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周年庆的酒会如期举行。
说是要我全权负责,一切统筹都有专业部门的同事在弄,其实也没我什么事。
眼前又是一派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景象,气派绝不输于“飞远”举行的那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不必穿晚装踩高得能摔死人的鞋子,一身T恤牛仔加布鞋照样在会场里来回穿梭眼都不眨一下。
今晚的主角是报社的领导跟一些大客户们,身为小员工的我,自然没人有闲工夫来管。
眼见酒会已经步入正轨,我这个挂名负责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最关键的是,我一点也不想看到某个声称跟我是老朋友的人。远远看到静仪跟同部门的同事正站在阳台那边聊天,我走过去,捣捣她,示意旁边说话。
等走到没人注意的角落,我看一眼会场,小声道:“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们先溜吧,这个时候赶回去还能看到一集你追的那部偶像剧。”
静仪对这种商业成分占大半的酒会也是相当厌烦,正愁着该不该溜掉算了,这会有了我的怂恿,自然举双手响应。“好啊,我正有此意。”
“那就走吧。”
怎知才刚走出没几步,就倒霉地碰到了主编。他一见我连忙招呼:“小林,正找你呢。快过来,社长在那边,刚刚还在表扬说这次酒会办得很不错呢。你跟我过去打个招呼吧。”
我对静仪使了个眼色,而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被叫走。
跟着走过去,抬头竟看到那道眼熟到忍不住唾弃的身影也正迎面走过来。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刚刚才到。
看到他对社长颔首微笑,说着:“不好意思,有点事要处理,所以来晚了。”
还看到主编主动跟他搭话,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做人大多时候很可悲,如果你想有一日站到别人对你点头哈腰的位置上,就必须经过这样一段卑躬屈膝的日子吧。所以并不意外主编的表现。
最后轮到我了,连主编大人都如此礼遇以待,我若没点表现岂不是很失礼?
“赵先生,多谢您此次对本社的鼎力支持,容我表示我十二万分的敬意。”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
他看着我笑了笑,有礼地回道:“不客气。”
就装吧他,多年不见虚伪的功夫倒是增长了不少。
主编在旁边自作聪明地以为我们是一对闹矛盾的恋爱男女,而他此刻则身俯着调解人的伟大身份,于是他拿了一杯酒递给我,笑着说:“既然要表示感谢,就敬赵总一杯吧。”
我接过来,看似低眉顺眼,其实暗暗瞪了那杯红酒好几秒。老实说,对这玩意是真的不太感冒,真不明白为什么碰上丁点大的事就要给人家敬酒。
“赵总,我敬你。”嘴巴在挨到酒杯之前我还在想,社长在一旁看着我如此卖命,不知道会不会记得提拔我一下。
想一仰而尽,早喝完早走人,嘴唇在沾到那丝甜味的下一秒,手却被人拉住。我看到对面的人皱了下眉,低声说:“你不会喝酒,意思一下就够了。”
社长跟主编都哈哈笑,想来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被误会得面目全非,完全朝暧昧方向倒去,还是越解释越黑的那种。
“瞧瞧,果然是老朋友,才会这么了解。”
我推开他的手,笑道:“赵总说哪的话,这点酒都喝不掉,怎么能代表我们报社对您表示感谢的诚意呢?”我酒量也没他说得那么差,不过就是酒品差点罢了。
当着他的面,看着他皱着眉来不及再次阻止,我已然一口气将酒灌了个精光。
“抱歉要失陪一下,突然想起来那边还有点事没弄好。”酒也敬了,好脸色也给他看了,现在我得赶紧找个地方去把酒吐掉,否则真要醉酒失态可就糟糕了。而这一切全是拜他所赐,这仇我先记着。
社长跟主编都没再为难我,我未再多看赵子谦一眼,转身的下一秒捂紧嘴巴迅速走开。
身后的某人向他旁边的人欠身道歉,缓步跟了过来,我走得太急,没有发现。
……
趴在洗手台边好半天,还是一口酒都没吐出来,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看来今晚有我受的了。
我就是那种爱死撑的烂个性,不喜欢服输低头,事后又后悔得半死。
洗了好几次冷水脸,暂时还能维持住神志的清醒。我是滴酒不能沾的体质,很久以前曾不怕死地硬犟着喝了一小杯,结果吐得到处都是,把某人狠狠折腾了一回。也所以,他知道我根本不会喝酒。
