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六扇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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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至尊宝

看骆半仙郑重的神态,不像打诳语的样子。我反而开起了玩笑:“怎么,四十七年前的杠杆也能撬动今日的顽石。”算起来,那段秘事应该发生在天朝纪元90年,范微澜到如今也该六十多了。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能改变什么?

骆半仙的声音既疏离又冷峻:“只要有心。”

只要有心……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瞬间让我收起了浮滑孟浪的表情。

这时,男孩手脚麻利地给我倒下酒水。一时无话,两人默默对酌。

过了半天,骆半仙才缓缓说道:“你可知当今武林盟主司马道德?”

废话,不认识司马道德还出来混个屁呀。

“司马道德原名玉司马,是坚强公子的追随者之一。公子尸骨未寒,他就归降了朝廷。依赖朝廷的支持,方有了今日的成就。”不瞒大家说,对司马道德,我还是花了心血研究的,是以骆半仙一问起,我便对答如流。

骆半仙重重叹了口气:“不止如此,他手下的君山七雄多半也是,或抵不住诱惑,或贪生怕死,便如曹无伤等末流角色,也靠出卖公子换得左司马之职,何曾想过日后被诬灭族,所谓冥冥中天注定,报应不爽,真是活该!”说到此,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声音中充满了决绝凶狠。这不像他的性情。连累我的声音中也充满了古怪的涩意。

“这么说,君山的势力均脱胎自坚强公子?”

骆半仙点点头:“水南宫此番来我半仙阁,不仅仅是告诉我范微澜没有死,还转达了范微澜对我的问候。”

“范微澜对你的问候?”

心里说,莫不是他欠了你的酒钱,打声招呼先赊欠啊。

“说是问候,换成邀请更贴切些。”

又是邀请,难不成跟邀请我似的。

“他邀请你作什么?”

“对付司马道德。”

我听了不禁一愣,连呼吸都顿住:“你答应了?”

“他拿那件秘事作交换,如果我帮他,他就告诉我当年的真相。”骆半仙不紧不慢地答着,似已经过深思熟虑。

原来骆半仙直至此时,也不知道那段秘事。

“真相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骆半仙平素自由惯了,率性行事,却为了一个几十年前的旧事,甘愿放弃半仙阁,放弃宁静地生活,去趟江湖恩仇的浑水,其用意何在,当真叫人费解。

“我立志成为百晓生那样的人,真相于我而言,自然重要的很。”

这个理由稍显牵强,但也有合理之处。

“此事关系甚大,宜慎重考虑,骆兄,你可别——”

骆半仙从容一笑:“寄奴老弟,你要对付襄阳王,我要对付司马道德,襄阳王与司马道德又勾搭连环,所以我说……能助你一臂之力。”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骆兄,倘使你帮了我,我必然要帮你。”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崇高,任何结盟都免不了利益的驱使。

“这个自然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以我半仙阁之力,对付司马道德并无胜算,故此拉你入伙。”

我不知道这个交易划不划算,但一时也权衡不出,只得应道:“那就依了骆兄之言。”

骆半仙大笑,举起酒碗:“如此甚好,当浮一大白。”

“慢!”

骆半仙一愕:“寄奴兄弟还有什么疑问?”

“明月楼与半仙阁是不是……”

“明月楼与半仙阁并不瓜葛,奔走相告也不过为了还我的人情罢了。”骆半仙不待我说完,便猜到我心中意思,着实让我佩服。

我嘴上不驳,心里却暗想,半仙阁若当真是独居幽僻之地,身在此间不问世事,为何你老人家又要作肃穆神情呢?

