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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昔时人已没,今日说犹寒。(玉秋惊) (2)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慢悠悠道,“她欠惊的钱。”

容姑姑闻言大笑了起来:“她岂是那种会欠人钱的穷人?鸿家的财,虽不及玉家,亦不可能还不起钱债。”

“鸿家?”我微微一愕,转即了然于心,“她,便是要嫁给璟州侯的那个奚言公主尚倾吾?!”

容姑姑扬了扬眉:“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轻笑一下:“人竟被你藏到青楼里,难怪惊的眼线翻遍羊城,都找不到人。”

容姑姑道:“若不是有你相助,我也无法那么轻易的从紫歈手上将人带走。如此说来,还未谢过你呢!”

“好说。”我朝她微微一抱拳,“当日,是惊答应帮燕岱逸将紫歈拖住。反正,所有的兵马都是荆州的,有任何的伤亡,都与璟州与惊无关。”

“你为何要帮璟州侯向荆州借兵?请神容易送神难。燕岱逸生性贪婪,他日功成,他定不会乖乖退会荆州,说不定他更会吞下整个璟州。”容姑姑略带质问的看着我。

“他胃口真是太好了!这么大的璟州,他若吞得下,送他又何妨?反正你家主子得到的九州,已占有其七,划两个出来给燕岱逸过把瘾,有何不可?”我毫不在意地笑道,继而垂下眼,收了收手指,猛地抬起眼,“况且,燕岱逸未必有那个福分。说不定他吞不下这块肥地,活活给撑死呢!暴福非福。”

“我不指望这个说不定,我家主子更不会。要拿,便拿下整个九州。如此划地而治,还不如先前不动。”容姑姑厉声道,“你这个奸佞小人,有何目的,竟唆使璟州侯引狼入室?”

我冷冷一笑:“惊不过一个商贾,这些国家大事,哪容得了惊来做主?借兵一事,不过是应璟州侯之请。容姑姑未免将惊看得过重。如今这般四处奔走,不过想借机捞一笔国难财罢了。”

容姑姑阴鸷地看着我:“别人说这话,我信。此话若出于玉公子之口,我不信。”

我笑问:“为何?”

“你是谁?”容姑姑盯着我,冷不丁地问了这样一句。

我波澜不惊地笑着:“世人皆知,我是玉秋惊。”

容姑姑目光一利,逼视着我:“据我所知,玉褚那个老家伙是决不可能会有子嗣的。既然如此,你这个自称是其儿子的人,又从何而来?”

我对视着她笑道:“容姑姑说的是玉褚,还是内臣玉忠太监?”

“还不是同一人吗?玉忠告老还乡后,改名为玉褚。他在宫中任的是总管太监,又深受先帝眷宠,即使不贪不敛,仍有许多好东西。他靠此作为家底,经商数年,有所小成。但是,玉家真正名声鹊起,却是两年前的事。”容姑姑沉吟着,“我虽不太清楚玉家,为何能一跃以财闻名九州,但如今看来,你出力不少。不过,我仍想问一句,你是何人?为何要假冒玉褚的儿子?”

“你的问题可真多。”我轻笑一下,“容姑姑,你年纪大了,话也多了。不该知道的,偏偏要问出口。惊本想念你年纪一把,留你一命。如今看来,难啊!”

我不禁冷笑一声,袖袂微动,剑呛然出鞘,直取她的面门。

“叮!”

剑尖刺于短刀背之上。

一击未中,容姑姑退势快如箭,跃出丈远。我扑身追去,连出三剑,快如鬼魅,看似只出一式。

容姑姑勉力以刀相阻。

一柄青锋自我左袖滑出,薄如蝉翅。我毫不费力地将它送入容姑姑腹中,从容得仿佛是刺入一汪深潭,引不来半丝阻碍。

我的笑容愈加张扬开来。

容姑姑就在我的笑容之中,缓缓滑向地面。

她的手碰触到我的衣袖,带落了一块我系于腰间的玉佩,神色一下变得复杂而难以置信。

我俯下身,拾起玉佩,故意在手中把玩一番,好让能够她看得更清楚些。

她的目光迷茫地盯着我的脸,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她的嗓眼中艰难地挤出:“小主?!怎会?”

“姑姑,也不认识我了。”我略带顽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看着她的以眼神变得震惊不已。然后笑着将把插在她身上的青锋缓缓、从容地抽出。

她的嘴角动了动,却发不出半丝声音,眼中的神采就那样一点一点逝去。

我看着手中不带半点血迹的青锋,对着仍瞪大眼的容姑姑,笑道:“姑姑,你也不必死不瞑目。这,不正是她希望我做的么?”

