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不安的台庆
形容今年的《万千星辉贺台庆》是“历年以来最盛大隆重的”的台词,在节目开始不久便由沈殿霞说出。那一刻的沈殿霞,一定没有想到今年台庆夜竟也因为她而开创纪录:由开心果担纲演出的“美人鱼舞”令广管局接获多宗观众投诉,理由是看了令人“不安”。
对于“不安”的理解,可以是言人人殊,但既云“不安”,则一定跟心理状况有关。虽然普遍意见皆会认同投诉只是“欣宜效应”的余波,肥姐不过是“代罪羔羊”,但若以这理由解释事情的始末,则明显低估了“美人鱼舞”在设计和演出效果上给观众带来的心理反应。因为由六位窈窕的无线花旦充当小鱼,烘托出沈殿霞的“大鱼”的助兴项目,不折不扣是个“奇观”(spectacle)。水平孰优孰劣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它承袭了传统——由跳给昏君看的御前{L-End}
表演到荷里活大型歌舞片,我们不会不知道载歌载舞的最大目的,乃是以千变万化的场面调度使人叹为观止。
然而“美人鱼舞”唯一叫人有“奇观”之感的,却是夹在六位S字身型的红当当大小阿姐之间,时而摆动双手,时而扭动观众要用想象力才看得见的腰肢的沈殿霞。把旗下艺员当作“奇观”来搏观众一粲,本来是台庆夜的必备环节,只是以往的做法与今次大相径庭。以著名的杨盼盼为例,过去不单会在《欢乐今宵》不断预告{L-End}
表演的高危和难度,在演出期间还加上肉紧的旁述——那才是沈殿霞的专长和{L-End}
表演空间!
反观当肥姐变成“美”的奇观,一来是在没有预警下登场(煲不起观众的期待情绪),沈殿霞的“造型”确实杀观众个措手不及;二来是从{L-End}
表演者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放过我吧!”很难不令我们心生恻隐:连她都无法相信自己是美人鱼,却要扭罢前面扭后面。{L-End}
表演者尴尬,观众也尴尬。若当事人在{L-End}
表演中用自嘲来解嘲还可以为观众减少一点“不安”,但眼前的{L-End}
表演却要求我们通过她来赞叹“美”的伟大——实际是用她们的“瘦”来突显她的“肥”!可见“不安”不一定来自看见“丑陋”的东西,而是在面对虚伪和虚假之际。
如果我说“虚”和“假”是无线台庆夜的主题,不知有多少人赞成或反对?观众对于无线大型节目内的{L-End}
表演者唱歌不对嘴型、跳舞不夹舞步,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在被标榜为当晚重头戏的《隆重一叮》,也是试图以同样方式应付过去。
曾志伟、陈百祥、邓梓峰“扮”草蜢三人组,郑裕玲、丘凯敏玩“魔术”,沈殿霞“持竿跳”——将三个环节凑合的《隆重一叮》,既不隆重,又没有任何人被叮走。名不副实,你可说是非{L-End}
表演者之罪,而是为何电视台非要他们吃力不讨好不可。歌舞和魔术还可以半搞笑半认真下便过关,全程抄袭东洋节目《日本扮嘢大赛》的“持竿跳”,却在当晚让沈殿霞第二次成为粗制滥造的受害人。但见她出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达成任务的一刻,我真担心无线连《筋肉擂台》也会出动,届时肥姐又不知道要接受哪一种双手倒立过窄桥之类的考验,或是献丑?
耐人寻味的是,过往无线台庆似乎从未一而再地把“{L-End}
表演”放在个别艺人身上,尤其这个艺人的本位是司仪。沈殿霞在今年台庆成为“箭靶”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她折射出香港人对无线省时省力的不满——包括由司仪兼演{L-End}
表演环节,唯一的星级{L-End}
表演《如果·爱》属内置性营销)——等于被邀请去吃大餐,却发现菜式几近一鸡几味。甚至有评论怀疑,无线是为了悭皮才把台庆夜变成颁奖礼。我倒认为在生日会上庆祝成就无可厚非,问题是被高调褒奖的项目,到底是否实至名归?
“一年一度的电视颁奖礼,是香港的艾美奖!”——除非写这句讲稿的编剧或司仪对艾美奖真是一无所知,否则它足以令香港人蒙羞——闭门一家亲式的员工联欢晚会怎可与全国性专业水平大比拼相提并论?正正就是信口开河不知所云的这句话,说明兼印证了无线在专业态度上是如何轻率和缺乏国际视野。在欠缺专业态度下竖立的权威姿态——如“颁奖”,自然会给人self-congratulating的印象。而因有着强势(惯性收视)可恃便把抄袭、裁剪得来的节目,自封为“最具创意”、“最具欣赏价值”,就算不是混淆视听,也有掠人之美之嫌。其中至为典范的例子是把最佳外购剧奖颁给节目采购部,《大长今》的荣耀如是又落在无线袋中!真可见“巧立名目”在台庆夜扮演的角色有多吃重。而它作为手段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是要令TVB的权威性得以保持。
任何形式的权威都是来自大众的认同。无线一直因平庸而被诟病,但又在收视上长胜,便是因为吃定了“大众是平庸的”这条定律,这个策略明显见诸为了取悦大众而颁发的(演员)奖项。低能儿、丑八怪、恶家姑之所以脱颖而出,除了是演员有功,更重要的是这类被无线戏剧组重复利用、剥削的弱势社群或刻板角色,永远正中香港人自我形象低落而大有市场,否则瘦身、露乳沟封面、《烂泥》、《无赖》、《天才与白痴》不会成为社会主流。电视台的意识形态种下的因当然不应由艺人来承担后果,所以我可以不认同剧集,但看见汤盈盈获奖后泪盈于睫,汪明荃松一口气,我还是会为她们感动。就是被网上留言版痛批惺惺作态的周丽淇,我也愿意相信《秀才遇着兵》里的{L-End}
表现是她真有作出努力。
但当周丽淇演到七十岁时,可会想在利孝和夫人手上接过万千光辉演艺大奖,我则十分怀疑。今年台庆的另一个虚情假意的moment,便是从宣布夏萍得奖,到她现身领奖、致谢词(“我从影以来说过太多对白,今晚不打算再讲了!”)的闪电式完事:全程竟不到两分钟!被安排在送楼送车前的“致敬”,台前幕后一致心有旁骛——夏萍的演出片段只有电影,没有电视作品;她的值得尊敬之处,由司仪手持纸仔以急口令念出;夏萍说谢词时,她背后的艺人各自交头接耳。至此,“尊重”两字成了它本身的终极反讽——无线对从影数十载的一个艺人的“尊重”,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甚至是落雨收柴。
我写此文时关心的,不只是无线,而是可以在台庆节目中,看见多少社会的缩影——要做到尊重我们的工作和工作中的自己,以及得到应得的尊重,为什么会如此困难?
2005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