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等待香港(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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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1)

我与无线电视的恩恩怨怨(上)

“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改变什么的。”——最深得香港人喜爱并经常被当成是私人心得采用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又是由谁提倡及发扬光大的呢?若你问我,我会说那始作俑者,是电视。更准确地说,是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简称无线电视,又称中文频道翡翠台。

无线的翡翠台的确就是助长香港人以被动来面对无力感的一台巨型机器。甚至,根据我某个朋友的形容,香港人只是躯壳,无线才是脑袋。香港人想些什么,对什么事物有或没有反应,几时采取什么行动,全是听它使唤,由它支配。而在过去的二十多年,这只脑袋让香港大多数人接受了很重要的一个观念:没有事情是不可以被容忍或包涵的,只要它不损害个人利益,每个人都可以把水平降低、要求降低,就是真的降到低无可低了,我们仍然可以告诉自己——只要习惯就好了。同时借着培养“惯性”之便,我们还可以练就对不公平、不公义的无动于衷,或轻轻叹一口气:“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改变什么的。”

因为,无线的翡翠台本身就是社会上最不求变却又代{L-End}

表“成功”的象征。它在节目编排、内容上的数十年如一日偏偏又在收视率上远抛对手,这“佳绩”{L-End}

表面上引来很多负面批评,骨子里却是香港人最乐意跟随的楷模。例如,正当舆论不断指出无线剧集如何千篇一律,如何不合情理,一代又一代的中学生、大学生对戏剧的概念和灵感却多数由这些剧集中撷取。也即是说,香港人口头上懂得分辨良币劣币,可到了切实执行,才暴露可悲的事实:我们的手脚早已不受控制,因为我们的思想叫TVB。

你可以说,香港人在创意上有多追不上伦敦人东京人纽约人,以至上海人台北人和北京人,其实可以从我们有哪些电视节目,别的城市又有什么电视节目中寻到答案。就以无线从不缺乏的饮食节目为例好了,光是BBC(英国广播公司)旗下已猛将如云,再加上C4(第四台),形式和风格迥异的煮食节目早已征服全球。老中青的代{L-End}

表人物分别有走高级路线的Gary Rodes,摩登主妇型的Nigella Lawson和鬼仔陈奕迅式的Jamie Oliver。我们却只能在不同名称的饮食节目内听着相同的对味道的形容:“好‘弹牙’呀!”仿佛饮食文化真是只与牙齿有关。于电视游戏,香港抄台湾抄日本已是众所周知。号称Asia’s World City的我们,在这方面连B拷贝都拿不到,只捡到个C。至于电视剧,以往仗着TVB本身是明星工厂,剧集不好还有知名度高的艺人罩住,这已足令港剧手执东南亚市场的牛耳。但自从台湾和大陆也加入拍摄金庸作品的战团,无线早已再无必胜的皇牌。继而先有大陆历史剧抬头,后有台湾的偶像青春剧接力——《还珠格格》开创先河,《流星花园》再下一城——让无线犹如连吃两记重拳,兼且还击之力微乎其微——编剧群中一无学者,二无天才,唯有继续在大众的讥笑中{L-End}

表演顺手牵羊得抄便抄。数面皮厚,较早前有一出试图“结合”历史剧与青春剧的TVB典型产品《帝女花》,近期则有叫人边看边觉得“比死更难受”的《当四叶草碰上剑尖时》。

TVB翡翠台的宗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香港人的宗旨:敌不动我便不动。如此被动又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可能是因长期身处安定的环境。久而久之,连一个人该有的自我启发、自我反思等思维上的主动机制,也会由放缓操作至完全关闭。“缺乏危机意识”是近一年来香港人讲得最多的自责语之一,依我看来,导致该种意识的减弱(特别是年纪较轻的族群),TVB实在责无旁贷。只是在商言商,TVB的发言人大可高调地站出来{L-End}

表示这类谴责是不合理的:说到责任,机构除了要向市民大众交代,更重要的,是面对股东。

赚钱才是正经。简单如这句话,已足够让TVB理直气壮地化整为零,把节目时段五马分尸。打开电视,很难不叫人怀疑有许多节目是先有特约赞助,才有节目内容。除了摆明车马的半小时广告杂志,现在更有分拆成五分钟一小块,十五分钟一大块的“信息节目”。播完一小块,再来一中块,或是一大块。这一块一块,题材看似是关于康健、争取公民权益、学英文等等,说穿了不过是各种商品的推销。愈来愈零碎的广告杂志式节目反映出翡翠台在节目制作方针上的被动,终于在营销上出现自食恶果的局面:由于过去二十多年它没有提升观众的智商和品位,以致高价货品的广告早已近乎完全绝迹该台,因此它亦唯有“将大屋间隔成多个小单位,以较便宜的价钱出租”。看见无线电视的这番局面,除了替它感到“可悲”,更不得不为香港人难过:这种使自己看来更cheap(廉价)、更lowbrow(低俗)的广告策略,岂不正好反映出目前社会的穷则变,变则更“穷”?(当香港的“小”经济因自由行获得回升而被政府大吹大擂,我则在内地电视台看见愈来愈多贵价消费品的广告!)然后,TVB的员工还要面对“一人一骚”【1】和裁员。

香港人在眼界和胸襟上的狭窄,无疑是受到“脑袋”——TVB的压缩所影响。真要改变现状,得看我们有多少决心与勇气挣脱它的控制。所谓“挣脱”,不应该是“从今拒看翡翠台”,那太容易了,而且难保根植在身体每个角落里的无线因子不会随时对我们进行反噬——躲得过看得见的无线节目,却逃不出肉眼看不见的无线影响。正如我在前面写过,无线的影响力不是在于一个半个的制作,却是在于那套被全城人奉为圭皋的“价值观”。

过去二十多年无线为香港制造了整整两代的愚民(满足于低层次精神生活的一些人)——当然你可以辩称“是先有鸡才有蛋”:如果香港不曾是殖民地,历史未必如是成为历史。但在一切已成定局的前提下,我们本来还有创造选择的机会,只是时间最后没有被无线用来开拓更多可能性,相反,它成功地令两代香港人学晓了主动放弃对选择的要求。纵然偶尔也有人会{L-End}

表示不满和愤怒,然而结果几乎是一致的:继续边看边闹。原因?“不看便会失去与别人沟通的话题。”却不计较更严重的后果:“无线令人愈看愈蠢。”

既然本地电视文化对香港人素质下降的问题大有“贡献”,我们便有理由要求每个人正视自己与TVB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由一九六七年至今,故事很多很多,只可惜内里几多变迁都只是人事上的,自七十年代后期之后,它在节目编排和内容上的变,都只有一个模式:换汤不换药——放眼全世界,我想不到还有哪个地方会像香港般,除非扭开电视看的不是翡翠台,否则晚晚都是三线剧集,如此晚晚一样,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

200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