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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此曲若别一洞天 (1)

最后一颗星子隐没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昨夜的火堆还未熄尽,余烬还袅地冒着淡淡的轻烟。

驼铃嘴角扯出一抹笑花,原来她还没死。金甲麒麟蛇胆,它也不过如此。

再看独孤绝,已然没了踪影。是啊,伤好了人家自然要走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没拿蛇皮去中原扬威武林。看来,她没救错人。

将蛇皮埋于爹娘碑前,驼铃磕了三个头,便策马而去。

哑奴没有问她为什么一夜未归,倒是石丫儿左一句右一句的问个没休,驼铃却只是笑容灿烂地说:“不小心就倚在爹娘坟前睡着了,结果一觉天亮。”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哑奴去山洞找过她,怕独孤绝对她不利,在洞外守了她一夜,而且在洞外跟独孤绝交过手。

鞠少宇也已在那一夜清醒。

“你已以醒啦?真好,我早就说过,我的医术已经到了其死回生之境界。怎样?你是我治活的第二个死人。”驼铃扬起俏眉儿一脸的得意。

鞠少宇扬唇一笑:“那鞠某要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真不知姑娘除酒中仙酿得好之外,医术更是令人惊叹。在下实是佩服。”

驼铃欣然接受,淡淡问道:“你真姓鞠?”

“在下鞠少宇,怎么?姑娘不信?”

她轻轻地笑“我又不认识你,没有什么信不信的。随口问问罢了。”

又是一夜凉如水。一弯上弦月高高地悬在夜空,呜呜咽咽的箫声如泣如诉,与这关外的苍凉萧瑟还有鸣沙山风吹沙石的声音相衬相映。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缠绕久久不愿散去。

“几时月下坐吹箫,一曲呜咽胭脂泪。好人、好景、好月夜,只可惜没有花。”

驼铃持箫回望,见鞠少宇双手击掌带笑轻叹。一袭白衣胜雪,月光淡淡萦绕,若是其他姑娘见了,怕是定要失魂的。

“我最讨厌你们中原人绕来绕去念这些东西了,一点都听不懂,放着好好的话不说,非要绕着圈的说话。”

鞠少宇不回答径自在她旁边坐下,“没想到你还会吹箫,我以为中有中原人才会。”

驼铃有些不乐意“你以为?这句话瞧不起人的成份很浓。”

鞠少宇轻轻一笑:“啊?有吗?我没留意,如果的话我表示道歉。姑娘救了在下一命,还请告知姑娘芳名,以图日后相报。”

驼铃生性豁达,对于姑娘不可对外人提及名姓之事自也不放在心上。“我的名子,你听——”

凉风摇曳悬在大门口的驼铃“叮叮咚咚”地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听得犹为清晰。

“嗯,驼铃,好名子,正适合姑娘。”

“你很聪明嘛!”驼铃点头称赞。

“多谢驼铃姑娘赞赏。”

“不用谢”

隔了一会儿,鞠少宇不经意地问“你会武功?”

“武功?”驼铃摇头否认:“不会”

鞠少宇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可是,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躲过独孤绝那一剑的?”

驼铃很奇怪,“你在旁边最清楚,还问我?”

鞠少宇笑得莫测,“姑娘躲得太快,我没看清楚。”

驼铃蓦然大笑:“鞠少宇,如果有一把剑追着你砍,我相信你比我躲得快。”

“姑娘说得对。”鞠少宇深思了一下“不过姑娘应该会使毒。”

驼铃柳眉儿一扬:“何以见得?”

“方才我看见了一只五斑蜘蛛。”

驼铃却一脸的见怪不怪,“不过一只蜘蛛而已,在这大漠里可多了去了,你要啊?我可以捉很多给你啊。”

“不,虽说这边关大漠毒虫甚多,但这五斑蜘蛛非养毒之人方有。”

“你是养毒的人吗?不然我这儿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毒虫?”

月光下鞠少宇淡淡一笑,不再接话。沉默一时他又道:“我总觉得姑娘不像关外人,倒像是中原人。”

“关外生关外长,怎会不是关外人?”

“姑娘心思玲珑,尊父母一定不是中原人。”

驼铃只是笑笑起身欲走。

鞠少宇又问:“你救了独孤绝对吗?”

