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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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941年1月6日,国民党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遇害,新四军九千余人突遭近十倍于他们的国民党军队的包围,新四军与之浴血奋战七昼夜,除约两千余人突围外,大部份壮烈牺牲。

陈池龙的部队在这次突围中也遭到重创,死伤过半。大家的情绪难免低落,陈池龙更是整天骂爹骂娘,骂国民党无情无义,是世界上最最卑鄙的小人了。恨不得端上枪跟国民党反动派痛痛快快干上一场。

一个月前,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发布重建新四军军部的命令,华中各抗日根据地的部队被统一整编为七个师,陈毅被任命为新四军代理军长,刘少奇为政治委员。陈池龙原来所在的三团重新被改编划归四旅管了,马超还当团长,陈池龙仍然任二营副营长。

在那段时间里,陈池龙随部队一直在皖南一带运动作战,大大小小打了二十多仗,但心里依然放不下任雯。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写一封信要花大半天时间,但在战斗间隙,他除了给任雯写信,其余的时间他几乎就没什么事可以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无聊。于是,回过头来又给任雯写信。陈池龙也考虑到,战争环境那样恶劣,他所发出去的信任雯并不一定能够收到,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写,不厌其烦地寄。在寄给任雯的信中,他一点也不想隐瞒自己对任雯的爱慕和思念。同时,他信誓旦旦地向任雯表示,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了中国,他就跟她结婚,那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他可不在乎部队领导同意不同意。同意了当然更好;不同意吗?等打跑日本鬼子,然后回闽中再把王世吾收拾了,他就索性解甲归田当农民去。那时就由不得部队同意不同意了,一切由他自己说了算。

陈池龙把未来的一切都想象得很美好,好像那一天明天就要(马上)到来一样。陈池龙眼前最盼望的事是能够天天有仗打,早一天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可问题是部队不可能每天都有仗打,部队得有待命和休整的时间,而陈池龙最怕的就是待命和休整了。一休整准得上革命理论课,那是陈池龙最头痛最受不了的一件事。每回上课,都是团长政委亲自来。讲社会发展史、哲学、辩证唯物主义。全团只有马超一人是大学毕业的,参加革命前在中学教书,学识渊博,水平高。团里其他的干部战士都是工农出身,文化水平都不高,按道理说马超讲起课来有难度,但他却能把自己要讲的课译成工农语言,讲得轻松幽默。讲社会发展史,他不是从猿猴变人说起,而是从地球产生讲起。

他说地球是天空中汽体凝结而成的,开始是一个火球,经过不知多少年火灭壳冷了,在长期过程中变化,外壳腐蚀化成土,有水,有气候变化就能够下雨,有雨水之后,地球上动植物在水中产生。这是有事实根据的研究判别,是唯物主义的。反驳了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之类的唯心论。地球一开始水里生出来如水藻之类的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的物体,经过一段时间演化成两类。一类是动物,即那种很细很细的爬虫之类。经过一段时间,逐渐长大,进化成有脊椎的高级爬虫,各类动物从此分化发展起来。一类变成青苔类,又逐步演变成细微的小草,再逐步演变成草本和木本两类植物,类人猿是动物中的一类。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够站起来行走和趴在地上四脚爬行,加之人的脑力活动,人就能改变环境改善生活,动物却只能适应生活,不能改善和创造生活。

讲到共产主义,马超说共产主义社会是最高级的社会,也是最后一个社会形态,在此之后再没有别的什么社会了。在共产主义社会,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生产劳动集体化,按需分配,人人平等,没有国家。但共产主义初期叫社会主义,因是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一定带有旧社会的痕迹,阶级不存在了,但阶级意识、剥削思想还存在;人压迫人的制度不存在了,但大欺小、强欺弱的不平等意识和行为还存在。阶级社会的残余要有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消除。改造制度不用太长的时间,但改造人的思想意识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慢慢地完成。所以共产主义社会初期叫社会主义,也就还有国家、军队、监狱、人民民主专政来管束一部分人的不法行为。

社会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转化是不以人们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资本主义生产越发展,生产组织越来越大越集中,一个工厂可以有几万工人,财富却集中在少数人身上。财富越多,富人越少,穷人越多。又如农村,贫苦农民很多,地主老财却很少,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的致命矛盾。发展程度越高,矛盾就会越深越大。到了成熟时期,农民起来把地主老财的财富转化为农民们的共有财富,工人起来把社会上的私有财富转化为公有财富,就是共产主义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人类社会一个高过一个。奴隶社会高于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封建主义社会高于奴隶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高于封建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高于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高于社会主义社会等等。不管你相信或是不相信,社会进化的轨迹就是这样发展的。

