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咯咯笑起:“呆子,眉心都比你聪明。我怎么可能去自投罗网?那两人早就彼此看不惯对方,不过是借着我的事,趁机发作一下。我这一去,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果真是呆子!”
眉心摇摇头,接口道:“奴婢哪比得上紫将军?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
他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吼出我的名字。
我笑,笑得颇有些颠倒众生的柔媚,柔声道:“大人莫气!倾吾可是极遵循大人的教诲,大人所言的字字句句,皆铭记于心。”
“骗……”他气结。
我笑得更灿烂:“多谢大人的夸奖。”
见他大有拂袖而去之意,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紫歈,这便走了?你即使如今恼我,也千万不可一踏出这个门,便不再回来。”这话我说得似嗔似娇。
他微诧地盯着我,眼底的神色闪过一抹极复杂的光,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你……”
“我只道,为何放着蒋家的妾不当?原来是攀上更好的高枝。”蒋煃岳突然插口道,一点也不遮掩话中的嘲讽之意。
我轻笑地看向蒋煃岳。蒋煃岳的脸被打得有些鼻青脸肿,颇为滑稽。
邹炽炼亦站在一旁,脸比蒋煃岳好不到哪去。此时,他低垂着双眼,直直盯着地面,看不出此时所思所想。
我不接话,有些亲昵地挽起紫歈的手,笑颜如花。
紫歈却一下甩开我的手,将脸别到一旁。
我想,此时他定是气我的所言所行。
也对,我是遥遥地就看到邹、蒋二人走过来,故意来了这一招。紫歈这样的性情,怎堪被我利用?
倒是我欠思虑了,这下真有些不好收场。
蒋煃岳见状,无不讽刺地对我说:“我们的紫首辅,清高得很。纵使如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亦不为所动。我好心劝你,别自讨没趣。逮着男人就往上贴,那跟清楼女子又有何异?哦!甚至还不如,她们还有身份,而你却什么都无。识相些!跟着你蒋爷我。我包你穿金戴银,享尽荣华。”
我脸上的笑,愈发绽得颠倒众生,不置可否。藏于袖中的手,却不由紧了又紧。
蒋煃岳走近我,伸手欲揽住我,手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同时,一个低沉微愠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别碰她!”
“紫首辅?!”蒋煃岳吃痛而惊异地脱口而出。
我亦感到错愕,怔怔地看着紫歈。
他的脸微微泛着红晕,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煃岳兄,这个女人现在是我的,这个檀榭园如今也归我所管。在我的地方,我真是不喜欢这么热闹的情景。煃岳兄是聪明人,可听明白了?”
蒋煃岳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想来是紫歈捏着他腕处的手劲,加重了一分。他点头如捣蒜。
紫歈见他如是,复言:“煃岳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莫不是贵体有恙?如此的话,理应早些回家歇息,我也不便留客。”
蒋煃岳强笑一下:“紫首辅,有心了。”
待紫歈慢慢松开他的手,他朝紫歈作了一长揖,转而对邹炽炼道:“炽炼兄,这正主都回来了,你也该功成身退。要不要与我,一道走?”
邹炽炼反应显得迟了些,闻言缓缓抬起眼,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下。
我微微一愕。
他已然别开眼去,随着蒋煃岳离开了檀榭院。
眉心看了这样的情形,低声叹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看他的神情倒有几分真心,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我不禁莞尔一笑:“你若觉得可惜,大可去做他的解语花,我是不会阻拦的。”
眉心自然诧然地盯着我好一会,道:“公主,难道连半分的愧疚都没有么?”
此时,我感到紫歈的目光。心一横,索性与他对视上,浅笑盈盈道:“留恋于不该留恋的事物,本身就是孽。能回头的,也只有他自己。即使我心怀歉意,也于事无补。很不巧的是,我不喜欢做多余的事。”
我见他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微仰起头,看向乌云渐压的天空。
要下雨了么?
