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当所有一切都已看平淡,是否有一种坚持还留在心间?
那个因为疼痛而在病床上呻吟,却勇敢地向全世界宣布“我想回到学校去”的十七岁少年终究还是因为并发症离开了这个世界。纵使那般歇斯底里地想要活下去,那双透露着深切的渴望的美丽双眼也已经安静阖上。那个坚强的十七岁少年在生命零落的刹那没有哭泣,可他却让太多太多的人为之动容。
他太过坚强,坚强到令我看见生命究竟如何孱弱。
韩初晓最后佯装起了笑意,看着他的父母将许岩的骨灰洒进一览无垠的黄河,寒意一路从脚心蔓延直上,宛若袅袅炊烟氤氲了眼睛,韩初晓只是静静地握着我的手,将一千只还来不及给他的千纸鹤一同洒进了黄河里。
韩初晓再也没有穿过高跟鞋,她说,有一些伤口永远都无法治愈,她会尝试忘记。
—我曾低调逛过那菲薄的流年……
很难形容听到广播里的少年用虚弱的声音说“我要回到学校去”的时候究竟有多震撼,这都是许岩的原型说的原话,没有夸张没有杜撰,真实到令人动容。
你已经彻底忘记我了,所以,一直都这么骄傲着的我,也一定要试着忘记你。那么勇敢坚定的你,是不是可以感觉得到我的任性和骄傲?
在人群中微笑看着我的你,在操场上毫不犹豫解下校服遮挡我的尴尬的你,在郊外的晚上递给我一杯有你的温暖体温的八宝粥带着走散的我和大家集合的你……那么那么美丽纯白的你,为什么也会那么骄傲和任性呢?
如果那个时候的你不要那么狂妄,如果那个时候的我不要那么骄傲,会不会现在,就没有遗憾了呢?如果我们都可以预见未来,当初还会不会那么自以为是?转过身以为对方就会追来,没等到就会绝尘而去?
为什么我遇见你,会在这样纯白的年纪?为什么你离开我,可以如此彻底?
我有多喜欢你,我忘记告诉你,那么聪明的你,会不会有所感应?
许岩的母亲将剩余的捐赠款回赠给了学校,她真诚地对全班说了感谢,她说她相信许岩生命的最后一秒钟是幸福的,拥有这样的同学朋友,拥有这么温暖的社会关注,就算最终也没能战胜病魔,也一定是无憾的。她感谢这个世界给了许岩最后的温暖和幸福,她也将继续把这一份温暖带着更多的人。我看着操场上被拉长的寂寞背影,终于了解到了生命的意义。
你或许以为离它结束遥遥无期,你可以继续蹉跎岁月年华,然而在这个不可预知的世界里,人生中有太多始料未及会突然变成不可逆转的注定。在手的繁华会在你措不及防的时候轰然远离,让你再没有任何时间和机会去懊悔遗憾自己的决定。
曾瑶将一封信塞进我怀里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小安,我们还是好朋友,好不好?”
我没有说好,但我却紧紧抱住了她孱弱的身体。她颤抖着抱着我,我们在彼此的怀抱找到了哭泣的理由,终于失声痛哭。
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支持你,对不起。
没有在你最脆弱的时候陪伴你,对不起。
没有在你最悲伤地时候鼓励你,对不起。
没有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守护你,对不起。
曾瑶说,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的,知道我是为了她好。募捐的事情,不是因为要给谁难堪,许岩的故事彻底震撼了她,颠覆了她的世界。
她说,她会认真对待她的生命,亦如新生。
那一段时光,所有人都变得极其安静,宛若看破红尘的僧侣,不容易恼火,不容易争吵,不容易悲伤,不容易哭泣,就连微笑都变得那么不容易。
每个人都在试着淡忘生命的不堪一击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每个人都要试着去适应这个绝不可能去适应自己的社会。
每个人都在试着寻找一条出路让自己不再那么恍恍惚惚。
在我以为韩初晓痊愈的时候,她却为一张报纸里的诱人广告着了迷。
我和韩初晓去学习沙画,想要赚钱,想要改变,想要逃离悲伤,想要重新启程。年幼的我们没有发现,太过美丽的东西全部都是陷阱。
没有任何例外的陷阱。
