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等待香港(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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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单向欲望,集体焦虑(12)

由自杀想起

自杀在香港,往往沾有一点星味——光有阮玲玉在上海开的先河,随后万人空巷的纪录创造者如林黛、乐蒂、张国荣等,都替自杀漆上一层难以磨灭的光芒,使死者成为香港天上的流星。就算不能永留青史,但集体记忆一定给他们保留席位,是怀缅,是惋惜,是慨叹,是同情,总之不会如废纸被一手皱成一团再投到篮子里,如写坏了的情书。

对于自杀明星的生命,大众可谓“人弃我取”——从此不怕他(们)私自发展出与我们期望不乎的枝节。甚至,以古典美人(《玉堂春》、《梁山伯与祝英台》、《倩女幽魂》等电影的主演)乐蒂为例,尽管有哥哥雷震一再试图通过访问说服公众她是死于意外而非自愿,却只能怪“佳人薄命”与“玉殒香消”之类的词汇与乐蒂的形象与戏路太太吻合,以致历史不可能因另有实情而自动改写——“历史”,本来就是大多数人想听、喜欢听的故事。

纵然,现实中死于自杀者不像娱乐圈的例子般“重女轻男”。两者的最大分别在于,现实里的男性自杀者多数是遇上困惑但不懂如何求助,又不愿随便宣泄情绪,于是以死找寻出路。所以跳楼、自焚者无分身份上的贵贱,当中既有中产与无产阶级,也有上下流社会。足证压力一旦无法负荷,男人的膊头不一定比女人强壮。当年因债务缠身而以一死解决的钟保罗便是其中例子。除了他,自杀在娱乐圈都近乎是女性的专利。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是张国荣。但张在某层意义上也是“女明星”:华丽、优雅、“孤芳自赏”,更重要一项,传闻他的死与爱情有关。爱情使男人“女性化”——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名句——故此因得不到爱情而轻生的男人甚少受人景仰,因为一死更肯定他是“娘娘腔的”。很多年前香港发生过一宗男性为情自杀的新闻,一女二男中的女主角是城中的名女人,裙下之臣中有一位因追她不到而狂吞安眠药,事件的英雄当然不是痴心的男主角,而是后来到医院去探问和安慰他的女主角。

女人的名字在这次所以不叫“弱者”,因为她是狄娜。

遇上事业失败,感情受挫而没有倒下去的,都有成为强人的机会。乍看娱乐圈的存在是为了给心灵弱小的普通人注射强心针,但圈内却百分百是强人世界——每个人都要通过市场考验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造成好些艺人不能不在可亲与可怕、敏感与麻木、自大和自卑、爱自己和憎自己的矛盾中挣扎。信心不足是艺人的天敌,但信心爆棚又会带来精神上的另一种折磨:世界被过分膨胀的自我排斥在外,一个人在孤寂之中慢慢窒息。

再已感觉不到生命的人有理由相信自己已停止呼吸。“自杀”不过是替已逝的心灵找回死去的躯体。你可以说,除了是心理活动的催化,寻死也是对哲学的背弃——当答案就在眼前,一切问题还有何意义?吊诡的是,若说自杀是希望的破灭,寻死的人却总是在遗书上留下未有答案的问题。张国荣有他著名的“为何这样?”,近日自杀获救的芝See菇Bi的“遗书”更是满纸对婚姻和关系的“为什么”。只是生死所系不全是理性和感性如何搏斗,却在于情绪扮演怎样的推手,也就是一般人认为的“一念之间”。

2006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