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汁吃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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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汁水四溢(7)

也会去小武基体育场旁边的一家徽菜馆,这里是安徽无为人的大本营,蔬菜新鲜,许多都是一般餐馆里难见到的货色,比如瓠子、白色的茄子,以及特别臭的臭豆腐,这里有不错的臭鳜鱼,也有好吃的黄豆炖鸭舌,菜色往往浑浊,像是PM2.5爆表的北京,味道咸,下饭。经常有无为人在此聚会,满耳都是乡音,这里甚至还有一个足球俱乐部,当地一家企业赞助,周末会有很多人踢球,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坐在外面,铁架子搭成的座位坐着不怎么舒服。不能刷卡,也不能开发票。

朝着南边走不远,是一家做爆肚和涮羊肉的店,这里的特色是大,特别大,大厅感觉可以说辽阔,生意很好,经常坐满了人,这里的特色是二锅头免费,似乎所有人都吆五喝六,火锅开动,面红耳赤。再有就是经常举行山寨的书画拍卖,一个主持人站在人群里,手里拿着一些字画,“这样一幅松鹤图,200起拍,200有没有,200有没有?150,150有没有,150有没有?50元,名家书画只要50元,50有没有?”

在社区菜市场旁边的摊位上,有卖鸡蛋灌饼和煎饼、油条的异乡人,早上起来生意很好,我有时候7点钟起来,走10分钟过去排队,花两块五吃一顿早餐。旁边是一家小医院,医院的小护士穿着粉色的工装站在队伍里,令人感到忧伤。在更深处的一个旧小区里,我还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川菜馆,这个大院原本就是四川籍家属大院,小馆原本就是大院食堂。在这里说普通话有点不好意思,从顾客到服务员都是四川人,我经常在这里吃着香锅鲶鱼和清炒儿菜,觉得到了四川的某处县城。这里的米饭没有人给你端,你要走到餐厅深处,那里有一个大桶,自己盛,一块钱一碗,免费续。

这些都是街边小馆,每一个小馆里每天都有悲欢故事。他们沉默不语,没有媒体采访他们,时尚男女也不来这里,在点评网都找不到它们的信息。它们是这个光鲜亮丽的国际大都市里的阴影,是我们身边的异乡。

我也来自异乡,一个中国北方的小镇,在我们那个镇子里,那些外出打工的孩子们到了城市里,也成了杀马特,被排斥在一元与二元之外,我熟悉这些沉默小馆的味道,就像熟悉我自己,就像熟悉我的祖国。

大董的黄金时代

我跟大董打过一个赌,结果是我输了。

那是大董工体店开张的前两天,店面还没有最后装修完成,有工人在调试灯光,有人在摆布家具,户外的水池里还没有放水,单一麦芽威士忌吧里还没有来得及摆上酒水。整个夏天,大董都在忙活装修这家店,是真的忙活,从设计装修,到搬沙袋干苦力,事事都亲力亲为,一个夏天下来,整个人晒黑了一圈。

这家店实在有点大,上下三层,有硕大的草坪花园,我跟旁边热汗直流的大董说:我预计这个店要三个月才会稳定,要想跟其他几家店一样生意火爆就餐排队要差不多半年。

如此判断,自然有我的打算:这家店规模太大,8000平米的大店要比小店难养许多;高端餐饮在今年普遍业绩下滑,生意不好做;这家店离南新仓店距离太近;厨师的配合,人员的磨合都需要时间;而半年之后,春节前后正是餐饮旺季。

在工体店的开业当天,我又去了,我听经理说,包房早就订满了,不敢接太多生意,许多预定都取消了。我还觉得是开业的尝鲜效应。在中秋节当晚,大董约我过去吃点特别的,顺便赏月。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口人头攒动,已经有不少人排队等位。我径直往里走,跟领位说:“是大董订的位。”领位的姑娘在预订簿上翻了个遍,说:没有。这时我看到店里相熟的经理,经理说,大董在外面等位。

我走出去,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大董硕大的身躯,他坐在不显眼的位置,笑眯眯地看着我,跟我说:打赌你输了。

叫我输得心服的是前几天,大董店在上海越洋广场开业。这是大董在上海开的第一家分店,大董拉上我一起去玩,开业当天,门口摩肩擦踵,我得侧着身子往里挤了。据说,当天最后一桌等位的客人等到八点半。而有一桌客人等到位子第一件事是要一瓶啤酒,四个人分了,先干了一杯酒,说:恭喜我们等到位子。

所有一切,叫我确认,大董的黄金时代真的降临。

董振祥,是大董的本名,这个身高1米92的北京汉子,势必会在中国美食历史上留下粗壮的一笔。几十年之后,如果有人评价大董,有两点是绕不过去的:1.大董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厨;2.大董打通了东方和西方的界限,使传统的中餐有了国际化的语言。

