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最好的告别,是将你遗忘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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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路向西(1)

最好的治愈,是去帮助别人

欢乐可以是风景,灾难也可以是风景

在家休养生息两个月之后,我胖了四斤。

在成为一个安详圆满、无欲无求的胖子之后,我觉得应该结束这种状态,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来回报我这段时间汲取的营养。

有一天,我接到了王扣扣的电话。王扣扣是我的一个朋友,做公关的她本身就像一个小小的公关公司,是所有甜美有趣的人、事、物的交会枢纽。

王扣扣在电话里问我,愿意不愿意去支教。她有一个联合国的朋友(是的,她的朋友分布很广,即使有火星的朋友也不足为奇),经手过一个摩梭手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项目,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手工传承人在云南宁蒗县,宁蒗县的温泉完小老师一直不够。王扣扣知道去支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而且现在我又正好有时间,所以……

所以……当然!

我一直都相信,纯净的心灵、纯净的笑容、纯净的阳光、空气和水是疗伤最好的良药。

所以,我其实不是去帮助孩子们,而是去求助。

正好当时,另外一个朋友老薛在组团自驾去甘南。于是我的路线确定为:北京飞成都,一路开车到甘肃南部,然后从兰州飞到丽江,再从丽江坐七个小时中巴到宁蒗。

收拾行李的时候,心里有点儿忐忑。在以前的旅行经历中,我只是过客,是旁观者。而这一次,我要亲身参与其中,去为别人,也为自己做一点儿什么。

我能做好吗?

我从北京出发,老薛和他的团队从上海出发,在成都机场会合。

到成都的那天细雨蒙蒙,我在机场见到了老薛,跟团队成员一一打招呼。其中居然还有小胖和小瘦,我跟他们老友重逢般热情地打着招呼,心里暗暗叫苦。

小胖和小瘦是老薛和他太太VV的朋友,也是我曾经的两个相亲对象。老薛和VV作为尽职的闺蜜,在我的每个单身时段都努力撮合他们的单身男性朋友跟我认识,比如眼前的这两位。但是,都被我趾高气扬地拿大眼筛子筛掉了。

没想到,他们的朋友之间相亲的成功率虽然不高,但是他们和朋友之间的友谊稳定性很高,所以在若干年后,我们居然又出现在一个团队中。

最囧的是,我是这个团队中唯一的单身女青年,气场微弱,目光黯淡。而小瘦和小胖都是带着家眷来的!小瘦的女朋友温柔贤惠,小胖的老婆年轻漂亮,在我眼里,哪个都比我好。我虽然有点儿怅然,可是也为他们开心:如果没有当初我们的相亲失败,他们现在也没机会拥有这么理想的伴侣,果然一切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

那么他们和现在的女朋友,是不是应该一起感谢我一下呢?

我看着他们两对儿的恩爱样子,在心里胡思乱想,然后嘿嘿一声,算是“一笑释前缘,迈步再向前”,也算是接受了他们在我的想象中对我的感谢。

在成都休整一晚,第二天出发。中午到达映秀收费站。我们会走过一段汶川地震的路线。

现在的映秀是真正的一片废墟,只有灰白两色。一块地震时滚落的巨石立在路口,现在已经成为这里的标志性路牌,上面写着“5·12 震中映秀”。

原来的公路已经被山体滑坡覆盖了,我们走的路是勉强开出的混杂着石块的土路,仅容两车错身,路的两边都是石块和废墟。山还在,水也在,依稀能够想象出映秀在震前山清水秀的样子,只是现在山上山下有很多灰黑色的巨石,还有倾斜的房屋,而水里几乎被土和石头充满,还有光秃秃的桥桩。

车颠簸着开过,大家都很沉默。

把目光投向窗外,处处触目惊心。像废纸一样揉皱了的汽车,轻巧地停在路边,好像只是个模型;被巨石压住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房子,房子里面的一家人,现在可能还在里面;一个村庄直接被水没顶,很难想象水下的情景。

这一切都非常没有现实感,像是某个灾难电影的布景。我很难想象它们发生时的情景。我不敢想。

坐在车上艰难地缓缓行进的我们,就像蚂蚁在参观人类的世界。一切超出想象。人类的力量如此渺小,意识到这一点时,不免悲哀。

废墟上每隔不远就有一面红旗出现,那是整个映秀唯一的颜色,是重建的工人们的标记,也是希望。

我想起科幻小说《三体》里面,物理学家汪淼绝望地意识到,对于高智慧的外星人来说,人类“只是虫子”时,警官大史把他带到蝗虫猖獗的庄稼地,让他看看同样是智慧很低的“虫子”的壮举。几千年来蝗虫一直坚强地存活着,到现在为止,人类也不能完全制服它们。