驼铃回眸嫣然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中原人说的。”

“鞠大哥,你来中原做什么呢?”八岁的石丫儿稚声稚气的问鞠少宇。

似是不经意的描了驼铃一眼,鞠少宇微微一笑:“来找人啊。”

“找人?”石丫儿一脸的兴奋:“要找人你问我和驼铃姐姐就可以了,这里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人。”

“他们姓鞠。”他紧紧盯住驼铃

驼铃正在切马肉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噢!姓鞠,咦?驼铃姐姐你不是……”

“石丫儿我刀钝了,你去李大婶那里借一把来。”

“可是驼铃姐姐……”石丫急于表达。

“快去啊!”

“噢”石丫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出去了。

鞠少宇静静地盯着她看,“你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还是,你知道谁姓鞠?”

驼铃一笑:“大泉镇上没有姓鞠的。”

“可她的表情告诉我,有!”

“她听错了,这儿有一家姓余的。”

“是吗?那我想请问姑娘贵姓?”

驼铃淡淡一笑:“我姓阎。”

鞠少宇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驼铃将切好的驼肉封存好,淡然问他:“你和那人冷面人独孤绝有什么冤仇吗?不然他为什么要杀你?”

“仇倒是没有,只是他是杀手,而我是被杀人。”

“杀手是什么意思?和我们大漠里的刀客一样吗?”

他摇头“不一样,你们大漠里的刀客是伤、杀、抢、夺;而杀手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笑着指指自己的头“你知道吗?我这颗脑袋可是值了五十万两银子呢,有人出了五十万两银子来买我的人头,所以他就跟到了这儿来。”

驼铃瞪大了眼睛:“五十万两银子?!你很值钱呐!”

鞠少宇拿起驼铃切肉的刀看了看,“如果你杀了我,你也能得到五十万。”

驼铃接过他的刀,“这把刀钝了杀不死人,等石丫儿借来了再杀你也不迟。”顿了一顿她又道:“只是这一次他没杀死你,那你岂不是还不危险?”

“不,他只杀一次,一次不成日后也绝不动手。这是江湖中的规矩。”

“原来江湖也不规矩。”她淡淡一笑垂下眼睫“既然江湖也有规矩,那为什么有人杀人、有人被杀?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淡淡的责问却让鞠少宇无语。公平与不公平,他该如何回答?

江湖很公平,胜者为王败者寇。谁的武功高谁就是第一;江湖很不公平,恶人可以永生常存,好人却恶名留世。人们都说他的叔父鞠文是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在武林正义前宿们根深蒂固的观点中他总是会听到这样的告诫声:“一失足成千古恨,少侠定要以令叔父为诫,将你药王庄的医道武学在江湖中发扬光大。江湖后生中,我看少侠是最有作为的。”

可他终是不知叔父错在了何处?若真是因他与“玉香簪”阎瑶玉私定终身,那他无话可说,正邪不两立,这是那些武林的正义人士所一惯奉的行的。

鞠少宇在驼铃客栈住了五天,第六天他对驼铃道:“在这儿打扰了几天我也该离开了,救命之恩不言谢他日必当相报。”

驼铃坦然一笑:“好啊,要走明天走吧。记得啊,你欠我一条命。”

鞠少宇望着她:“我会记得。但是我想知道你究竟是用什么救活我的?这‘追魂掌’世上除了‘天脉丹’跟本无药可救。!”他说得绝对,字字铿镪。

“若你是行医的就不要说如此绝对的‘根本’二字,天外有天人外人。我同独孤绝说过,本姑娘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就算是修罗殿里的鬼魂本姑娘照样敢抢。”她一侧头,反问:“你信不信?”她笑得自负说得狂傲。

他深思了一下:“我信”

她却突然一笑灿然:“说笑呢,不要问我是如何救活你的,总之你活了不是吗?其它的也就无关紧要了。”

鞠少宇无奈一叹,她不愿说,那也就罢了吧。

驼铃却又静静开口:“你,帮我照顾好哑奴,就当是还我的恩情了。”

“哑奴?”他不解,哑奴何需他照顾?虽不解可也没忽略她眼底的那一抹复杂的神色。难道,哑奴要去中原?