我淡然一笑:“紫歈定是觉得,不该迷恋像我这样的女子。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有什么好的?留下来,说不定哪日就做出祸害苍生的事情来了。如果真到那么一日,紫歈就该后悔今日,替我解了围。”
紫歈缓缓而坚定道:“我做过的事,自不会后悔。况且,我有许过别人,要护你周全。”
“这世上,竟还有人如此看重我的性命?”我扬起眉,微微一笑,“呆子,我问你一件事,你得老实回答我。你也可以不答,但绝不要骗我。”
“哈?”
我望着他微怔的神情,不由又是一笑,眼神却格外认真:“今日,若不为别的原因,仅凭着你自己的本意,你可会救我?”
他紧抿着嘴,微眯起眼看着我,似乎要看出我又在耍什么诡计引他上当。
我转过身,略为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就是随口问问的,不回答就算了。”
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道:“这种事,谁知道呢?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假设。”
不知道?也就是有可能会的,对不对?
我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偏着头,问:“呆子,你刚才跟蒋煃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说我是你的女人?”
我的余光瞥见他微红的脸,神情因我的话而带上些须慌乱:“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当时的情况,实在是,情非得以。”
“一句情非得以就想敷衍我?”我故作胡搅蛮缠。
他低低自言,道:“这不正是你所要的结果么?”
看来,这个呆子并不笨。
如若洄溯的人,知道我找了当朝的首辅做靠山,情况定是今非昔比了。
诚然,这正是我想要得到的结果。
可是,为何我竟无法高兴半分?反倒觉得心里被什么堵着似的,闷极!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不带那么多心思地与他相处下去。只要简简单单的,那该多好!
可是,不行啊!
在这种白衣苍狗的地方,这个秋天注定多事。少那么一分心眼,危机便会增加数分。我从来都只是别人眼中的蝼蚁,除了拼命挣扎,我的性命无人吝惜!
一霎微雨洒庭轩。
冷冷的硬硬的雨打在我脸上,带着后劲,微微生疼。
“这雨只能令人讨厌!”我叹了一口气,转身对他笑道,“呆子,无论如何,你都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他笃定地点了点头:“自然。我是你的侍卫。”
我知道他是故意要撇得那么清的,省得又遭我的戏弄。
不禁笑了笑:“如今,我又有一条必活的理由了。我绝对不会给你琵琶别抱的机会,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
他因我的话,狠狠噎了一下。
我笑眯眯着继续道:“看样子,我似乎说错话了。应该是,你是我的人才对。”
“尚倾吾!”他瞪起眼。
我一脸无辜的样子:“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侍卫。所以,我的话你得遵循。”
“你这女人!”他咬牙切齿地继续瞪着我。
我故意端起架子:“给我叫公主。是君上要你给我做贴身侍卫的,难道,你想抗旨不遵么?”
“你……”
“嗯?”我瞪起眼。
“……公主……”他咬着牙,仿佛要将这二字切碎咬断一般。
“这才是乖孩子。”我掂起脚,轻轻拍拍他的头,“赶紧进屋吧!淋病了,不好差遣。”
“尚倾……”
我迅速横了他一眼。
他如斗败的公鸡一般,随我入屋。
我不禁暗暗笑了笑。
湛湛长空黑。
这已是秋末冬初的一个普通夜晚。浓密的乌云给这样的夜晚舔上一层淡淡的、悲伤的色彩。
我想,这个冬节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
有股寒意侵入骨髓,我不禁拉了拉身上的寒衣。
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我听到,有人在低低哭泣。
抬起眼,循声望去,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个人蹲在井边。
“是眉心。”隔着珠帘,紫歈的声音低低传来。
“她知道了。”我轻声应道,将手中的那张纸,紧了紧。
“昨天一夜之间,眉心全家遭人灭口。”紫歈仍是低声道,“你知是谁下的手么?”