那些在地震遗址上忙碌的建筑工人,就像是缓慢又坚定的人类虫子。他们自知并没有与自然抗衡的力量,却有笃定的勇气和毅力。一砖一瓦,一点一滴,重建生活。

路边一块山脚下的废墟上,是一面简单的纪念墙。墙上画着一块表,黑底白字,时间停止在14时28分04秒。表上方,写着2008.05.12。

这一刻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我站在纪念墙前,脑子里过着那些翻飞涌动着的关于生命的画面。同时也在想着,那一刻,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那一天,Z在出差。通过电视新闻看到了很多亲人失散的场景,我很害怕,问Z,如果北京地震了,我们怎么办。他回短信给我:“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几年过去了,我们都活着。

可是我像是死过了一回,因为他。

我想,我也会获得新生的,因为我自己。

我心里的废墟正如眼前。我像重建的工人们一样缓慢地搬动那些石块。即使缓慢,即使软弱,但我一直不停地在搬着,越来越多的红旗出现在废墟上。

之前在网上查映秀的时候,看到它已经作为“重要旅游项目”出现在很多网站的旅行路线中。看着映秀和地震的字眼,出现在跳跃闪动的彩色网站上,被促销语言包围,难免心有不悦。

但是想想也就释然。也许这才是对待灾难的正确态度。

就像电影有灾难片,而旅行有灾难线路。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情,有快乐巅峰,也有灭顶之灾,但是重要的是一直向前走,不沉浸在任何一个情景里,不停滞在任何一个时刻上,一直向前走。

欢乐可以是风景,灾难也可以是风景,在人生这场旅行中,只要没到终点,就处处是风景。如果能够不沉溺其中,带着看风景的眼光,置身事外欣赏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所有的事物也都具有了欣赏的意义。

我们的汽车走错了几次路,在石块和泥水之间迂回着,终于开出了震区遗址,来到新北川。

道路一马平川,两边新楼林立,气象一新。

允许废墟存在,同时也建设新天地。

允许痛苦存在,但不会停止追寻快乐的脚步。

这就是“虫子们”的伟大之处。

亲爱的Z:

电影《独自等待》中,我们最喜欢的一句台词是:要么好好活着,要么赶紧去死。

真的见识到死亡的时候,就知道还是活着好。

不知道生离和死别,哪个更痛苦。

我想,结束也许真的是另一种开始。

但愿那些死亡,能成为新生。

M

人的一生都应该布施

离开北川,我们驱车经过昭君出塞出的“松潘城”,红军过草地过的“若尔盖草原”,还有九曲黄河第一弯,向下一个目标碌曲县郎木寺行进。

我是老薛的副驾驶,一路上剥糖递水陪聊天,用各种方法让驾驶员保持清醒。

如果说我是一个由“读书、写作、旅行”组成的三角形的话,老薛就是个八角形。

他身上充溢着很多对立的气质,使得他显得如此立体又丰富。他是细腻的上海人,他也喜欢北京胡同里的炸酱面和谢天笑的摇滚;他脾气暴起来张口就骂,但是对老婆浪漫起来让人骨头都酥掉;他爱独自驾车在藏族聚居区驰骋,也是功力深厚的瑜伽达人;他在上海有大大的广告公司,也在郎木寺旁边开小小的咖啡馆;他和VV在上海最浪漫的地方举办奢华的西式婚礼,却把所有的礼金再加上几十万块钱,一起在甘南建立了一所希望小学,用他们儿子的名字命名。

是的,他们的婚礼我在现场,两个人的甜蜜之爱在婚礼最后的捐赠仪式上升华为“大爱”,我的心情也从羡慕变成了震撼。这所学校汇集了几百位宾客的祝福和爱心,意义深远。同时,对于与学校同名的薛翰阳小朋友,更是一诞生便沉浸在这种助人之爱中,这是父母能给予孩子的最宝贵的礼物。

“薛翰阳希望小学”,在6年前他们的婚礼上还只是一块牌匾。现在,我很快就要见到它。即使只是区区几百块,但是想到建校款里也有我的一份“份子钱”,还是会觉得有点儿欣慰。

到郎木寺的早晨,智华喇嘛和冬至喇嘛出来迎接我们,一起吃早饭。他们是老薛的朋友,平时除了寺庙里的工作之外,还在寺里办的希望小学教书。

在生活中做一个好人

“薛翰阳希望小学”在距离郎木寺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村长和干部们一起夹道迎接我们,见我们一下车,就献上哈达。金黄色的哈达,是为贵客准备的。我在学校门口左顾右盼,想见到那块我当年在老薛和VV婚宴上见到的牌匾,却没找到。去问村长,他说这几天风大,怕把牌子刮掉了,所以收了起来。

