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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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家三口的来访

不愿上学的孩子

父母带着他们的局限将我们养大。他们也会跌到,会犯错,会让我们一起承担后果。不过,我们幸运的话,还会得到他们的爱;如果爱得很深,局限性也不会再是问题。

——斯考特·派克(美)

朱向东是被父母带着来找我进行咨询的。而朱向东的父母则是看电视节目知道的我,后来通过电视台与我取得了联系。在征询了朱向东同意后,来到了我的咨询室。

当朱向东被父母带来咨询的时候,由于来得早了一些,我的上一个咨询还没有结束,所以工作人员请他们一家三口在办公室休息一下。朱向东则不听父母和工作人员的动员,执意不进屋内,坚持在室外等候。

我结束了上一个咨询见到了朱向东。

这是一个13岁的男孩,应该是读初中一年级,患有先天性右腿小儿麻痹后遗症。人很瘦,给人以身体不太健康的感觉。这一年的春节比较晚,虽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前几天的“倒春寒”让大家把刚换下来的厚厚冬装又都装备上。他却依然只是在薄毛衣的外面穿了一件稍微厚一些的蓝色“帽衫”,而且衣服的拉链打开,让衣服敞着。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的“耐克”牌运动鞋,棕色的运动裤,戴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站在院子里有阳光的地方,迎风硬挺着。

第一次的咨询很有意思,除了了解朱向东的基本情况外,我还看到了这个家庭的互动关系。

一家三口在咨询室落座后,父亲就开始叙述为什么要带着朱向东来咨询。

首先,父亲拿出了手机,请我看了用手机拍照的两张照片。一张照片是在路上拍摄的,一个孩子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旁边是一顶帽子。远处的背景是几个行人或驻足观望、或边行走边扭回头看。另一张照片的画面是一张桌子,一个男孩钻在桌子下,一只手伸向前方,似乎在遮挡镜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桌子的一条腿。两张照片的画面不是太清晰,但依然可以认出那个男孩就是面前的朱向东。

做父亲的对我介绍了这个家庭的基本情况:

这个家庭原在湖南省的某一个地级市。父亲是国外某跨国汽车集团在当地的一家代理公司的主要领导。由于工作的需要,经常来往于全国各省和国外,非常忙,在家的时候不太多。母亲是这家公司的一位财务人员,工作性质相对比较稳定,担负着家庭日常生活安排和照顾的主要职责。六个月前,公司为了拓展业务、增强实力,需要增派业务力量到北京分公司,借此机会,朱向东的母亲便带着他来到了北京工作。临来之前,在怀柔区购买了房子,解决了母子的户口问题,就算在北京安了家。由于父亲工作性质的问题,暂时还没有解决户口问题,所以依然是在原地区工作,但过一年后也可以来到北京工作。一切手续办妥后,房子也装修好了,两个月前,朱向东随父母来到了北京生活。

根据朱向东父母的介绍以及后来本人的回忆,他出生后不久便出现小儿麻痹症,住院治疗后,其右腿落下了残疾。因为不愿意请保姆,为了能够解决照顾他的问题,父母把朱向东的姥姥从另外的一个省份接过来,担负起母亲上班后照顾他的职责。朱向东白天就由姥姥照看,晚上则由妈妈照看。由于家人可怜这个孩子从小残疾,照顾得格外精心。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也没有及时送去。一直到他五岁的时候,才送入“学前班”;一年后顺利上了当地的小学。

读小学的朱向东,在四年级以前还算过得比较顺利,学习成绩也比较好,和同学们的交往也比较正常,甚至还有几个同学成了他的好朋友。由于从小就习惯了自己与别人的小朋友在身体上的不一样,那时本人也没有因此而感到很介意;即使有的时候个别同学喊他“小瘸子”,他也只是找到同学的一个缺点,口头反击罢了。但是到了五年级以后,他逐渐地对自己的身体缺陷在意了。如果有谁再喊他“小瘸子”,他就感觉很受侮辱并记恨在心,一定要予以“报复”;如果同学喊完后当时跑掉了,朱向东追不上,就找机会趁那个同学不注意时抓住他,或者质问、或者打几下进行“报复”。如果是那些比自己强壮、对付不了的同学,外年级或者外班的,就只好作罢,但心中感到愤怒;如果是本班的同学,就一定会变换方式给他“使坏”:或者撕破他们的书本,或者向他们课桌里放进脏东西等;而且开始怨恨父母,怪他们没有尽力把自己的病治好。

带着这种情绪,朱向东升入了中学一年级。

来到新的学校,环境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所有的这些新的都让他感到恐惧和自卑。新学年开学的第一周,全校师生集中在操场参加升国旗仪式,他仿佛觉得全校的同学都在看着自己。而后的一个多星期,班里上体育课,他离开同学远远地站着,但依然仿佛能感觉到大家嘲笑他的目光。他开始感觉自己要崩溃了,晚上睡不好觉,总是做梦,梦到小学时候被同学喊作“小瘸子”;梦到自己在升旗仪式中站在最前面,接受着那么多嘲笑的眼光;梦到自己上体育课被老师训斥的情景……他害怕,也焦虑,在一个周日的晚上,他终于哭着对母亲说明天不去上学了。然后就跑回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这时朱向东的父亲正在外省,母亲自然也不会答应儿子的要求,第二天一早,逼着朱向东起床,然后亲自送他上学。谁料想,当朱向东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转过头快速地向回家的方向走,母亲追过去劝阻,但是不行,他执意要回家不上学。没有办法,母亲只好同意他回来了。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从外地赶回来,对儿子做了许多说服工作,但是没有用。不论说什么,朱向东都不答话,有的时候就抱着头钻到桌子底下不出来,甚至一呆就是一夜。朱向东父亲给我看的照片就是在那个时候用手机拍照的。这时期还曾经出现过为了表示自己不去上学的决心,用水果刀割伤自己的情况。父母也发现,自从那以后,他睡觉时总是紧靠在床挨着墙壁的一侧,蜷缩着身子。