“慕家?”我顿了顿,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悲哀,“或者是鸿家,也许还有可能是我的父亲。杀鸡儆猴罢了。”
我听到他咬了咬牙,坚定道:“我定会保你周全。”
“真是个尽职的侍卫。”我不禁笑了笑,斜睨地透过珠帘看着他的脸,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近来这段时日,真是平静得让人犯倦。似乎有更能令人感兴趣的事吸引去大多数人的注意,原本还挺关注我这个小人物的目光暂时都转移过去了。看来,近一段时间,我还是安全的。”
紫歈瞟了我一眼:“发生这样的事,你竟还能笑得出。”
我低眉浅笑:“我不是眉心,无法感同身受。母亲死的时候,我在笑。父亲将来死的时候,会如何?我还不知道。但我保证,不会哭的。”
他若有所思:“你母亲……”
见他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我挑起眉问:“怎样?”
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直直盯着他:“鸿家似乎有意要放我一马,前段时日,明明还想杀了我的。呆子,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才对。”
他皱了皱眉头:“那些刺客是鸿家派出的这件事,你竟然知道?难道是从璟哥那里听说的?这几日,他几乎都来这边。”
我笑而不答。
我知道那些刺客的身份并不足为奇,但他们竟能将他们的身份挖掘出来,反倒令我觉得惊奇。
看来,邵王身边的人果真都不是泛泛之辈。也许,我在邵王面前,表现出可以为他多分忧一点的话,我的这颗脑袋能够长得更稳一些。
我抄着手,心中暗暗盘算。
眼前不是正好有一个好机会?
璟州那边近日来动得愈发厉害,连我这样一个身陷牢笼的人都有所耳闻。看来一场血雨腥风是在所难免了。
“紫歈。”我掀起珠帘,走了出去,含笑着看着他,“我想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略有些忧虑道:“那个地方,有些远。不知,邵王,肯不肯让我去?”
“说来听听。你不说,怎知朕答不答应呢?”
我闻言不由一惊。
蓦然回首,邵王不知何时已进到房中,径自等在桌旁。
我看到邵王眼中愈发明显的疲倦,与紫歈一起,连忙迎了上去。
正欲施礼,已被邵王阻拦住。
邵王用手按了按后颈:“朕这几日连夜批改奏折,你先沏壶茶来给朕提提神。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我领命而出。不多时,便送上一壶热茶和几碟精致的茶点。
邵王阖眼呷下一口茶,缓缓道:“方才,你说要去哪里来着?”
我垂着头,口齿清晰地回答:“回君上的话,臣女想出洄溯一趟。”
邵王猛然睁开眼,迅速扫了我一眼,目光犀利如刀:“好大的胆子!朕肯让你出这檀榭院已算是对你最大的优容。你再想得寸进尺,当心朕连给你的寸也收回来!”
我慌忙跪地:“君上息怒,且听臣女将话说完。臣女并不是想回自己的家乡奚言,而是希望出行璟州。”
“璟州?”邵王闻言反倒哈哈一笑,“紫歈,朕没有听错吧?她竟要前往璟州。”
紫歈思索片刻,答:“璟哥,你并没听错。如今即使可以出入也不成。璟州有些乱,不宜出行。”
我俯下身子,咬着唇认真道:“正因为乱,臣女才更要走这一趟。望君上成全!”
邵王冷哼道:“荒唐!你以为这事是儿戏么?说不定,还未进入璟州,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有紫首辅送臣女前往,君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抬起头道。
邵王目光一厉,充满警示地看着我:“你不过区区一名质子,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朕担心的人,正是紫歈!你给朕适可而止吧!不要再祸及紫歈了。”
我朝他扣了一首,眼盯着自己放于地面微微颤抖的手,竭力镇定下来:“君无戏言!君上,难道要就此失信于倾吾这样一个区区质子么?”
“放肆!”邵王重重击案,喝道。
我忍受着头顶那两道阴鸷的目光,噤若寒蝉。
看来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所以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邵王。
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这样的僵局。
紫歈笑道:“璟哥,我的实力,你还信不过么?璟州的那些草包,可伤不了我!”
经这一打断,邵王的怒气消去一半,他扬了扬眉:“你想陪她胡闹?”
紫歈亦扬了扬眉,比邵王更加锐利:“璟哥不是正为璟州之事感到心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