又是月圆夜,丝丝凉意入侵一室的冰冷。

“既然江湖也不规矩,那为什么有人杀人、有人被杀?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望着墙上的剑脑子里却一遍遍回响着这句话。她早上出去时,无意间听驼铃这样说。

严峻的爹、美丽的娘、可爱娴静的姐姐和永不知愁滋味的自己还有,她常骑的木马。无忧未染的童年,天伦一样的家……可是,突然间这一切都变了。漫漫黄沙中爹娘望着她不忍和不舍的满是血的脸、仇人狰狞的笑脸还有那血溅在沙上,永无止境的暗!

聪慧美丽的义母、平易近人的义父还有寒心渐渐溶化的自己……浑身一颤她猛然起身,阴鸷狠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那把剑,仿佛它便是那万恶的源泉罪恶的根源。狠狠地抽出剑,通体碧绿的剑身在昏黄灯光的屋里,幽幽散发着寒光,像幽灵的眼睛,像嗜血的兽的眼睛。

伸出手,五指平伸五条人命。她眼眸幽深散发着最阴冷最无情的寒光。

杀人者,偿命;欠血者,血还!就算世上没有了“音尘琴”,这“音尘剑”一样的,剑起命断!

“叩叩”“哑奴,你睡了吗?”是驼铃。

放剑回鞘她开门,驼铃站在门前,“没睡啊,陪了出去走走好吗?我睡不觉。”

反手关上门,她陪驼铃走到院子里。

“你来这儿,算算时间也有十年了吧。”驼铃的声音在悄悄的寂静地响着,“我知道你很想回中原,明日鞠少宇要出关,你随他去吧,也许那儿,还有你至亲的人。”

她一怔,驼铃要她出关?

“你心中有太多阴郁太多秘密太多暴戾,虽然爹娘给你改名‘忘尘’可你始终未曾忘记。”

背着月光哑奴看不清她的脸。她的声音太平静,让她猜不出此刻的驼铃是什么样的情绪,但她知道,她不舍。

是的,十年来她不止一次的想回中原,杀了那万恶的仇人为家人报仇。但早已习惯了守候,早已将驼铃客栈当成了家,却从未想过,当她真的离开了驼铃客栈、离开了家、离开了驼铃以后会如何?

驼铃的声音还在响着,“你是知道的,只要我不害人就成,谁还敢来害我呢?办完了事,不想待在中原就回来,‘驼铃客栈’它永远都是我们的家,这是爹娘留给我们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未来如何,在这儿,你永远都是爹娘的女儿,是驼铃和石丫儿的哑奴姐姐。”

她多虑了吗?为什么驼铃的声音像是永诀,仿佛此该不说,以后便再也没了机会。

“若要‘忘尘’唯有回到开始的地方去结束。”驼铃这样说。

哑奴看着驼铃,思绪万千。

驼铃你还要我怎样想?我的心永远是你看得最透。知道十年的岁月依旧未曾将我心中的仇恨涤荡,知道若不回中原将一切结束,那梗在心里的桎梏便永远都不会消除。驼铃,这样的良苦用心你要我如何才能放心离去?可若不回去,那缠绕在心中的恨又能如何化解?去与不去,千难万难。

世事变幻无常,她此番离去是生是死未来如何她无法预料,但她知,人生得一如此姐妹知已,足矣。

桌上支着铜镜,微弱的烛光映出驼铃如花的容颜,十八岁,风华正茂天羡人妒。

三年前,爹娘撒手而去剩她孤苦无依,所幸还有哑奴守护着让她不至伶仃,可她是女子,在这风潇水寒的边关大漠,女人粗犷不羁男人放荡豪迈。貌若天人的她若要自保,只有将芙蓉一样的面颊舍去,一块蛇皮,让她从此成了美与丑的结合。可芳华易老好花易凋这样的时日还要持续多久?

如今让哑奴离去,客栈她要独自支撑,虽然三年的磨练让她可以游刃有余的与各色行人打交道,可她终究也才十八呀!

她知道鞠少宇要找的就是爹娘,同是姓鞠也猜到与他渊缘不浅,可她……

大概这便是命吧,她信命。

“嚓”细微的轻响自身后响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