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光有些蒙蒙亮的时候,萨日娜打开了房门。侍女鱼贯而入,服侍她洗漱穿戴。那钦与那苏克听到动静,都起身出屋,站在外面等着。
萨日娜从房中走出,神色坚毅地对他们说:“我嫁。”
那苏克默然不语,那钦勉强微笑:“好,我们一起进宫,陪父汗用早膳吧。”
“嗯。”萨日娜没看那苏克,率先往外走去。
第二天,苏日终于忍痛下定决心,正式下诏:“封萨日娜为和硕穆德公主,封那苏克为送亲使臣,护送公主远嫁燕国,择吉日起程。”
半个月后,从燕国运来的大批粮草进入汗国,草原上的牧民大都得到了救济,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得以度过这个严酷的寒冬。
一个月后,一个庞大的车队离开龙城,向着边关缓缓而去。
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绣着展翅飞翔的雄鹰。随行的卫队带着肃杀与骄傲,护送着他们最尊贵的公主前往燕国。
身为送亲使臣的那苏克不时回头,望着居中华丽的车辇,目光深邃,似乎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萨日娜拨开车帘,向外张望。连绵的风雪已经停息,覆盖大地的冰原看不见尽头,刺痛了她的双眼。翠绿的草原将成为记忆,所有年少时的幻想和梦境都已远去。萨日娜明白,如今的自己不再是任性的孩子,而是神鹰汗国的和硕公主,未来大燕帝国的皇妃。
从汗国都城到边关,如果快马奔驰,七八天便到,他们的车队带着大批嫁妆,又遇冰雪封路,因而速度很慢,走了很长时间才到边城。
萨日娜在寒风中跳下车,望着北方,默然不语。她依然记得临行前父汗的歉疚,记得风华绝代的母妃反复的叮咛。她明白父汗的无奈、母妃的担忧,也忘不了哥哥眼中的疼爱与弟弟的不舍。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她一直与哥哥弟弟在一起。他们在庭院中燃起篝火,对酒当歌,回忆过去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美好时光。
“公主,这里风大,披件衣服吧。”侍女哈沁从车辇中取出大氅为萨日娜披上。
文妈妈递过去一个黄杨木碗:“公主,喝口奶茶吧。”
萨日娜接过碗,一饮而尽,随口问道:“文妈妈、赵妈妈,你知不知道燕国皇帝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车里整理东西的赵妈妈笑道:“禀公主。燕国皇帝的年岁比你小一些,如今还没亲政,只是跟着摄政王在朝中学习听政。宫里有两个太后,一个是他们先帝的皇后,另一个是现在这个皇帝的生母……”
“我不要听这些。你说,他长得好看吗?”萨日娜露出了一些孩子气。
文妈妈笑着替她整理有些零乱的衣襟,慈爱地说:“妈妈怎么会知道这个?”
“公主,我听别人都说,燕国的官都诡计多端、阴险毒辣,那皇帝肯定是个狡诈的南蛮。”珠兰兴致勃勃地说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萨日娜皱了皱眉。
“公主宽心。”乌兰安慰道,“听说那苏克将军与燕国的摄政王交过手,可以问问他。大燕的摄政王和皇帝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性格脾性应该差不多吧。”
宝音将正在指挥下属牵马饮水的那苏克找来,大大方方地问:“你见过摄政王吗?他长得怎么样?人品好吗?”
那苏克想了想:“那年我还只是普通的战士,跟随大汗与他打过一仗。他在战场上很骁勇,胆识和勇气都令人钦佩,不过,长相……没看清楚。”
“听文妈妈说他都快三十岁了,好老。”珠兰不满地撇了撇嘴,“妈妈还说,他身边还有好多姬啊妾的……”
“咱们在说大燕皇帝,又不是说摄政王。”乌兰打断她的话,“公主不用担心,听说南方的贵族女子一个个都病恹恹的,都没有公主漂亮。”
另外三个侍女也七嘴八舌地说笑打趣,让萨日娜丢开了忧虑,不再多想。
那苏克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才出声提醒:“公主,我们该起程了。”
萨日娜深吸一口气:“拿酒来。”
那苏克立刻扯下腰间挂的酒囊递给她,目光中满是关切。