大董的意境菜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我想象力的极限。有一次我回河北老家,在家乡县城里的一家生意火爆的小馆吃饭,看到菜单觉得似曾相识,每一道菜后面都会搭配一句古诗,点了一道糖醋小排,也是放在一块青石板上,服务员在旁边拿出一个小罐子,飘飘洒洒倾泻木糖醇,口中也念念有词:千山鸟飞绝……我顿时有了一种穿越感。

我们经常跟大董开玩笑说,每年大董的营业额中,有五分之一是全国各地的厨师贡献的。几乎所有餐饮中人从外省到北京来试菜,第一站就是去大董。“向大董学习”这不光是口号,而是影响了一代厨师。

也还是在中秋节的晚上,大董说请我们吃点特别的,那天我们等位等到8点多才找了个位子坐下,服务员端上了一份西施舌。西施舌的名字令人遐想,其实这是一道福建名菜,与佛跳墙齐名,用的是福建长乐某片水域出产的沙蛤,其颜色状如白玉,口感软滑,用上好的清汤冲泡,趁热享用,在口中咀嚼,有一种舌吻的高潮感。

还有一款腌蟹,这款菜其实来源于潮汕,当地的海蟹,肉肥膏美,腌制之后放到冰柜冷冻,上桌时咀嚼蟹肉蟹黄如同吃冰淇淋,这是一种冰火九重天的高潮感。

大董平时游历四方,遇到上好食材上好美味,就带回大董,所以在这里可以吃到淮扬菜里的狮子头,每年春天都会吃到上等的刀鱼盛宴,秋天则有苏帮菜里几乎失传的“秃黄油”,想吃潮汕菜里的老鹅头,这里也能遇见,西班牙流行的分子料理,这里也能见到,云南上等的野山菌,到了大董也能为我所用。这便是兼容并收的妙处。

那天还上了一款蘑菇,大家吃后纷纷觉得妙不可言,询问大董这道菜的做法,大董一笑,说这个菜很简单:你先要有二汤,用二汤煨制蘑菇,然后煨好的蘑菇已经入味,再放在煎锅上用黄油煎,最后加入芝士,放在烤箱里烤就可以上桌了。所谓二汤,是区别于头汤,需要头天晚上吊汤,吊汤要用老鸡、棒骨、火腿等等多种原料放在一个大桶,文火慢炖一夜既得,头汤过于浓重,适合燕鲍翅等食材,二汤有浓香,又能不掩盖蘑菇本身的香味……

大家纷纷目瞪口呆,原来如此还叫简单?此时月朗星稀,隐蔽在云朵里的月亮露出来,我感觉月亮的光晕一片金黄,洒向大董硕大的身躯,在美食的王国之中,大董是一个佩戴月光的王。

美食奇遇记

饮食与美食是不同的,饮食是一门科学,而美食则是一门艺术。故而,饮食需要精密,而美食需要偶然。杜甫有一句诗“雨夜剪春韭”,春天的韭菜自然味道不错,但亦不过了了,但是遇到了偶然的“雨夜”,那晚的春韭就有了别样的滋味。这是中国文人式的吃法。

在刘宝瑞的单口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中,被皇帝念念不忘的美食,不过是两个乞丐讨来的泔水白菜,饥寒交迫时,这就是救命的美味;汪增祺用温婉的词语堆积对故乡野菜的怀念,而事实上,这些怀念往往不真实。所有这些,都构成了美食中的奇遇。

世界上本没有美味,被人念叨久了,也便成为美味。无数老饕念念的,无非是一些简单的吃食,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都是奇遇。什么样的相遇才算奇遇?无非是人生的境况,融入到美食之间,杂糅之下,便有泥沙俱下。

吃客与美食之间,有奇遇;厨师与美食间,更有奇遇。各种食材犹如音符,有人奏出来,恍如天籁,有人弹出来,却是不堪入耳。手段虽有高下,但是少了即兴发挥的成分,便太过规矩与严谨了,于是无趣。而往往奇遇就发生在这“即兴”之间。瓦特见水壶嘭嘭作响,发明蒸汽机,这算是灵机一动;中国古代的炼丹师在炼丹的过程中,发明了火药,这算是机缘巧合;清朝进京赶考的秀才王致和,卖豆腐为生,卖不了的豆腐,已经发毛了,却成就了另一种美味——臭豆腐,这算是意外之食。

