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军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家的房子。看着看着，他忽然感到地动了，天摇了，房子晃了。
先是地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一跳一跳地震颤起来。渐渐地，地底下像有一头巨兽游动，顶得地皮像海浪一般起伏翻腾。天像被地牵着的摇篮盖子，摇晃着，颠簸着，旋转着。
刘学军看见自家的房子在不断升高，升高，突然又缓缓下沉，下沉，然后一扭一扭地随着泥浪颤抖摇晃，移动旋转起来。瓦棱里的蒿草在风中摇摆，屋檐下的悬钩在剧烈晃荡……房子全身都在发出木架脱臼的格格声，砖墙慢慢开裂，屋顶出现了豁口……
一幢幢房子都在朝前面倾斜，倾斜，眼看就要倒塌下来……刘学军晕弦得两眼发花，身子摇摇欲坠，肚里也翻江倒海般要呕吐。
他赶紧蹲下身子，低下头闭上眼睛。过了一会，警报声嗄然而止。渐渐地，他的头脑清醒了，大地也停止了起伏，稳重结实地躺在脚下。
刘学军跺跺脚，大地硬梆梆，沉甸甸，咚咚作响，纹丝不动，也找不到一丝裂缝。所有房子都巍然不动地矗立在原地。刘学军细致看看，它们都毫发无损，与原来一模一样。
前几天，县里召开了全县防震抗震广播动员大会。全大队社员都被召集到大队操场上进行集中收听。听了广播，社员们都紧张起来，知道苏中地区最近一段时间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强烈地震。所以县委要求全县人民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听到广播剌叭里的警报声，就要无条件地从一切建筑物中撤出来。
同时，三天之内，每家每户都要搭建好防震棚。三天后，所有人晚上都要睡在防震棚里。在防震抗震期间，对所有不听指挥、趁机偷盗强奸破坏防震工作等犯罪分子和阶级敌人，要从重从快严惩。广播会议结束后，漂亮的大队书记陈凤兰对全大队的防震工作作了详细的部署和安排。
刘学军搞不清刚才的警报是真的临震警报还是防震逃生练习？刚才的天摇地动只是他的幻觉，可能是由于过分紧张和恐惧所致。
警报停止后，人们都站在外面互相观望着，喁喁地说着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广播里唱起雄壮激越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但埭上干部们的喇叭却没有了声音。他们谁也不敢叫大家回屋去，大概是怕承担责任。
一些不怕死的老年人头一昂，像英勇就义一样带头向自己的家里走去。人们这才如归巢的鸡群，纷纷跟着他们走进了各自的屋子。
刘学军家进屋的顺序与出屋正好倒了个个。娘第一个进屋，爹跟在娘后面。这会儿爹没有推娘，娘走得很快。紧接着是姐和弟，他最后一个进屋。
进了屋，刘学军还警惕地留心着房子的动静，观察着井水的浑浊，竖着耳朵捕捉着地下的声音。尤其关注猫鼠鸡鸭等动物们的反映，如鸡上树，鼠出洞，狗狂吠，蛇乱游等等，这些都是地震的预兆。
当然不是他怕死，而是他作为家里唯一的高中生，知识分子，不仅要承担起保护全家人性命的重任，更要努力宣传科学知识，争做防震抗震的积极分子。
刘学军一边捕捉着地震预兆，一边重新点火烧饭。把刚才没有烧开的水烧开，然后喊娘来和玉米粞粥。
吃饭的时候，刘学军问爹娘：“刚才，你们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爹看了一眼娘，闷声说：“你问你娘。”
刘学军就看娘。满头银发的娘像小姑娘害羞似的垂着眼，被刘学军看急了，才说：“命是天定的，你逃就逃得了啦？”
刘学军说：“你这是迷信思想，你们都要相信科学。”
娘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念了几年书，就嫌娘乳臭了？”
姐笑着骂道：“臭知识分子！”
刘学军冤屈地叫：“什么呀？这是科学，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