马超讲唯物辩证法,引导大家对事物的认识。一开始就说世界是物质的,这是唯物主义者的主张;说世界是精神的,这是唯心主义者的主张。唯心主义者对于天地这个世界,是否存在的看法是,你的头脑得先想一想这天地存在着,那样天地就存在了;想没有,天地就不存在了。马超说,这是十足的唯心主义。唯物主义者却认为,天地世界是我们头脑以外客观存在的东西,你想与不想它都存在,而且永远存在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就是唯物主义者。

大家在讨论这个问题时,离开了主题,提到世间有没有神魔鬼怪方面去了,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争论不休。马超要大家认真讨论,大胆发言,不要怕说错受批评,并且索性把部队分成两个组,一组科学派,一组迷信派。迷信派提出鬼神迷信的现象;科学派用科学反驳和解释。科学派的组长不用选就有人抢着当;迷信派的组长却没人敢当,怕被人家抓住思想落后的把柄,推来推去推给了陈池龙。陈池龙对政治不感兴趣,一听马超讲课就想睡觉,但说到神鬼时就不一样了,眼睛发亮。虽然他并不相信神鬼,但总觉得讨论这类问题有点意思,并且他说出了自己过去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个有关神鬼的事。

陈池龙说:“在他小的时候,曾经跟爷爷干过几年道士,道士干的是鬼神事,谁家有人在外地死了,其家属就请道士在村口设坛招魂。方法是,茶杯粗的竹竿一根,然后在每个竹节上挂死者衣服一件,竹竿头托在碗底上,然后由我一人扶住。做法时,竹竿便会随锣鼓声抖动,继而旋转,且越转越快,好像竹竿顶上有人,竿尾被压将下来,几乎要贴到地面去了。这时,爷爷停锣息鼓,对竹竿说话:敢问某某魂灵,如你已上竹竿,请倒转三圈。话音刚落,竹竿果然很听话似的倒转三圈,一点不差。爷爷接着让它参拜三清教主。竹竿于是又很听话地转到坛前,竿尾冲三清教主连点三下,算是磕了三个响头。若让他再认孝男,竿尾便会转到死者儿子面前连点三下。最后让他找熟人、朋友,凡认识的人都找个遍。于是竿尾像听懂人话似的一个个挨个找着,找到后照样连点三下。大家便都相信某某魂灵真的回来了,全场于是嚎声一片。”

陈池龙说:“我是共产党员,对党不讲假话,我敢保证我讲的全是事实,没有丝毫的夸张。我不是魔术师,也没有耍魔术骗钱。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神鬼会在竿上动作,可它却又实实在在地在那里动作。如果问我有什么法术,我说没有。学道时,爷爷并没有传授给我什么法术,我只是按祖传下来的一本道书照样画葫芦而已。我讲这个问题,不是想在此显示我有什么本事,也不是想证明世间真的有鬼存在,我只是把这件事提出来让大家一起来研究分析,共同把这个谜底解开,希望大家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

尽管陈池龙一再解释,还是有人误解了,说陈池龙在传播迷信思想。尤其是马超,他本来就对陈池龙平时的一些想法很是担心,而现在陈池龙又在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思想,这让他深刻地感到陈池龙的思想问题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于是他公开在会上宣布要大家好好帮助陈池龙,否则陈池龙早晚有一天会犯大错误。

陈池龙认为,他只不过把自己经历过的说了一遍,没想马超却当真了,要组织大家对他的思想进行批判。于是陈池龙被惹恼了,他说:“你们爱怎么批判就怎么批判吧,再批判我还是那样说,我可不能把明明存在的东西说成没有。”

这段时间,几乎是陈池龙最痛苦的日子。在部队上,他几乎天天要接受大家的帮助和批评。陈池龙于是抱定一个准则,惹不起躲总可以吧,无论大家如何批他,他干脆就不吭声。他的不吭声,实际上也是一种策略,大家也就拿他没有办法。陈池龙专心做自己的事,继续不断地给任雯写信。慢慢地,陈池龙也觉出事情的不妙来,心里想再怎么着任雯总不至于连一封信都没收到吧。这中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任雯已经变心了;要么就是任雯出了什么意外。而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几乎都可以让他陈池龙急得发疯。

在陈池龙对任雯越发疯狂思念,不停地给任雯写信的时候,任雯正在参加战地救护队,成了一名年轻的救护队员。陈池龙像雪片一般飞向她的信,她一封也没有收到。实际上,就在陈池龙离开任家不久,皖南前线就全面吃紧起来,抗日战争已经到了非常紧要的关头。母亲送儿上前线,妻子送郎去当新四军,各根据地掀起了支援前线的高潮,一批又一批的抗日志士奔赴前线奋勇杀敌去了。任雯和陈池龙的关系虽然还没完全确定下来,但毕竟已经有那么一回事了,支援前方的动员令刚下来,任雯便第一批报名要求上前线,成为一名年轻的新四军女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