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等待香港(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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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香港秀(4)

在八卦和是非以外

实在喜欢当访谈节目的主持人。喜欢到什么程度?大概是,三年内不让我排一出舞台剧,全心全意做访谈节目,不管是电视、电台、网上电台,我也会考虑答应。不过,真有三年投放在访谈节目的耕耘上,我的理想不是做一个或几个单元,而是把以“访谈”做主题的一条电视频道搞起来。

我的这个想法,{L-End}

表面是出于个人兴趣,但我相信大众竖高耳朵,期待从别人对话中找到认同,甚至灵感的欲望绝对不会比我少。奈何媒体一向不信任“谈话头”——我是说香港的电视台——在大多数情况下你也不能说他们不对——像无线最近有个法律游戏节目《百法百众》,好不好看本来有赖现场观众有多能言善辩,只是构思与现实大有落差,经常出现的场面若不是观众放弃发言,便是语无伦次,一百个人是同一副面目,简直是对节目名称的最大讽刺。

言之有物的人,{L-End}

表情自然在面上开出一朵花。反过来说,受访者再有明星相,但言语无味,就是拍摄度再五花八门,也不过是出“空城计”,只会让观众愈看愈没有想象。如果用电影来作比喻,就是“布局欠缺张力,剧情停滞不前”。吊诡的是,访谈节目所以好看,有时候也在这里:看主持人怎样化腐朽为神奇。

没有《对话》,没有《艺术人生》,没有《鲁豫有约》,也没有《小燕有约》、《康熙来了》、《真情指数》,香港在电视访谈节目上几乎尽交白卷。这使我不能不怀疑,到底是香港人不懂得问,还是不愿意回答。有一次向刚主持完《不一样的对话》的郑裕玲请教“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她说经验告诉她“电视台还是有尺度限制”的问题。即使主持人有问的胆量,来宾也有答的勇气,大机构还是会怕误触地雷而只保留两人的客客气气。所以,我们看到的才会是一场样似对谈的“戏”,而不是言谈之间直见性命。

用到“性命”来形容访谈的质感,未免有点过于耸动。只是大陆、台湾最有代{L-End}

表性的访谈电视,皆以主持人擅长教受访者落泪而驰名,证明“情绪”的流动和变化,才是节目可观性之所在。如果受访对象是艺人,他或她不可能在风光背后没有辛酸或藏垢。换了是普罗大众,那就发掘不平凡的事迹吧,而你和我都知道,最容易被接受的“平凡中见不平凡”,便是和病魔搏斗的经历。

还有一个题目可以让最普通的一张脸忽然耐人寻味,那就是当当事人谈到“爱情”。有段时间每集《百年婚恋》都追着看。节目的整体水平无疑有所参差,但是你不会因为编导的失手而否定主角的情操——有一集追忆越剧名伶傅全香的生死恋,我在演艺学院教课时放给学生看,套句西洋谚语,下课时“没有几双眼睛是干的”。严格来说,《百年婚恋》不属于visa'-vis(面对面)的访谈节目——受访者的倾诉对象不是主持人却是观众,也就是说,荧幕的两头无须桥梁,因为感人的故事已直接消弭说者与听者的距离。

然而,不是所有访谈节目都是为了宣泄情感而存在的——也不应该。我在英、法、德等电视上看过的谈话头节目中,许多都是说理多于言情,像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的访问,怎可能一字一泪?又有一位丹尼斯·波特(Dennis Potter)先生,是著名的现代剧作家,以《会唱歌的侦探》(Singing Detectives)和《天上掉下的银子》(Pennies From Heaven)家传户晓,九十年代初得悉患癌,英国广播公司立刻为他制作一系列访谈节目,与其说是有碗说碗,为了满足戏剧者的好奇心,不如视为“大师最后的一堂课”,立此存照之外,更是暮鼓晨钟。

可见“八卦”未必就是访谈节目的唯一可能(塑)性。而我最想做到(和看到)的,也是介乎知性与软性之间的“智慧访谈”。毕竟,中国文化对“说话”设定不少禁区,“意在言外”、“正话反说”,全是对言语敏感的考验。所谓“智慧”,除了是对语境的控制与拿捏,也是为了体现我们也能做到机灵而不失大方,聪慧却不流于卖弄。英文中的sophisticated,便是值得访谈节目主持追求的境界。

200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