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吟沉默了一下“她现在好么?”
“她变了许多,不再是以前的哑奴了。她说她现在是白冰。”
白吟长叹一口气“她做了杀手。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劝她,甚至我不知道该怎样该去跟她开口说话。我很无奈。”
驼铃笑笑,哑奴就是这样,让跟她在一起的人无所适从。
白吟忽然拉着她的手“你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你叫她姐姐。我知道,在她的心里,我这个姐姐没有你重要。她也许肯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她,要她不要再这么下去了。我很担心她。”
驼铃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出尘的温柔女子,有些怀疑她与哑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怎么就是亲姐妹呢?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依赖她,她的个性太过强硬不会听我的话的。”
白吟不说话了。她们都在沉默。
过了许久,白吟才缓缓地道:“你知道么?小的时候,她很可爱的。爱说、爱笑、爱闹、爱跳,爹娘让她学剑,她总是贪玩。”
“后来她与爹娘一同出门,爹娘在大漠里被仇人杀害。我以为妹妹也死了。很绝望。我努力的练琴,想替他们报仇。”
“三年前,她忽然回到白家的废墟,我看到她眉心里的那颗泪珠玉,就知道她一定是我的妹妹。一定是!”
“后来我们相认了。报仇的事情她不让我插手,她说她不愿看到我的手中沾染鲜血。”
“我没有想到,十多年后我们再相认,竟是由她来守护我。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生命的全部,我本想保护她不让她的手上沾血的。”
白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表情悲哀。
“少宇娶我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我适合嫁给他。他喜欢的人是冰儿。可是鞠家是不会接受冰儿的。”
“我想要照顾她,而她却成了杀手。”
驼铃慢慢地抱着白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我是多么的渴望她能够幸福。”
驼铃将脸颊贴着白吟的脸“她会幸福的。”
一定会的。
晚上用饭的时候,驼铃忽然一阵反胃,呕得昏了过去。吓得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起来。
醒来时她看到所有人都围在她的床畔,脸上喜忧参半。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鞠夫人和谒地笑“醒了就好,方才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呢!”
“对呀对呀!姐姐方才奶奶把了你的脉,你——”鞠少韵瞪大了眼睛,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鞠少宇点了穴。
“驼铃我们先出去,奶奶有话跟你说。”说着鞠夫人解了鞠少韵的穴道,拉着她出去了。其余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药姥姥坐在床头看着她“你可曾为自己珍过脉?”
驼铃摇“不曾。”爹说医着不可为自己把脉。
药姥姥起身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又问她“你与独孤绝是怎么回事?”
驼铃坐起身倚着床柱“奶奶想问什么?”
“我问的是。”药姥姥俯下身来看着她“他可给了你名份?你们可曾拜了堂成了亲?”
驼铃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若是没有,那么明日我就让宇儿去把他找来,你们三日后就拜堂成亲!”
“为什么这么急?”就算是要成亲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药姥姥低低地叹息,用手抚着驼铃的头“为什么这么急?傻丫头呵!你竟是怀上了他的孩子而不知呵!已两个月了!”
孩子?她怀了他的孩子?
“若是你这样无名无份地跟着他,便就算你生了他的孩子,那也是私生。你是要被江湖人唾弃的!”
她的心里陷入一阵狂喜。她怀了他的孩子!当初她说过要为他生一个孩子的。她就可以做一个母亲了,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
“驼铃,我们鞠家的女儿,不能就这么无名无份地跟着他独孤绝。”
“名份,有如此重要么?”若是如此的重要,为何娘未曾跟她说过?
“对!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一个女人的名节名声名份仍是重如生命,轻视不得。”
她静静地垂下眼睫,将手置于腹上,淡淡地落寞地笑。
绝,你在哪儿?
入夜,驼铃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洒落一室的清冷。心中一片空白,不知是喜是忧。
咯!的一声轻响。
她凝神,忽见一条人影自窗外飞入室内。是谁敢闯进药王庄?她暗自运功,待那黑影飞至床前,她落掌如风指尖似梅劈向来人面门。而那人只用一手拆招,便俯身向她。
一阵冰冷的气扑面而来,她心中一喜,顿时收手去揽那人脖子。口中不住地唤“绝!绝!绝!”
月光之下,来人面孔冰冷长衫长剑,不是独孤绝是谁?
他拥她入怀,翻身自她身侧躺下。她用手抚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一遍一遍地低喊“绝!绝!绝!”
他用唇摩挲着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她轻轻的叹息“带我离开。”
他猛然抱起她,自方才进来的窗口中飞出,隐入了黑暗中。
过了许久,才远远地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声。
唉!
清晨的时候驼铃坐在一棵树下看着独孤绝甜蜜蜜地笑。她偎向他怀里,伸出手给他。
“你摸摸我这里。”她摸着自己的脉膊给他把。
独孤绝不解她这是何意,伸手去摸了摸也不懂是什么。
“有没有发现这里是两条脉膊在跳动?”
他点点头,看着她却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拿起他的手,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你再摸摸你的。”
“是一条对不对?”
他看着她不说话,等着她的解答。
她神秘地笑着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两条脉膊只会发生在女子身上,另外的一条脉膊是因为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在她的身体里呼吸存活。”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猛然一僵。
她睁开眼睛“你不喜欢么?”
他紧皱着眉头“你怀了身孕?”