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感到朱向东似乎在精神方面发生问题了,非常担心,于是带着他到当地精神病防治中心看病。医生鉴定朱向东精神系统方面没有大问题,其行为异常是由于心理问题所导致,建议去看心理医生。几经周折,父亲托朋友找到了一位在当地名望很好的心理医生,带着朱向东去治疗,主要愿望是能够让他继续上学读书。

一个月多月的时间里,经过心理医生的劝说,同时加上服用“氯丙咪嗪”药,朱向东的情况有所好转,同意回到学校继续读书。父母非常高兴。在一个星期一的早晨,父母陪着他再次来到学校,与老师联系好以后送朱向东到教室。来到教室门前,朱向东突然表示不想进去,说肚子疼,并蹲在了地上。这时就要上课了,老师见此情景就让朱向东到办公室休息一下,等肚子不疼了再上课。但朱向东不愿意,说要回家。在他的坚持下,父母虽然很恼怒,但只得无奈同意。

继续找心理医生治疗,医生建议采用“系统脱敏”的方法解决,具体是与学校协商好,暂时让朱向东在教师办公室适应学校环境,逐渐适应后再进教室。朱向东的父亲通过关系与学校沟通,学校竟然同意了。一周后,朱向东成了初一年级教员办公室的一员,每天上课时候来,坐在那里看书、做练习;放学的时候才回家。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每当父母和老师提起进教室上课的事儿,他就说害怕进教室。父母继续带他看心理医生,但他已有很大抵触,就是不愿意去了。问其原因,回答说:“老是那一套说教,我都会背了!”

至此,朱向东本应该读的初中一年级已经开学将近三个月了,正巧,母亲的工作开始变动,来到了北京。全家商定将朱向东转到北京读书,朱向东也表现出了极大热情,表示愿意来北京读书。父母为此做出了很大努力,提前找关系联系好了学校,很快就可以上学了。这时朱向东一反临来时的态度,强调自己有心理疾病,要求先治好病再上学。父母无奈,四处寻找心理医生。偶然机会,朱向东的父亲在电视中看到我做的一期心理类节目,于是寄予很大希望地找到我,恳请能帮助儿子恢复正常。

此时,朱向东已经自动停止药物治疗。

在朱向东父亲向我介绍上述情况时,我一面认真倾听,一面留心观察其他两个家庭成员的表现。母亲在开始的时候想要介绍情况,但被父亲阻挡了。介绍情况期间,当母亲第三次插嘴说话时,做父亲的很严肃地转头对妻子说“我说话,你不要插嘴!”于是母亲只是看了一眼丈夫,在后来就真的一句话也没有插入。期间,朱向东一直是半垂着头,偶尔抬起头看看正在说话的父亲。从我坐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眼神中有着复杂的情感在里面,但是包含着什么,一时还无法分辨清楚。他的一只手不停地玩弄着椅子上的一颗螺丝钉,一只手则一直放在裤子的口袋里,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等到父亲介绍完情况后,我有意向母亲提问:

“自从来到北京以后的两个月内,朱向东每天在家中做些什么呢?”

母亲回答说:“每天都是玩电脑,听音乐,看电视。”

当母亲说到这里时,朱向东突然大声插嘴说道:“谁说的,我还看书了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不由想到大家刚见面,工作人员相互介绍时,母亲提示他“叫老师”,朱向东看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周老师”,但我几乎没有听见声音。

现在我听他如此大声说话,马上转向他说:“你看什么书呢?”

他也对我说:“《哈利·波特》。”

我对他笑着说:“是很好的的书!你看的是《魔法石》还是《火焰杯》?”

朱向东的眼神马上亮了起来,不无得意地说:“都看了!”

我又接着问:“那《阿兹卡班的囚徒》呢?”

他更得意了:“也看了!”

我说:“这些书我也比较喜欢,没事儿的时候也都看了。”

我当时之所以这样和他对话,目的是不言而喻的:为的是能够让朱向东放松下来;更主要的是通过这样内容的对话,让他感觉与咨询师之间已经有了共同语言,能有效地缓和可能存在的对我的戒备情绪,并以此作为建立咨询关系的突破口。这在青少年心理咨询中是比较常用的技术,也是比较有效的。

这时他的母亲接过话来说:“没办法,他非要买不可。正经书不看,尽看这些没用的书。”

我没有表示态度,只是继续问:“朱向东的饮食情况怎么样?”

依然是母亲回答:“一天不正经吃东西,喜欢吃的没够;不喜欢吃的根本不碰。”

我问:“就是说每天吃什么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母亲点点头。

这时父亲插话说:“都是你们给惯的这样!”

我马上将目光转向朱向东而不是他的父亲:只见他把眼睛对着父亲翻了一眼,赶快就垂下了眼睑,唯恐父亲看到他的不满意。

显然,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夫妻双方有一些分歧,而且有可能平时也不注意回避孩子,没考虑到对孩子的影响。

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还有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就应该结束这次咨询了。我对朱向东父母说:“可否请你们回避一下,我与孩子单独谈谈?”

夫妻双双点头说:“好!”

我马上又征询朱向东态度:“你觉得可以吗?”

他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