我缓缓站起身,抽身从这间屋子走出,顺便带翻了桌上的那盏烛台。从容走到客栈外面。

我记得院落里有一株冬梅,似乎已经开花了,正好可以前往观赏。于是,也就不理会身后“走水了,走水了”那样的慌乱的叫喊声,径自赏梅去。

赏完梅回到客栈,火已被救下。

我坐在有些破堪的桌旁,自酌自饮。

绿酒初尝人易醉。

我略带着酒意,又筛了一次酒。

然后,看见她从外面走进来。

是了,我这个时辰还没入睡,就是在等她回来。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她:“来,陪公子喝两杯。”

闻到我一身的酒气,她忍不住微蹙起眉:“公子醉了。”

“众人皆醉,我亦是独醒的。少开玩笑了!叫你陪酒,你配酒便是。这不也是你在纤绮阁常与客人做的?”我似笑非笑道,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她推开我,笑道:“公子真的醉了,我去给公子沏杯茶醒酒。”

“你是说,惊在胡言乱语?”我偏着头,目光清明地看着她,“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也是,若不醉了,怎么会以为尚倾吾是青楼的女子?呵呵,确实错得有些离谱。”

“公子……”她面不改色地看着我。

“倾吾,倾吾,使吾倾之。确是好名字。”我径自笑了起来,盯着她的脸细细端详了片刻,“果真人如其名。嘿,惊早闻你的大名呢!听说,在洄溯已有很多人为你倾倒,难道你还不满足?非得跑来璟州么?”

她突然朝我一笑,妩媚而妖冶:“我是尚倾吾,又如何?公子不会是想现在就将倾吾献给晋刑公晟白吧?”

我怔了怔,随即一笑,比她有过之无不及的明艳:“怎么可能?你如今可是惊的女婢!”

她闻言笑得更加绝艳:“看来,公子真的醉得不轻!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眉妩正好买回一些茶叶,马上沏给公子喝。”

我坐回桌旁,用手支着脸,懒懒地笑道:“那就沏都匀毛尖。”

她嫣然一笑:“被刚才的火,烧干净了。”

“刚才,你不是出去买了茶叶?”我微微扬起眉,指了指她放于一旁的盒子,“难道,买的不是都匀毛尖?”

“公子,好利的眼!”她笑着赞了我一句。

“看样子,又是那家茶庄的所有都匀毛尖全部买下。”我微微一笑,“你不会如此小气,连拿一点出来给惊醒酒也舍不得吧?”

她笑了笑,并不回答,转身走进厨房。

不多时,她端出一盏茶,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失望道:“不是都匀毛尖!”

她神色不动地答道:“公子此时更该喝的是,醒酒茶。”

我用茶盏的盖子懒懒挑了挑那杯茶,脸上微微流露出失望之色,道:“可是,惊就是想喝,都匀毛尖。”

她闻言不禁笑了笑:“原来,公子还这般孩子气。醉酒就该喝醒酒茶,哪能想怎样便怎样?”

我闻言愕然地抬起头,看着她,内心的震撼不止是一点点。

恍然之际,我听到自己脱口而出:“你?!霓落!?”

她微微一怔:“公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端起那杯醒酒茶,缓缓移至唇边,“看样子,惊真的醉了。”说着,我面不改色地将那一大杯醒酒茶一饮而尽。

情不自禁地,我伸出手,按住自己那起伏不定的胸口,强行压下蠢蠢欲动的记忆。可是,仍是忍不住地想起你……

你的名字,便是霓落。

霓裳羽衣,落絮无声。

经过两年多的岁月倾轧,你的名字,再也没出现在我的口中或心中。如今,重新自我口中说出,已有些熟悉的陌生。

我一直刻意地回避着去提起你。

我想,我是不敢去想你的。我怕有你的梦靥色彩太过凝重,会紧紧扼住我的颈,使我喘息不及。

你的名字,你的二胡,你的人,都让我一直觉得是写尽轻盈的。

可是,我也一直认为霓落这个名字,是最不适合你的。

你有太多不该承担的重负,甚至有些重负还是我强加在你身上的。到了最后,终于使你不堪重负。

你不会跳舞,可是最后你却以绝美、轻盈的一次飞舞,告别了你所有的沉重。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能选择那样美丽如蝶的一次飞翔?然后,直直、重重地落地,连同我的心和你自己一并。