分开这么多年,不用刻意回避,一直都没有特地去想起过他。可是自从再次遇上之后,仿佛生活一下子全跟他串联了起来,比如回忆,比如那些连我自己都快遗忘的习惯。真是躲都躲不开。
我最怕的还是,再次的牵连带来的会是更大的伤害,所以我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避着他走的,可是老天总也不乐意痛快地成全了我。
“还好吧?”带着淡淡花草芳香的纸巾递到我手边。
我低着头,狠狠夺过来,迅速擦干脸上的水渍。
“能好得了么?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将湿掉的纸巾扔进旁边垃圾桶里,我冷哼一声。
赵子谦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幽暗的走道光亮照着他的侧脸,仍是不曾改变的帅气跟沉静气质。他的眼中闪着粲然的光,我的视线在与他接触的一秒钟里,心竟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没有理由的,我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为什么不说话,就算是被我说中了,你也可以狡辩一下啊,巧言善辩不是商人的拿手好戏么?”掩饰情绪的首选办法就是东拉西扯,说些无聊废话也好过失态出丑。
“我说,你肯听吗?”他自嘲地动了动唇角,“在你眼中,我不是早已经被定了死刑,申诉无效了?”
很好,原本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挺有理,到这个时候却转变成我的不是了。
脑袋有些混沌,我想人在不太清醒地时候听些废话,回头遗忘起来也方便。
只是,洗手间的门口绝对不是聊一聊的好地方。我绕过他,先一步走到走廊里,转身比出一根手指:“好!就给你一次机会,要解释是吗?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把话说清楚!”
……
事隔五年,再把陈年旧事翻出来,这一刻听着,感觉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以为我会很生气,会暴跳会失态,意外的是并没有。听着听着,越发心平气静下来。原来有些事摊开了说,反而没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法接受。
他不否认当年的背弃,他说他一直有着自己的野心,只要有爬上去的机会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所以当机会出现的时候,他虽然犹豫,还是做了选择。
才五年而已,如果没有苏景珍的帮助,他也的确没办法爬得这么快。
所有的所有,他都没有否认。我听着,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在,有一日发现原来事实跟自己的猜测是一样的,除了有些自嘲,再无其他感觉,连失落都不曾有。
我顶多算个过客,局外人的身份,没有唏嘘委屈的立场。每个人都有追逐跟选择的权利,我不能因为人家没选我就以为自己可以对他怎么样。
把自己看得重要些,那么他在我的生命中,也不过一个已经成为过去时的过客而已。
说得有些酸腐兮兮的,不过还是要佩服自己到最后会选择如此大度的心态,着实难得不是吗?赵子谦也该感谢我没有上演一哭二闹的恐怖招数来要他负责。
“解释得很好,这么多年的商场没有白混,口才训练得不错。”我笑,轻声说着,把有些发烫的额头抵到墙上。
安全通道的门虚掩着,隔绝了里面的冷气,显得有些闷热。我听到赵子谦的声音,夹着一丝沉郁:“这次回来就想过会遇到你,一直觉得欠你一声抱歉……”
“对不起,溪安。”
我吃吃地笑,视线不知怎么就变模糊了。他说“对不起”是吗?好吧,我从来都是个大度的人,所以我接受,从此两不相欠。
“今天我们算是真正把话都说清楚了,真好是不是?原来面对真的比逃避强很多。”我扬起脸对他笑了笑。
我知道酒的后劲快要上来了,因为他的表情在我眼中越来越模糊,可我还是看到他明显一怔,迅速俯身蹲下来,将我扶站起来。
然后我就被按进一具坚实的怀抱里。
“溪安,为什么要哭?”他的声音沉沉的,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脸。
我想挣脱开的,可是整个人绵软无力,没有挣扎的力气。
“赵子谦,这一刻你知道自己的立场是什么吗?我只问这一刻,其他就不要告诉我了,我不想听。”
他沉默了片刻,用温柔的声音回答:“溪安,我知道。”
“我想我是喝多了,所以才没把你当登徒子给踹开。但是我有个要求,过了今晚,我们就做真正的陌路,不要再有任何纠缠。万一不幸在路上碰到,也要迅速把头偏开。你能做到吗?”
