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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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不能告诉父母的秘密

在我们单独交流中,我重点了解了几个问题,首先是今天来咨询的主动性问题。

我问他是否愿意到我这里咨询。朱向东给予了肯定答复。

其次依据他父亲给我看的那两张照片的线索又了解了他的自知力问题。

我问他:“你当时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提这两个问题主要是为了检验朱向东精神系统是否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初步排除精神系统器质性病变的可能。

他回答说:“我当时全都知道,就是有意这样做,让他们害怕。”

我反问道:“为了不去学校上学?”

他有些狡黠地笑了,并嘱咐我不要告诉他的父母。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看到他恳切的目光,还是点头答应了。

当问及他对我们今天的接触有什么感觉时,朱向东说与以前的心理咨询不一样,主要是没有说教。

我问他说:“在湖南的时候,你已经拒绝看心理医生了,为什么到北京来后同意看心理医生了呢?”

他回答说:“我也想上学。这一个多月,每天早晨站在阳台上,看见那些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学生,心里并没有轻松的感觉。我甚至想,如果这时候学校被炸了才好呢!”

我接着他的话说:“那样大家就可以和你一样都不用上学了,你的心里就平衡了?”

他看了我一眼,把头一扬,用很响亮的声音回答说:“是!”

从声音中,我听到了激动的成分。但我没有理会他这种感情的表露,因为第一次的咨询不应有过多的心理干预。

考虑到朱向东已经13岁,按生理年龄开始进入青春期了,于是我就问他是否对女同学有好感、是否出现遗精的现象。他很快就回答说都没有,并且补充说:“女孩儿根本不会喜欢我们那些打仗的电脑游戏,能跟她们玩什么!”至于谈到遗精的问题,他回答“没有”时,我可以从他眼睛中流露出的坦荡感觉到他的回答是真诚的,因为没有丝毫的羞涩在里面。

不由得我又在内心中感叹了一声:这个孩子的身心发育有可能相对晚些,儿童心理的成分相对多些,恐怕会增加咨询难度。

我突然问他:“你一直放在裤兜儿里的那只手在玩什么啊?”

他一怔,下意识地把手放进裤兜儿里,掏出了一只玩具狗并递给我。虽然我刚才并没有提醒他是哪边的裤兜儿里。

我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只硬塑料制品的黑白色圣伯纳小狗的玩具。

我问他:“你喜欢狗吗?”

他回答说:“是,我特想养一只这样的小狗。”

我把那只小狗玩具还给他后,话锋一转,直指咨询的核心部分——上学的问题。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想到学校念书呢?”

他回答说:“到学校就烦,很难受。”

继续问:“学校中有什么东西会让你这样烦呢?”

回答说:“烦老师、烦同学、烦每周一的升旗仪式,烦体育课。”

我问他在这里所用的“烦”,是不是可以换成是“怕”?他低头不语。

我也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不去上学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当你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他想了想说:“感觉紧张……心跳也快了……腿有些发软……嗯……还感觉手心有些出汗,就是不能向前迈步。”

“那向回家的路走就可以?”我问他。

“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家可以,到学校就不行。”他解释说。

讨论到这里的时候,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保持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的沉默。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给朱向东感受可能有所触动的刺激的时间,另一方面我也在头脑中迅速整理从他父母以及他本人这里所采集的信息,梳理成初步的脉络线索。

接着,我采用了封闭式或者是半封闭式提问的方式来澄清几个重要的问题。

我问道:“你对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是不是并不满意?”

“对,”他回答说,“所以我才同意来这里找您。”

“你觉得我可以帮你?”我提问。

“我在网上查了您的资料,也看了您的电视节目,我觉得您能帮我。”他回答。

我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用严肃的语气对他说:

“我愿意帮你。但是我要告诉你,不能依赖别人的帮助。因为别人的帮助都不能起主要作用,最终还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就如同你感冒了上医院,医生给你开了药;但是吃不吃药,那是你来决定的,医生是已经管不了的了。”

朱向东也坐正了身子,回答说:“我明白。”

“现在请你想清楚,不要急于回答,”我继续对他说,“你愿意以后继续在我这里做心理咨询吗?”

