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军说：“我们是来查夜的，你们怎么不睡到防震棚里去？”
陆正平没有回答，而是用右手不停要拍着胸口，自言自语地说：“我吓死了，以为又要来抓我……”
王小平严厉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吓什么？”
陆正平垂着头，不吭声。他镇静了一会，才穿了裤子拉了灯，出来开门。他看着他们，一脸讨好地说：“你们辛苦了，进来坐一会吧，喝碗茶息息。”
他们个个脸色严厉地瞧着他。有点颓顶的陆正平背弯得像骆驼一样高高凸起，脸上有好几道伤疤，那是文革期间被造反派打出来的。
这时，刘学军耳边又响起他的惨叫声。那次在大队小学的操场上，他被造反派打得皮开肉绽，发出一声声令人惊恐的惨叫。
然后随着几声“打倒历史反革命分子陆正平”的口号，几个强壮的造反派跳上高高的示众台，把他的头揿到地上，然后用绳子反绑着他的胳膊拼命往脖子上吊，他的胳膊被吊得骨头发出格格的断裂声，他发出象被宰杀的羊一样的惨叫声。随着他的一声声惨叫，鲜血从他的老布衣袖里不断地滴下来……
他原来是一个小学老师，遭到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刘学军直到现在都不理解，而且只要想起这个情景和那种惨叫声，心就纠结，就内疚。但对阶级敌人又不能有那种感情，所以他一直很疑惑。
陆正平抖着手拎出一只小篮，送到他们面前说：“水蜜桃，自己树上长的，偿一个吧。”
刘学军看着他颤抖的糙手，皱缩得像桃核般的脸，有些可怜他：“你留着自己吃吧。”
刘学军看着他篮里的桃子，喉头咕咕地动着：“我们不吃你的东西。”
王小平厌恶地说：“你别来这一套！”
“不要这样对他，他也是人。”刘学军轻声对他们说，然后转过脸对陆正平说，“地震要来了，你要老老实实接受监督改造，不许乱说乱动，知道吗？”
陆正平的头点得像鸡啄米：“是，是，我一定照办。”
他们转身要走的时候，他还说：“拿几个吃吃吧，深更半夜的，又累又饿。”
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陆正平在背后说：“谢谢你们。”
走出场院，刘学军才说：“他的桃子真馋人。”王小平说：“你以为他真叫你吃啊？他是想讨好我们。”
黄素英说：“我看他是真心的。”刘学军立刻反驳：“你敢吃他的桃子吗？”黄素英说：“这有什么不敢？”王小平说：“吃了，你就中毒了。”
刘学军说：“中毒倒不一定。就是真吃了他的桃子，恐怕说不清。”
刘学军说：“吃了，你身上就有污点了。”
他们边说边走，就来到另一家人家。刘学军告诉他：“这家人家的主人叫王能康，是老贫农王德秀的儿子。”这是他们队的地盘，所以他熟。
他们照例轻轻走进去，来到他家窗下仄耳谛听。没想到，他们细致一听，竟听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赶紧蹲下来屏息细听。
那声音既像病人痛苦的呻吟，又像是有人在说梦话。怪怪的，有点吓人。里面还夹杂着两个人透不过气来的喘气声。
“嗯，啊。”这是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刘学军想，里面有人生病了？
可是一会儿，又传来一个男人象牛一样粗急的喘气声。
突然，那个女人迫不及待地叫唤起来：“嗯，啊，你，用力点……”
他们这才明白过来，吓得面面相觑。刘学军小声问：“这是什么声音？”
王小平红了脸，垂下头，丰满的胸脯起伏着，身子有些颤抖。
黄素英也吐着粗气，惶惶地往外爬出去。刘学军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颤栗。但他马上控制着激动，用手示意大家退出去。他们退到路边，都呼呼地喘着粗气，尴尬地立着，谁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