当我和韩初晓兴致勃勃地交了押金,领走还不值十块钱的玻璃和彩砂以及胶水奋斗了整整一个月之后,突然有了一种被骗的感觉。按照原来的想法,两天就能作出一幅沙画,一幅可以卖个几百上千,然而我们浪费了大把大把学习的时间辛辛苦苦弄了一整个竟然还弄不出一幅让他们满意的作品,这让我们挫败到了极点。
我捧着好不容易才完成的作品,只得到办公室里的老师一句:“再修修吧。”
三次过后,我整个人都厌烦到了极点,我很生气地回到工作室,教我沙画的负责老师姓王,发现我的异常便问我怎么了。不问还好,她一问,我所有的厌烦都变成了委屈。她紧接着的一句“你哭了?”彻底让我泪流满面了。
或许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你一直隐藏的很好,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坚强,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打败。然而,在哪个说巧不巧,说好不好,本出于一片好意,却让整个气氛更加尴尬的所谓慰藉的耳边萦绕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了。
人是脆弱的经不起安慰的。
小王拿着我的画帮我修改,边改边对我说:“你还是把这幅画带回家吧。别哭了,我那个时候也跟你一样,不过进入社会以后就觉得没什么了。”
三个学生进来的时候我正在修画。
“很难吗?”一个女生这样问我。
“我从前年做到现在,都快做的吐血了。”有一种隐隐的气愤和另一种隐约的感伤从我的眼底溢了出来,我感觉自己又要流泪了。
“不会吧,这么夸张?第几幅画了?”
“第一幅。”
曹老师见情势不对,连忙说因为我是学生,没时间做这些,所以才这么慢。哄得三个女生每个人交了好几百。
我突然笑了起来,轻蔑的。
如果有人值得我花费大量宝贵的时间,如果有人值得我为他做些什么。
或许我真的会亲手为他做一幅画,送给他。
赚钱的初衷显得滑稽可笑,用这种东西赚钱也许下下辈子都不可能赚到。就当是花了几百块钱学了一门手艺,当时的我只能这么想。
我懂得了眼泪究竟有多廉价。
我再次捧着画进曹老师的办公室,她对我说:“这幅画只值八块钱,不然你带回家吧,挑个镜框套上去很好看的。”
她或许是害怕我捣乱,所以才决定花八块钱打发我,挫败我的锐气。她做得很好,我觉得自己彻底被骗了,辛苦了整整一个月,换做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用它来换八块钱吧?她竟然还让我买她的镜框,我当时真想让她去死。我很不甘心地捧着画回去了。
小王说:“没事,我以前就捧过,你就说我是搞艺术的。”
“我一个月的时间就值八块钱?”
“那没办法,社会不可能去适应你,所以你必须适应这个社会。”
我把那幅变态西施送给易凉辰了,他笑笑说:“你还别说,买个镜框按上去真挺漂亮的。”
反正我死也不要去那个骗子那里买镜框!
韩初晓扬起近几个月来鲜有的微笑,将那副她认真完成的作品放在了黄河边,她说或许生命真的很不堪一击,或许我们真的有够任性,但是未来的路,她不会再这么萎靡下去,因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就算有多少人退出,她也必须前进。
后来电视新闻曝光了三源工艺的事情,原来那本来就是一个依靠押金诈骗的团体,还开了无数家分店,骗了无数个人,骗够了就换点。
每个人都异想天开做发财梦,结果曝光后才知道,做到最顶级的行家在他们那里一个月才三百块,天天吃馒头都活不下去,反正他们总有得挑毛病,向劳动者用最低廉的价格收回,然后拿着优秀的作品高价卖到国外,太卑鄙了。可是,就是有那么多的人,无可奈何地被剥削。
为什么弱小的我们总是被剥削?当时的我,完全完全不懂得。
可是我们都知道,不可以再这样任性下去了。
高二下学期最后一次月考,惨不忍睹的成绩彻底震撼了我,刺眼的分数在眼前不停摇晃,像是有什么掐住了我的喉咙,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五月的天温暖而不炎热,光线却极其耀眼。
靠窗第四排位置,暖风吹起轻薄的淡黄色窗帘,易凉辰问我:“多少分?”
“什么?”
“英语,多少分?”
“你多少?”