你刚离去的时候,我常常会被梦靥惊醒。

总是做着同样的一个梦,不厌其烦、不曾改变地重复着无法改变的情景。我梦见的正是你,周围的一切都无比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你的那双眼睛。清澈的眸子里空茫一片,永远都像起了一层氤氲云烟,却莫明的清澈。

是了,从懂事起,你就无法看见这个世上的一切事物。无论你如何睁大你的双眼,这世上的一切色彩,皆无法落进你那无神的双眼之中。所以,年一直很努力地尝试着去摸索。终究,你还是无法知道整个世界。

不过,你最知道的,却是我。

我只需稍微动一下眼皮,你便能知道我动的是什么心思。

所以,我不懂。不懂选择从那样高的城楼上飞身而下的你,为何要如此做?

我的梦境,一直都定格在你生命殆尽的那一刻:你睁大的眼,似有无数的意思要表露,却已无法言明。

我一直都还记得,落入尘埃中的你的脸,被弄得很脏。

你应该深知着,我是个极爱干净的人,绝不容自己身上的衣服沾染一点污渍。所以,总是不断地换掉身上的衣服。

你是如此心思细密的人。那么,你为何会如此呢?

是没想到,还是故意的?

若是刻意如此,为何?若是没有想到,那么是什么使你慌乱至此?

我一直很想知道,确切的答案是否如我心中揣摩的一般无二。很可惜,你再也无法回答我了。

只是那样静静地,脏脏地将脸贴着地面。连我的心,一起?

我没有去动你的身子,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你,任由别人将你拉走。犹如我没有再去拾起我的心一般,我将它丢了!因为它也变得脏了。

不干净的东西,我不要了!

所以,我可以做到含笑着手起刀落,因为胸中空茫。

和你一起的时候,你总说我像个孩子。其实,你不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说这样的话。

在你眼里我就像长不大的孩子那般,单纯美好。即使做了错事,你也会拼命地为我所做的事寻找到各种合理合情的借口,原谅我。到了最后,连我也忍不住觉得自己正是处于那般的理由而做出那样的事。

可是,到了最后,也是你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孩子,将你像丢弃一个坏掉的玩具那样,轻易地抛弃了。

当他抽身离开时,就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我以为再也不可能会有人说我,像个孩子。正如你一样。

可是,她说了。

是因她同你一样,身上也流淌着翼人的血液,所以,才让我时不时地感觉到你存在的气息么?

或是,你一直都怪我。在你跳下城楼之际,我未能及时飞身上前救你,而是任你零落。

也许你怨的是,在你离去后,我竟一次都没去看过你,甚至连一柱清香也没上过,让你独自一人冰冰冷冷地长埋地底。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提醒着我,你曾经是那样鲜活的深刻的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绝无法将你那么轻易地忘记。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我睁开仍显得朦胧的睡眼,头痛欲裂。这是宿醉未醒的后果。

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慢慢地,才反应过来。此刻身处的地方,是我在璟城的别院。

回来璟城已近十日,颓废过后,总该清醒过来了。

沐浴更衣后,人清爽了许多。

掐指一算,不由暗自一惊,竟已到十四了。明日,每月惯例的东西该到了。

还好!险些误了大事。

出了房门,沿蜿蜒长廊,经花园,从东北角的耳房穿过,进入客厅。桌上摆了十几道菜,荤素俱全,做工精美,倒是色香上乘。

我百无聊赖地了动了动筷子,没什么食欲。

此刻,尚倾吾用托盘端着一碗汤走入。看了看我,问道:“这些菜,不合公子的胃口么?”

我随口应道:“做得不错,菜色也新。”

她将汤摆上,笑盈盈道:“如此说来,公子若不好好品尝,岂不辜负了厨子的一番苦心?”

“为了不辜负他的一番心思,你也坐下来吃。一个人吃饭,真的没什么意思。”我立即命人添了一副碗筷。

她并不推辞,坐下来,举箸便吃。

看着她那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我不时也会夹几口菜来吃,终于觉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突然,她抬起头,看着我,问道:“公子,怎么来这里这么久,都没见着你的家人?”

我迅速答道:“没有。”

“没有?怎么会?眉心有告诉过我,每个人都会有家人的,他们一起吃饭、谈天之类的。”她有些向往地笑了笑,“公子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么?”

我心中一沉,冷冷答:“没有。”

她闻言略带怜悯地看着我:“我没想过,原来,公子这么惨。”

我笑得异常璀璨:“惨么?惊怎么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