学校不大,干净整洁,篮球架和旗杆都崭新地屹立着。

今天是周末,所以没见到学生成群的场面。村长和校长跟老薛汇报着学校的经营情况,像对待领导,又像见到亲人。

离开学校,我们去村长家和智华家做客。家里的女人们早早准备好了各种好吃的,把我们当贵客请上炕。酥油做的糌粑又甜又油,我并不喜欢吃,可是有全家人热情的笑脸佐餐,还是吃了一块又一块。受到这样热情的礼遇让人心有不安,我无功无德却因为与老薛同行被盛情款待,只能在心里聊以自慰说:“学校也算有我一份。”

一直忙前忙后的藏族姑娘是智华的侄女,她长得很美,脸色黑红,皮肤粗糙,笑容羞涩,是健壮勤劳的藏族姑娘。她今年30 岁,已经是3 个孩子的妈妈了,两个拖着鼻涕的娃娃围着她转来转去,最大的孩子不在家,已经12 岁了。她俨然是持家的顶梁柱,而大她好几岁的我,却还躲在外面为失恋疗伤。我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要比她小很多。虽然我们经历不同,却一见如故。我们拥抱着合影。夕阳下,她对着镜头很羞涩地笑。她让我再来,我说一定。

从郎木寺到拉卜楞寺开车用了一天,一路上都能看到路边很多磕长头朝拜的人。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保留有全国最好的藏传佛教教学体系,朝拜的人非常多。

他们双手空空,衣粮不备,一步一叩,长头俯首。左手佛珠,右手转经筒,心中默念六字箴言。一旦上路,一般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才能到心目中的圣地朝圣。很多藏族同胞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携家带口,在路上度过。

我们车队每次买补给的时候,老薛都让大家多买一些,看到有沿途磕长头的人我们就会停下车,把水和食物送给他们,彼此双手合十互相鞠躬。

对他们来说,钱是没有意义的身外之物,朝圣礼佛才是最大的幸福,物质享受不过是身上的尘埃。

他们即使衣衫褴褛,脚步疲惫,精神却富足饱满。而很多人名牌加身,美味遍尝,却空虚苦闷。这两种生活之间,隔着的那个东西,就叫作信仰。只有信仰才能让人不必经过物质的桥梁,直接达到满足的快乐。

精神与物质,并没有高下之分,都是获得满足的手段。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只要这个选择能让你自得其乐。显然,选择信仰的他们获得了平静和快乐,但是选择物质的另外一些人,从长远看,仿佛并没有。

我问老薛,他们的朝拜虽然能够获得平静和满足,可是把一生都花在这件事上,此生未免太单调了些吧?老薛说,他们是为此生祈福,更是为来生,希望死后能脱离六道轮回,免受人间之苦。

为了来生,要付出今生吗?为了未来,要委屈现在吗?这样的选择,我们每天都在面对,没人有正确答案。

在拉卜楞寺门口,我们遇到一位朝拜的老爷爷,精神矍铄,花白的辫子和沧桑的打扮使他看起来有种老艺术家的风度。我请他和“西归浦”合影,他欣然应允。老爷爷今年七十多岁了,走了两年才来到拉卜楞寺。我问爷爷,年纪大了,不担心身体吗?他说朝拜磕头是最好的锻炼,身体硬朗得很。再说,老死在朝圣的路上,对藏族同胞来说是最好的归宿,是莫大的荣幸。

到了拉卜楞寺,老薛从书包里取出厚厚一沓洗好的照片,跟大殿前面年轻的喇嘛们愉快地聊着天。喇嘛们有的拿过他的长焦相机练习拍照,有的兴奋地翻看着他手中的照片,逐一对照。我好奇地凑上去看,照片里都是他抓拍的喇嘛们。

我想起老薛说他每年都会来拉卜楞寺一两回,每次他都最爱拍当地的人物。这一定是他把上次拍的照片洗出来送给他们——物归原主。看到喇嘛们开心的笑容,就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虽然藏传寺庙是摄影爱好者的天堂,每天有无数相机的“长枪大炮”对准他们,但是他们每个人一生中,可能连一张自己的照片都不曾拥有。而老薛每次来,都会尽量多地帮他们拍照,然后下一次再带来给他们认领“自己”。

从拉卜楞寺出来,我们去贡保家。贡保是老薛在当地的朋友。

我们的车从拉卜楞寺旁边的小巷子里穿来穿去,远远地看到前面平房前有穿着传统服装的藏族同胞来迎,有老奶奶,也有小姑娘。车停在房前,一个黑壮的康巴汉子——想必是贡保,迎上来跟老薛热情地拥抱。贡保十几岁的女儿也打扮得鲜艳漂亮,依偎在爸爸身边,害羞地笑着。贡保的母亲,穿着节日的盛装,颤巍巍地走上前,抓住老薛的手,一边用听不懂的藏语说着类似欢迎的话,一边拉着老薛往家里走,走着走着,眼里就迸出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