中国美食洋洋大观,许多美食都是在类似的条件下,偶然形成。许多食物的最初来源,也都是在不断的尝试之中,渐渐定型。许多大厨都会滔滔不绝地说出许多类似的巧合,似乎中国的吃喝史,就是一部巧合史。传说武汉的热干面是意外,四川的抄手也是意外,宫保鸡丁不过是厨师随手在菜里撒了一把花生米,而冰糖也是源于内江一个偷吃嘴的丫环。这些都是杜撰,不可信。中国人是好演义的,尤其是在美食之中。西餐讲究的是一是一二是二,中餐往往秘而不宣,似乎其中有大隐秘。所有的轶事都不可信,但是可信的是“意外”与“偶然”。

许多餐厅经营者都会定期去乡下“采菜”,颇像古代的官员去民间“采风”。某家餐厅老板曾经和我说过一个故事:他们去四川乡下,遇到一个美食高手,他们在喝醉了之后,用萝卜干做了一道水煮鱼,味道奇绝。后来这道菜成为了这家餐厅的招牌菜。这个过程,颇像“李白斗酒诗百篇”的架势。

有一个朋友,爱下厨,他是一个“调料收藏家”,中外的各种口味的调料有好几柜子。他做菜犹如西方中世纪的炼金术,或者如化学实验室里的博士,总是选择不同的作料,期盼能有别样的滋味。我吃过他做的一道炒鸡蛋,如此简单的菜,他也会在其中掺杂榨菜丝、五香粉、辣酱,做出来的确别有风味。

在那家小馆吃过一道银丝凉瓜的素菜,仅仅是两种寻常的蔬菜,经过混搭,成就了很多人的胃口。一白一绿,颜色也煞是诱人,适合在春天和夏天吃,清白之间,顿见雅致。那家小馆的店主小那原本是厨师出身,有一次他去澳门,在街边的大排档吃饭。他所去的那家排档,厨师很有性格,做素菜只是随便一抓,旁边有很多蔬菜,抓到什么算什么,给小那抓出来炒的是金针菇和苦瓜。小那吃完之后,觉得非常好吃,因为他来没有见过有谁这样搭配。于是他经过一番调试,这道银丝凉瓜就成为那家小馆的招牌素菜。

对于很多人来说,美食是加法,而对一些名师来说,美食就是减法。加法是无中生有的小魔术,可以有多种尝试;减法则是无话可说的朴素,追求本味,却是有着大智慧。无论是加减乘除,还是开方立方,美食都在点点滴滴间积累发展。所有的偶然到最后都是必然,所有的奇遇也无非是平常。

其实说到现在,我已经不是在说美食了。生活总是需要一些额外的事情,我“顾左右而言他”,周星驰在电影中举着一个老式大哥大说:你觉得这是个电话,实际上是个刮胡刀。我说:你觉得我在说吃,其实重要的并不是吃,而在于谈吃亦即对待生活的态度。周星驰在接下来的镜头中,又拿出一把刮胡刀,他说:这表面上是个刮胡刀,其实它是个吹风机。我说:当你觉得我在谈偶然,其实我在谈论痴人说梦。在梦中,一切才变得无比庞大,我们则依靠这些额外的梦安放生活。

一块肉引发的全民猜想

即便是一个资深吃货,在这之前我也并不知道有一种肉叫比尔通(Biltong)。

事情起源于一个呈堂证供,2013年8月23日,济南中级人民法院出示的薄熙来之妻薄谷开来于去年11月份做的书面证词,其中提到大连商人徐明为其子薄瓜瓜以及五名亲友报销2011年8月去非洲旅行费用的事。在证词中,薄谷开来提到了一块神奇的肉:“给薄熙来的我记得很清楚,是一大块肉,是非常稀奇的一种动物肉,具体是什么动物的肉我记不起来了,瓜瓜说可以生着吃。但是薄熙来说得蒸熟了才能吃,瓜瓜很生气,说这个很贵,这么做就把肉给糟蹋了,但是最后还是被蒸熟了,这块肉我们整整吃了一个多月。”

证词一出,顿时引起了国人热情猜测,要知道,在一个人人以吃货自居的国度,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往往更能引起众人的狂欢,之前的范例是:王石与红烧肉。

事情很快就朝着两个方向发展而去,一边人猜测应该是伊比利亚火腿,这算是顶级的,可以生吃的,昂贵的吃食,各种伊比利亚火腿的讲究铺天盖地,等于为西班牙火腿做了一场食材普及。另外一边人迅速提出质疑,质疑很简单,伊比利亚火腿产自西班牙,而非非洲,伊比利亚火腿在中国流行甚广,即便是我等草民去一些稍微讲究的西餐厅都能很轻易地吃到,哪怕不是5J级别的,即便是吃橡木果长大的黑猪也真的算不上“非常稀奇的动物肉”,位高人臣的薄氏一家也不至于拿一个火腿当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