“我们一定非要如此吗?”他问,语气沉沉的,
“为了我好。苏景珍那样的女人我惹不起,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还念一点旧情的话,就不要让她来打扰我。”
我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道变紧。关于苏景珍,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你还没说好。”我催他。
我听到头顶传来叹气的声音,这一次听得很真实,还听到他几分无奈的声音:“溪安,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到底是我残忍,还是你残忍。”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的一样。我知道你还是不愿意看到我受到伤害的,而我自己,坦白说吧,二选一的情况之下,我永远都会先选择保护自己。”
“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我推开他,后退一步,等着他给我一个承诺,承诺以后都不会再突然冒出来打扰我。总这样下去,我根本没办法好好过日子。
“而且,我有男朋友了,我希望我的生活可以平静一些。”理由我有的是,他如果想听我可以说到他肯点头为止。
“你不用再说了。”他脸色不善地打断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记得不要耍赖哦。”我笑着,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一切已经完美落幕,我也该以最优雅的姿态跟他道别了。虽然头越发晕得厉害起来,但这应该还不妨碍我维持到顺利退场。
怎知赵子谦却毫无征兆地突然扶住我的双臂,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低低吐出一句:“走之前,留个纪念吧。”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直到唇上传来阵阵温热的呼吸,我才如梦方醒。
他说的留念,居然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占我便宜?
真以为我今晚给他好脸色看了,他就敢得寸进尺了是吗?这个恶劣到极点的混蛋!
“你凭什么?”我大力推开他,抬起头质问。
他的目光闪了闪,居然很是赖皮地答一句:“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很好!真有他的啊!刚刚表现出一副深情又无奈的样子,不过是再耍我一次是吧?
我把手背到身后,捏得“咯咯”作响,怒极反笑地问:“这么说,你是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他的反应是弯了弯嘴角,静静站在那里,恭候我出手。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客气?
“啪!”这一巴掌很结实,打得我手心发疼。
赵子谦却是眼都未眨过一下,直直看着我,用他天生的温淡声音说着:“你说为了不让苏景珍找你麻烦,所以才不要再跟我有纠缠。那如果我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是不是就表示可以不必跟你形同陌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忍住渐渐席来的昏眩,拧眉瞪着他。
“溪安,我们还可以再重来吗?”他的语气很淡,很轻,眼神却很认真。
我足足瞪着他超过一分钟,摇头后退:“赵子谦,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跟你之间,真正残忍的人——是你。”
“我在你眼中真的是这么傻的一个人么?你忘了我之前的回答了,我再傻,也绝不会傻到让同一个人伤害我两次。何况我也早不在原来的位置上等着了,我告诉过你不是吗?我有男朋友了,请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他再次握住了我的手,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我的去路,连我夺路而逃的机会也剥夺了去。
“赵子谦,该死的你到底想怎样?”我终于破口大骂,恨不得能一脚把他踢下楼去。刚才有机会打他一巴掌,为什么我没用尽我最大的力气把他扇昏过去算了!
他微笑着,看着我,用笃定的语气说:“溪安,我们之间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