易凉辰摊开试卷,我看着他考卷上的成绩淡淡笑,“比我高,你考得好啊。”
易凉辰做晕厥状,一百五十分的题考了五十六分,我对他说考得好啊,他说:“你当这是数学呐?”
于奶奶站在讲台上念着成绩,念了一大堆成绩进步和退步的名单,最后定格在成绩十分稳定的人身上。
“下面公布一下我们班成绩特别稳定的同学的名单。”
“曾瑶、沈安安、李威、萧雅……”她念完之后抬起来后扫视全班,继续说道:“这些同学的成绩是特别稳定的。”
“咦?貌似我还比上次考差了好多分啊。”我有些不解地低喃。
于奶奶的耳朵似乎特别灵光,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之后继续说道:“为什么说是特别稳定的呢?这些同学,一百分的卷子考四五十分,一百二的卷子考四五十分,一百五的卷子还是四五十分,成绩相当稳定!啊?沈安安……”
我被她说的彻底无语了。
英语课下,突然有一位六十多岁的瘦弱老者闯进班级跪倒在还在嬉戏打闹的同学面前,垂泪述说着他的悲惨经历。来自永登的老人被偷光了钱财无法回去,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或许这件事让大家想起许岩,韩初晓和易凉辰将自己身上所有零花钱都给了老人,其他同学也纷纷解囊,老人感激地离去。
第三节课,许金辉说起这件事,全班鸦雀无声。
他说:“我们的学生都很善良,但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就拿今天早上那个老头来说。他真的是来自永登的吗?为什么他没有一点口音?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总会有口音吧?他是怎么进来的?传达室并没有发现他进出的记录。换句话说,如果他真的由于各种原因回不去,为什么不打110?既然进校了,为什么不去让老师帮忙而去找学生……”
我被他严谨的分析彻底震惊了。
易凉辰淡淡地说道:“不管是不是骗人的,我都会给他的。”
我微微侧过脸看他,心口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样。
或许我们会在成长中渐渐变得冷漠,是因为看过太多虚假和做作。但是,如果那一天,电台没有跟踪报道易凉辰,没有呼吁社会爱心捐助,广场也没有人往那个募捐箱里投钱,那样冷漠的世界又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为什么我们非要计较真假得失?几十块钱对我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一个真正需要的人来讲,却是一份慢慢积累的温暖。我们是曾经亲历过那种温暖的,我们看着那微不足道的一两块钱从不同的陌生人手里塞进募捐箱,从空白渐渐到填满……那份蔓延的感动曾经让我们泪流满面。
是否世界给了我们欺骗,我们就应该狠心冷漠,去报复这个世界呢?听到有人说乞丐比我们还有钱,晚上还出入夜总会,我们就可以放弃对任何一个可能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吗?
当一个离家出走的十六岁女孩在宾馆前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领走,却没有人回应她求助的眼神时;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不小心摔倒在比其他阶梯高出一厘米的天桥奄奄一息,却没有人停下脚步送他去医院时……
我们究竟应该怎样面对这样的世界?如果那个女孩就是你或者你的亲戚朋友,你的宝贝女儿,你还能淡淡地说一句谁叫她自己要离家出走吗?如果那个老人就是你或者你的爷爷姥爷,你还能漠然地说一句谁叫他走路不小心吗?
我相信韩初晓和易凉辰的答案是相同的。我们曾经受到过这个世界的恩惠,所以更应该将温暖传递给更多人。或许那个老人拿着一大堆钱沾沾自喜,笑我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笨蛋,与其让更多冷漠延续下去,倒不如让我们笑笑少一桩悲剧。谁才是傻瓜又有什么关系?
许金辉说,因为纵容,他教过一个很失败的班级。他当老师八年,第一届学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而当年他们班全军覆没的成绩,让他再当班主任。
连续两节语文课,许金辉让我们以《我若为师》为题写一篇作文,在这之前,他讲了一件近期发生的事。
许金辉的外甥晓谕是一个很开朗的孩子,在五岁之前,他一直都很想要表现自己,会有很多人鼓励他唱歌,然后表扬他很聪明、可爱、唱歌好听。
起初,许金辉去他家他总会粘着他不放,然后用自己吐字还不算清晰的声音咿咿呀呀地说着:“舅舅,舅舅,晓谕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好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