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等待香港(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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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2)

我与无线电视的恩恩怨怨(下)

香港人很少不爱“上电视”,不爱“上电视”便不是正宗的香港人了。因为我们早在无线电视于一九六七年开台后不久便有了让街坊上电视,跟其他街坊打招呼的“习俗”:谁不记得《欢乐今宵》(EYT)曾经星期一至五每晚都采直播制,而录影厂内除了艺员和工作人员,还有过百的现场观众?几乎一直维持至八十年代初期,也即是EYT的受欢迎程度逐渐下滑之前,不论是哪个阶层的香港人,都会把当EYT座上客视为一生中起码要实现一次的愿望。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在我十九到二十二岁间,曾经每天都到广播道七十一号上班,当身边亲友知道我是TVB员工一分子,第一个反应总是:弄不弄得到《欢乐今宵》入场券?

而当EYT每晚九时三十分准时启播,第一个镜头对准的,永远是观众席。在录像机还未深入家家户户之前,那些终于得上电视的香港人,一定不会忘记通告远亲近邻:“我今晚上电视,记得看我!”

你或许可以说,无线的对手丽的电视,或后来的佳艺电视及亚洲电视,其实便是输在少了像EYT式的桥梁上:千万不能低估亲民的力量。

无线的“亲民”,也始于开台启播的第一日——在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前,香港人看电视是要付钱的。“免费娱乐”对于六字尾七字头的香港人来说,其意义除了是物质性的,其实也代{L-End}

表了精神上的。因为“免费”把大众互相认同的范围拓阔了。不用花上一分一毫便能收看的电视节目,等于大大丰富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交流的话题。“免费”的概念还打破了不同阶层之间的隔膜与屏障,因为不论是什么地区什么背景的居民,只要家里能接收到无线的广播,都可以被荧幕上最爱以爆肚来作弄其他艺员的波叔(梁醒波),或往往因广东话不灵光舌头转不过来而笑话百出的潘迪华与奚秀兰引得嘻哈绝倒。当然,到最后,当不同阶层的人都如愿以偿上电视,一起来到《欢乐今宵》大本营的一号录像厂时,在荧幕上出现的一张张面孔,就更不可能分辨出什么人比什么人更优越了。

一切皆从观众位置的逆转开始。“直播节目”是由无线电视发扬光大,而EYT的每晚直播,也会因艺员每晚能够克服困难而使观众产生敬佩感与亲切感。这些感觉日积月累,渐渐形成大众对于参与节目的欲望。“参与”的吸引力在于让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并且有可能通过别人对自己存在的认同来进一步肯定自己。许是终于拿到了《欢乐今宵》入场券的香港人都有追求“自我肯定”的意欲,所以就算电视台只是安排他们坐在观众席,他们还是会把握每个机会向镜头展示自己,以“四万咁口”(咧齿而笑),或V字手势。

如果哪个观众缺乏报名竞选“香港小姐”的条件,又或连最基本的“开麦拉”面孔也久奉,按道理说,他在电视镜头前被上百万人看见的机会,或许就只能是《欢乐今宵》观众席上的惊鸿一瞥了。然而“现实”在TVB的字典里好像又有另一番诠释。当年疯魔多少视迷的何守信先生,不正就是有着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张面孔?

拥有一张普通面孔如何守信也可以在荧幕上成为偶像,确实令当时对于“欲望是什么?”还在懵懂阶段的香港人受到一定冲击。换了惯常把人当成对象,又把对象当成“人”来欲求的今天,我们当然明白“性感”其实是最难被抗拒的吸引力。何守信的注册商标是额上的“三条火车轨”,是以当年只有二十来岁的他,既年轻却又成熟,合该有其成为“被欲望的对象”(object of desire)的条件。

何守信凭着他的“性感”(被誉为香港的尚·保罗·贝蒙多【2】),在极短时间内走红,一方面增强了无线观众在看电视时的荷尔蒙分泌,同时也令他们对自己产生了更多的自我幻想。年轻与精力旺盛如当时的TVB和六未尾七字头的香港社会,上述的化学作用无疑有如动物的发情阶段。而无线亦知道把握这个时机的重要性,因此被网罗到荧幕上的普通人便陆续有来:一九七〇年无线开设第一届艺员训练班;一九七三年第一届香港小姐宣告诞生。

自此后,香港人逐渐明白,若是有意从看人变成被看、凡人变成神祇,上电视被看见便不应该只是目的,而是手段。而这,未尝不就是无线电视“赐予”香港人的第一个“恩惠”。这个“恩惠”,又未尝不可以被看作是《仙履奇缘》中神奇教母赠予仙杜丽拉(Cinderella)的那双玻璃鞋。我一直相信,如果不是TVB,香港人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学晓如何飞上枝头,晋身浮华世界(Vanity Fair)。

200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