她点点头,看着他的表情。而他却忽然别过了头去。
她的心口一紧。他不喜欢。他竟然不喜欢。她去看他的侧脸,她要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却发现——
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你喜不喜欢?你喜不喜欢?”她问他。
他将她抱紧“我带你离开,我带你离开。”
在离开之前,驼铃要去一趟毒王谷。把该结束的都结束了。虽然有些事情还仍然是一个死结,或许永远都无法解开。但现在她惟一想做的就是去毒王谷,告诉她的外婆,她已经不恨也不怨了,她也要做母亲了,她会很爱很爱她的孩子,不会伤害他/她。绝对不会。
这些日子里她想了很多,想了她的爹娘她的奶奶与外婆,想了哑奴想了鞠少宇想了白吟,还想了独孤绝。
她一直都以为她的爹和娘是天下最好的爹娘,事实也是。但,他们也自私。他们以为自己死了就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了,却没有想过她。没有想过他们死了以后他们的女儿该怎么办?她还小。他们只想着活得太过痛苦,想死就死了,可她呢?他们想过了吗?
驼铃想着爹娘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任何的怨恨。她只是把从前不敢仔细的去想去剖析的东西又重新仔细的想了一遍。她不怨恨,真不是怨恨。
奶奶与外婆,她们老了。不需要恨了。
哑奴。她想,哑奴成了一个死结。她结不开了,她很痛苦。她知道哑奴也痛苦,可为什么她却不肯跟她说?她变得太多,而这些变化跟她曾承受的分不开。她想去找她,告诉她她也将要做母亲了,她是孩子的姨娘。她是多么渴望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能够笑一下,哪怕是扯一扯嘴角也好。
从那一年以后,哑奴再也没有笑过。是不是心里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以后,就连笑也成了奢侈了?
有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哑奴,一个是独孤绝。可有的时候她又会绝望,哑奴已经远离她了,是不是最后绝也会离开?是不是最后又会剩下她一个人?
她知道这些都不真实,因为至少她现在很幸福。
鞠少宇与白吟是否相爱?而他们都是为了谁?她不想去想。不管他们相不相爱,至少他们都在爱着同一个人,那就是哑奴。这就足够了。
有些时候,驼铃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只在乎她所在乎的人。其余的人,她都不在乎。
其实,痴梅说得很对,她很像她的母亲阎瑶玉。从她对药姥姥和毒姥姥的冷漠就足以证明。就算她回去认了她的奶奶认了她的外婆,那也只是因为她们是她的奶奶她的外婆,是她爹娘的母亲。她接受了她们,可心里却依然有怨,可种怨后来被她忽视,就慢慢转变成了冷漠。
冷漠比恨更可怕。
她们不会让她伤心,唯一能令她伤心的就只有哑奴,只有独孤绝。他们似乎成了她的全部。
所以,不管鞠少宇与白吟是否相爱?她不管的,只要她们都在爱着哑奴就足够了。这让她知道她的哑奴还有人在爱着关心着。就算日后她离开,也不会太过牵挂,因为有人也在爱着牵挂着她的哑奴。
她要的就是这些,也只有这些。
当驼铃到毒王谷的时候,她惊呆了。
整座山谷什么都没有了,黑黑的焦焦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是曾经着火的痕迹,她找遍了整座山谷,没有一个活着的东西。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在光秃秃的山谷中,无声地询问着怎么回事?
独孤绝带着她离开的时候,她说“我还没有跟她说我已经不怨她了,她怎么就离开了?”
独孤绝不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山谷。
“也许她真的很想我娘。”
在他们走到山谷出口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那个女子就站在他们的对面,没有任何的表情。
驼铃看着她,那个眼角有颗泪痣的绿衣少女宁儿。
“你是回来看她的,对吧?”宁儿对驼铃道。
驼铃点点头。
“她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被火烧死的。”
驼铃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我放的火。”宁儿见她无语,便接着说。
驼铃看着这个女子,还是面无表情。她这是第一次同她说话,说的却是她放火烧死了她的外婆。
“为什么?”
宁儿笑了,不是大笑,是微笑带着悲哀带着无望的笑。
“为什么?她这一辈子都在想着报仇,别人杀了她的亲人,她恨别人。可是她忘了,她也是别人的仇人,她也杀了别人的亲人。”
驼铃真的无力再去说些什么了。报仇,又是报仇。
“十几年前,她抓我爹娘为她试毒。结果我爹娘全死了。”
“后来她又抓了我,我很怕,我就喊娘。她听了我喊娘就没有让我试毒了。她把我留在了毒王谷。教我武功,教我使毒。”
说话的时候,宁儿是在微笑的,可笑着笑着却忽然泪流满面。
“她养了我十几年,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可她却没有想到,养虎为患,她最终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呵呵!真是快意!”
“你恨她吗?”她问她。
“恨!很恨!你想为她报仇吗?”
“你把她葬在了哪里?”
宁儿看着她,眼里却没有防备,只是很轻淡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守在这儿,不就是在守着她么。你带我去找她,我想跟她说我不恨她了。一点都不恨了。”
她看了她很久,最终是一转身。向前走去。
“跟我来吧!”
后山谷里有一个山洞,里面有两座坟。一块碑上写着“夫阎京之墓”另一块上写着“阎莫氏无缘之墓”
“她的仇人太多,若我不守着,只怕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驼铃在坟前磕了三个头“你太累了,好好歇歇吧!”
宁儿坐在洞外轻轻地笑“她是活得太痛苦,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我帮她解脱了痛苦。”
驼铃出了洞站在宁儿的面前“不要恨她了。也许你已经不恨了,也许你还只有很少许的恨。她已经死了,你也解脱了,就不要再恨了。”
宁儿起身走进山洞。
“你肯来看她,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欣慰了。看也看过了,你走吧!”
驼铃看着山洞,久久的,没有动。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