,今日,她要见一个客人,只是此人,却是她自己邀请而来的。

十七岁的陈圆圆,与慕名前来的冒襄一见倾心,她并不知道,冒襄在一年前也曾来过此地,只是当日来苏州,寻的却是另一个南曲名妓董小宛,因为董小宛离开苏州,两人错过,才因此给了一年后的自己,与其相见的机会,不过,冒襄并不会说出这些因缘,他看到陈圆圆的容貌气质,已经决定放弃寻找温婉可人的董小宛了。此刻,在冒襄的心中,对陈圆圆是诚挚的,她的貌美,她的才情,都让他倾倒,而在风尘中疲惫不堪的陈圆圆,冒襄对她来说就像一缕清风,她迫不及待想要靠近,借此弃掉自己身上沾染的风尘味道。

冒襄在苏州流连了月余,其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陈圆圆的小楼上度过,他们携手同游,吟诗作画,抚琴唱曲,好不快活。一个多月后,冒襄启程回家乡如皋,陈圆圆站在码头送他远行,这一次的离别,两人都没有伤感,因为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相聚,并且还是一次永久的相聚。在与陈圆圆约见的第二天后,冒襄就寄信给了家乡的父母,说自己要迎娶陈圆圆,老人得知是儿子真心所爱,并未介意陈圆圆出身,他们甚至开始在家中准备替其赎身的钱财,以及迎娶时所需的首饰物品。冒襄以为与陈圆圆将成为一段佳话,他因此大方地接受了班主提出的一切条件。因为不曾料到事情会有变故,所以冒襄约定的时间稍稍长了些,他与陈圆圆相约来年迎娶,但是,就在陈圆圆等待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直接影响了两人的将来,并且改变了陈圆圆本可以获得幸福的人生。

这一年,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朱由检三十岁,三十而立,本是风华正茂大展宏图的好年纪,何况身世背景这样显赫,可这位年轻皇帝,在皇宫里整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与他感情深厚的皇后周氏为了让夫君开心,请父亲周奎广征佳丽,周奎将这件美差交给了田贵妃的父亲田畹,就在冒襄启程来苏州迎娶陈圆圆之前,田畹早一步来到了苏州。

“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坊间路盛传的两句诗词,让田畹的选美名单上首先便有了卞赛与陈圆圆的名字。卞赛虽然当时也失了一段姻缘,却最终还是没有被带进宫去,但是陈圆圆,或许是习惯了屈从,当田畹来到戏班,看到戏台上的红娘,他念出她的名字,并说出来意,台上的陈圆圆愣了片刻,沉默地回到了后台。

冒襄并未归来,尽管已有书信寄到,可是陈圆圆没有时间等待,田畹派来的宫人已经开始敲打门窗,她无力改变,从卖入梨园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无权主宰自己的命运。在朦胧的泪眼中,她似乎看到了父亲沧桑的背影,噬骨的疼痛让她泪如雨下。冒襄来到时,想要极力挽救,但是想尽办法还是阻止不了陈圆圆的离去。永远屈从于命运的陈圆圆,被生活残忍出卖和伤害的陈圆圆,坐在朴素的马车上,离开了苏州,她在这里出生,长大,生活了十七年,但是其中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充满着苦涩与心酸。

陈圆圆并不留恋她在梨园的生活,但是她期待与冒襄的开始,这是一个少女的情怀,是一个女人对崭新人生的向往。田畹没有给她机会,他弃了卞赛,却没有放过陈圆圆。或许是陈圆圆的屈从让人轻易就能忽视掉她的抗争,或许,陈圆圆在失去父亲后,就再也没有抗争过。

二、念流光

马车在萧条的道路上缓缓向前,靠坐在马车一侧的陈圆圆,满是疲惫,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往一个怎样的未知。

数天后,舟车劳顿的一行人,终于在目的地停下,此处是田畹在京城的府邸。他将从江南掠来的佳丽带入府中,吩咐下人带她们去梳洗装扮,三日后的宴会上,田畹将会用她们当中的一个或者数个去讨好一个尊贵的人。

“姑娘不愧名倾秦淮,模样确实标致,与我家贵妃不相上下呢,”一个手捧头饰的小丫头,站在陈圆圆身后惊叹,“可惜姑娘没有一点喜色,若是笑一笑,就更好了,小翠见了与姑娘一同入府的女子,没有一个胜过姑娘的。”

“你家主人要宴请谁?”陈圆圆淡淡说道,她由着小丫头替自己梳起发髻,“其他人都在梳妆么?”

“与姑娘一道来的今日都要赴宴,还有几位是上月入府的,大人交代我们要好好替你们打扮,若是不妥就要唯我们是问呢,”小翠吐了吐舌头,“今晚来的是贵客,就是大人不交代,我们也不敢怠慢。”

陈圆圆大约猜到一些,便不再问。梳妆完毕后,陈圆圆手拿着布老虎发呆,这是她从苏州带来的少数几件物品之一,父亲送她布老虎的时候,是希望这布偶能陪伴她,为她带来好运,可是她刚刚失去了难得的爱情,此刻又要面对未知的命运。在来的路上,从随行的宫人那里,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将来的命运,因为一副皮囊,她或许要进宫成为后宫中的某一个,或许会被赐给有功的官员,总之,她的生命中依旧没有自由,就像一个物品,等待被人挑选和赠送。

田畹精心准备了宴会,但是他没有想到,当一切就绪,朱由检却谢绝了他的邀请,李自成进逼京城,让皇帝焦头烂额,他对美色已经没有了任何兴趣,皇帝的缺席让田畹很失落,这场宴会他策划了很久,并且亲自南下选美,眼看着丰厚的赏赐都到了面前,却又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需要慰劳自己,于是,他在奉旨遣散搜罗来的各地美女时,留下了才貌双全的陈圆圆。

前后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陈圆圆辗转数地,身份也一再地变化,从冒襄即将迎娶的侍妾,到崇祯皇帝后宫妃嫔的备选,最后在田畹的府邸停下脚步,成为他的私有。除了在冒襄的相识相恋中给予真心,另外两个身份都不是她所愿,疲累的陈圆圆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她的身份还会增加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