他没有想,马上回答说:“愿意!”

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是轻松而是感慨。感慨于朱向东现在还没有学会思考;也感慨于正是因为他还没有学会思考,所以这个咨询个案未必能有很好的效果。

我没有停留在他这个回答上,原因是我还是对朱向东轻易答应前来咨询的动机有所怀疑。于是我继续说道:

“我非常愿意相信你刚才告诉我的理由;也很愿意相信你希望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正常上学。看到自己与同龄人不一样,虽然你不必每天都要早起上学了,但心里还是很难受的。你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想要治疗好了再去上学。这些我都理解,也愿意相信。现在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说到这里,我有意地停了下来等待他的反应。

他的眼睛看着我不到两秒钟就躲开了,脸上露出了一些慌乱的神情。

我不说话,继续等待。

此时咨询室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除了墙上电子挂钟秒针行走的“咔”“咔”声音外,没有其他声响。

朱向东看我没有讲话,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我把内心的感受做了一些调整,紧紧地捕捉住他的目光,用稍微严厉一些并且提高了的声音对他说:

“……你对着我的眼睛说,你来咨询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原因吗?”

听我这样说,他的身体一颤,原本绷直的身体似乎有些松弛;张了张嘴,依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色有些改变,眼睛中露出了扭捏的神情。

我的目的达到了:使他在精神上受到震慑——害怕内心被洞穿的恐惧心理——说出真实原因。

我缓和了一些语气鼓励他说:“你说出真实的想法,老师才有可能帮你啊!你也不必在这里耽误时间啊!否则在家里玩电脑、上网、听歌都比这儿强。”

朱向东脸上的表情转为愤恨,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气对我说:“我就是为了让他们给我花钱。花完了,我就去死!”

这个回答让我的内心一阵寒冷!尽管我怀疑他来咨询还有其他动机,然而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朱向东说完了这番话,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尽可能地用眼睛对他传达出理解的信息。

不知道是他感受到了我的信息而觉得放心,还是见我没有反应而感觉不安,迟疑了一会儿,他用忐忑的声音对我说:“您能不把这些对他们说吗?”

又是一个不告诉父母的秘密!

我也反问道:“为什么不想他们知道呢?你觉得他们知道后会怎样呢?”

他回答说:“我不知道,但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好的,我可以暂时不对他们说,需要说的时候我会征求你的意见。”

他很高兴地笑了。至此,我突然发现,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现在轮到我提问题了。我说:“你真的想去死吗?”

他很认真地回答说:“真的啊!”

“你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呢?”我追问道。

“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朱向东回答说,“……我以前听人说,网上有一首死亡音乐,据说听的人有绝大多数人都死了。我曾经也在网上听过,当时感觉我的心被掏空了,觉得特没劲,干脆死了。”

“我也听说过有这样的音乐,名字好像叫做《黑色星期五》,电视节目中也曾报道过,我想那与心理暗示有很大的关系。况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死了的人,是否真的是仅仅因为听了这首音乐而自杀的。当然我也没有听过……”然后我又继续问他:“……你想过自己怎样去死吗?”

他怔了一怔,回答说:“没有认真想过,但是也想了一些,比如割腕、跳楼。”

这段对话的目的,我是想把自己所做出的初步诊断与他是否患有抑郁症进行甄别。根据临床诊断标准,抑郁症患者、尤其是内源性抑郁症患者几乎都有自杀的念头;而其中80%以上的人会考虑自杀的方式。反之,抑郁症的诊断结果就需要认真考虑。

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刚才你说了也曾想过一些自杀的方式,现在请你实事求是地告诉我,你是否有过这些行为?”

他没有犹豫就对我说:“我没有试过跳楼,但试过割腕。”

说着,他挽起了左胳膊的袖子给我看。在他手腕的上侧有两道三公分左右、还带有血痕的伤疤。另外我也注意到了,在他的左手背上也留有两道伤疤。不知道是否也是自伤的。

我拉过他的手,察看着手腕和手背上的伤痕。指着手背上的痕迹我问道:“这个也是你割伤的吗?”说完抬起目光。

“当然也是啊!”他回答说。

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在他的眼神中仿佛带有些许自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