萨日娜仰头灌下半囊美酒,将剩下的悉数倒进脚下的土地。望着龙城的方向,她朗声说:“不论在汗国还是燕国,我始终都是草原的女儿。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到这片土地。”
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她的身上,阳光下的萨日娜耀眼动人,前来送行的边关将士、官吏和百姓都一起跪下,充满敬佩与感激地说:“恭送公主。”
车队再次起程,向燕国的边关驶去。
番外二 亲王府里的大小魔星
勇毅亲王皇甫潇与异国前来和亲的明月公主已经成亲八年了。
公主鹰无双果然是福气无双,一进门就有了喜,并且一举得男,生下长子皇甫晖,王府中一片欢腾。
过了一年多,她又诊出喜脉,然后在阳光明媚的初夏生下了次子皇甫煦。
三年后,她在春暖花开之际再次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孩皇甫昭、皇甫明。
亲王妃这么能生,而且清一色生男孩,羡煞了燕京城里的所有达官显贵,连九五至尊的皇帝都坐不住了,颇为后悔当年没有纳这位异国公主入宫为妃,心里盘算着也要娶一位能生儿子的汗国公主来。可是神鹰汗国的公主只有这么一位,若他执意要娶,也只能由汗国大妃从家族或是王公贵族里挑个能生儿子的女子来封为公主,再送到燕国来做皇帝的嫔妃。
神鹰汗国的大汗和大妃自然都愿意这样做,如果他们送来的女子能为燕国皇帝生下儿子,将来若是由这个有汗国血统的孩子登基为帝,再由他们的嫡亲外孙承袭勇毅亲王爵,那燕国与汗国就再也不会翻脸为敌,这对汗国的日益强大是有很大好处的。
大燕皇帝的这个想法却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如果真的来了一个能生的女子,那后宫那些妃嫔怎么办?她们的家族绝对不允许有如此巨大的威胁进宫。
皇帝很生气,看着堂兄家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自己却膝下空虚,不禁有些黯然。虽然他现在不过才弱冠之年,尚不用着急,但是大婚八年,宫中佳丽数十人,他也一直没有懈怠,不断耕耘,至今却颗粒无收,这实在太让人忧心了。
皇甫潇在江南整顿盐务,然后转道东南,视察几处新建的海外通商口岸,在外面待了大半年,回程的途中又去看各地官仓,粮食贮备是否丰足,有无官员营私舞弊,等等,事情很多,直到快过年了才回到京城。
他是奉旨出京,巡察各地,所以不能先回府,而是要进宫缴旨,向皇帝奏报一路见闻。
进宫后,皇帝立刻在御书房召见了他。没等他禀奏这次出京的大小事宜,皇帝便向他诉起苦来:“……朕不就想生几个皇儿,悉心培养,将来好承继帝业,待朕龙御归天后,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他们一个个的,又拿出当年不让我娶明月公主的那套说辞来……”
皇甫潇轻咳了两声。虽说这是事实,可无双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别的男人就不能再惦记,即使是皇帝也不行。
皇甫湛已经长大成人,亲政多年,不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见堂兄这般模样,便知他心里有点儿不自在。毕竟明月公主本来是到大燕来嫁他的,是那些大臣和两宫太后强烈反对,他又少不更事,以为蛮夷公主很可怕,便顺水推舟地拒绝,硬塞给了皇甫潇。如今想来,这是他迄今为止所犯的最大错误,但是他真没对明月公主有什么情愫,连她的相貌都想不起来,只听说她为人刁蛮,性子剽悍,怀着孕都敢挥刀与敌人对砍,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亲王府这些年没再进一个新人,连宫里赏赐的美人也都打发出去嫁人了,外面隐隐有流言,说勇毅亲王惧内,皇甫湛觉得有那么一个强悍的王妃,这流言多半说的是事实。
想着堂兄虽然有儿子,却被王妃管束得紧,不能随心所欲地宠幸美人,也是颇有遗憾之事。皇甫湛焦躁的心情顿时变得平和起来,温和地笑道:“你也别那么敏感,朕只是说当年的事情,又不是真对……咳咳,那个,咱们言归正传,你说,我想纳一位汗国贵女进宫,为皇家绵延后嗣,这有什么错?”
皇甫潇很理解他的焦虑,以前自己年近三十却膝下犹虚,虽权倾朝野,也总觉得心里空得很,忧虑不安,生怕后继无人,愧对父王临终前的殷切期盼。现在有了四个嫡子傍身,他便踏实得很。现在有了四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将来还能再生,若是再有四五个孩儿,最好再有个一两闺女,那就美满了。
他在心里乐了一会儿,然后诚恳地安慰皇甫湛:“臣也是年届而立才有了长子,这是我们皇甫家的传统,成亲多年才会有子,陛下不必太过焦虑,要保重龙体。”
已经长成英俊青年的皇帝叹了口气:“朕也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哪怕先有一个皇子放在那儿,朕也能安心。就像安郡王,有了世子后便称心如意了,日日过得逍遥自在,让朕看着眼红。”
皇甫潇轻笑:“澈弟性子散漫,喜作诗弄文,一闻政事便头大如斗,自可百事不理,可皇上乃社稷之主,心系万民,自是不能如他那般清闲。”
“朕明白,不过我们这一辈儿就只有堂兄弟三人,怎么能只顾他自己悠闲自在?”皇甫湛挑了挑眉,“朕已经下旨,让他去礼部当差,主管全国学政,年后出京,视察全国各州府官办书院。这样一来,既可为朕分忧,也照顾了他的兴趣爱好。”
“如此甚好,果是一举两得。”皇甫潇也笑了,“皇上圣明。”
皇甫湛哈哈大笑,心里的阴霾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跪下禀报:“皇上大喜,楚贵妃娘娘诊出有喜了。”
皇甫湛欣喜若狂,起身就往外走:“摆驾昭和宫。”
皇甫潇在后抱拳行礼:“恭喜皇上,臣请告退。”
皇甫湛在门口停下,回头笑道:“堂兄果然是有福之人,你刚回来,朕的爱妃就诊出喜脉,真是天从人愿啊。”
皇甫潇急步先出了御书房,这才避到一旁,谦逊地说:“此乃陛下洪福,天佑吾皇。”
皇甫湛喜上眉梢:“那你就回府去看看你那几个儿子,听说他们都挺能折腾的,嘿嘿。等皇长子长大,你那两个孪生小子就进宫来一起读书习武吧。”
“是,臣遵旨。”皇甫潇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皇甫湛直奔昭和宫,去看望封为贵妃的楚灿华。楚妃有孕的消息顷刻间传遍后宫朝堂,很快蔓延到京城的公卿世家达官显贵的内院。
皇甫潇出宫后,骑马飞奔回府。
他离家将近一年,出门时两个小儿子才一岁,正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之时,现在两个孩子已经两岁,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长子皇甫晖年满七岁,次子皇甫煦五岁,都是自小好武,什么招式一学就会,而且胆大包天,上树掏鸟,下湖捉鱼,折名花,砸鱼缸,竟是无祸不闯,就差去街上跟人打架了。
皇甫潇再宝贝儿子,现在也忍耐不住,常常想把两个小子拉过来狠揍一顿,奈何家里有一个极宠孙儿的老王妃和不太靠谱的王妃,若是打孩子,老王妃要生气,若是骂孩子,无双会在一边捣乱,实在是拿她们没办法。想起儒雅清秀刚刚成亲的安王世子,皇甫潇不禁觉得,孩子少也不要紧,只要好就行。这个念头刚生,他就哑然失笑,谁都想多子多福,便是与他交好的安郡王皇甫澈,也是想多要几个儿子的,便是庶子也好。
一路想着,他很快回到府中。
虽然想着儿子,但他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先去外书房召见齐世杰和岳坚,与他们探讨了自己出外期间朝中的动向,把一些重要情况了解清楚,免得第二天早朝时有谁突然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完公事,皇甫潇才问起儿子来:“四个小子怎么样?跟着你们读书习武,没偷懒吧?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他们没人管束,是不是又闯祸了?”
齐世杰和岳坚都呵呵直笑。
齐世杰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世子和二公子甚为聪慧,读起书来很专注。世子已经学完《论语》,二公子也读完了千字文和声律启蒙,写的字都颇有长进。三公子和四公子还小,只是粗学了几个字,老王妃怕伤了神,不让他们学得太多。下官也觉得颇有道理,三公子和四公子还是等两年再启蒙吧。”
岳坚等他说完,这才笑道:“世子和二公子学武的进境很快,现在已经能舞一手好剑。世子爷已经开始练骑射了,二公子也闹着要练,末将让他先学着拉弓,现在还没上马。”
皇甫潇点了点头,见二人避而不谈自己儿子是否闯祸的问题,便已明白。他很有些无奈,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就要起身去找无双询问。
这时,外面响起清脆的声音:“父王,儿子求见。”非常有规矩。
皇甫潇知道儿子们在自己面前特别守礼,一转身就放羊了,却也没办法。他示意岳坚打开房门,四个儿子便鱼贯而入。
世子皇甫晖酷似父亲,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身穿双蟒腾云大红色锦袍,头戴镶红宝簪缨赤金冠,丰神如玉,英气勃勃地走在最前面。
二公子皇甫煦生得俊秀无比,却只得了父母的一些轮廓,直到赵妈妈惊喜地说:“二小王爷真像大妃。”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生得像外祖母。神鹰汗国的大妃原本是燕国江南美女,才貌双全,像她也是好的。
三公子皇甫昭和四公子皇甫明长得一模一样,仍是比较像父亲,让亲王妃非常懊恼,“我辛辛苦苦生了四个,结果没一个长得像我,这是什么世道?”皇甫潇听了,乐得哈哈大笑。
两个小的才两岁,却也没让奶娘抱着,而是手拉着手,一起走了进来,粉嫩的脸颊红扑扑的,特别可爱。
四个孩子走到父亲面前,一字排开,同时跪下磕头:“儿子拜见父王。”
皇甫潇端坐不动,威严地道:“都起来吧。”
四个孩子一起站起来。
后面跟着的奶娘丫鬟婆子小厮也上前行了礼,然后退到一旁候着。
皇甫潇正要训话,突然发现两个小儿子抬头看着自己,小小的唇紧抿着,大大眼睛里满是不忿。他顿时奇了:“怎么了?昭哥儿,明哥儿,好像不喜欢看到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