正说话间,半仙阁来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客人。他的气质一般,只是全身的装饰散发着珠光宝气。八个戒指的手指,挂了七种银饰的帽子。他穿的衣服也是极其考究。六粒钻石扣子的华丽绸缎褂子,那丝绸亦是江南最好,挑遍江宁织造府也找不到几件。腰间围着一条乳白色的腰带,脚上则是一双缀满珍珠宝石的靴子。

他叫至尊宝。

他进门就说自己叫至尊宝,狠狠吹嘘了一下自己,是赌王至尊贾的弟弟,豪赌坊的老板。

有人进酒馆喝酒先自我介绍的吗?没有。

因此,至尊宝在我眼里,是一个炫富的人。只有炫富的人才喜欢到处宣扬,他是谁,他是多么有钱。

至尊宝走到我的桌前,先用锦帕拭了一把板凳,才缓缓坐下去。坐定,他招呼男孩上酒,然后开始擦男孩端上来的杯子和酒壶。似乎对男孩端上来的每一个物件都不放心,必要用锦帕亲手拂拭才觉满意。所以,当他满意的时候,桌子已经给他抹得很干净,见不到一星半点的油渍,更闻不到这张桌子曾经放过什么。

可见,至尊宝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没有亲手摸过的东西从来不用,没有亲口尝过的酒从来不知味道。比如,它是不是有毒。他自斟了一杯,凑到唇边,鼻翼翕动,忍不住吸了一口:“好酒!”忽然话锋一转:“可惜!”

“可惜什么?”

“有毒。”

男孩的脸色微变,嘴角的肌肉不禁抽动。他转过去望着骆半仙,眼神里满是恳求。店里另一个年长的伙计赶忙走过来,陪着笑脸:“客官,小孩子,手脚不利索,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骆半仙只顾喝他的竹叶青,仿佛这店里的人和事与他无关,他永远是半仙阁的糊涂掌柜。

在店小二双股的战栗下,至尊宝抚摸起了一把刀,就像在抚摸女人的一只手。

刀,很名贵,缀满宝玉,与他的傲慢相匹。他摸刀的神态活脱脱像一位大姑娘。羞涩,低下了头,绞起了手指。实际上他不过在修指甲。

那把刀也只是一把指甲刀。

我看了看骆半仙。

骆半仙依旧那一身淡墨青衫,有些地方还了补丁。

再看至尊宝,他的嘴唇翕动:“易倾河死了?”

骆半仙吱了声:“不,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可是他话锋一转,又说:“他的肉体还在,只是,心却死了。”

至尊宝道:“能让这个花花公子心如死灰的人,在这个世上可不多见。”他的手指顺次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我忍不住搭讪。

“女人,只有女人才能让他动感情。”

他这一说,我心里堵了个一疙瘩,仿佛在说我。当然,是我太敏感了。

“就不兴是别的原因?”

至尊宝摇头不语,只是在笑:“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用手摸摸,“绢。”

“什么颜色?”

“黄色呗。”

“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

骆半仙微微一怔,他脸上的笑意更深。

“绝命老千!”

“老千讲究什么?”至尊宝似乎在设问,然后他一口气讲了三个并不新鲜的譬喻,“千门自有颜如玉,千门自有黄金屋,千门自有千钟粟。”

骆半仙叹道:“惜乎哉,我视王侯如粪土,金银如阿堵,独知好色而慕少艾,你说我是不是老千?”

“嗜欲过度往往应当衰老不堪才对。你看上去很年轻,不像是酒色之徒。”我虚伪地说了一句屁话。这句屁话让骆半仙都为之摇头。

可是至尊宝浑然不觉。

“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我。”至尊宝顾影自怜地摸摸脸颊,“我只是不显老,保养得好罢了。况且我是个很珍惜节操的人。美人在我看来是用来欣赏的,没有随意到亵玩的地步。”突然他话锋又一转:“我很老吗,我已经老了吗?不,我还年轻,我不是个老人。我是小宝。你要叫我小宝,不然我会杀了你。”

至尊宝突然暴跳如雷,无影无踪地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领口:“你说不说?”

我一时无语,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发神经来着:“说、说什、什么?”

“叫我小宝。”

“小……”我刚吐出半个字,却咬住了舌头。因为我面对这张苍老的脸实在说不出口。尽管他焗了油,仍是一头乌发,但皱纹雕刻的风霜已经严重侵蚀了他的容颜。我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更重要的是我的话已被骆半仙打断。

“老人已老。”

听到这词儿的至尊宝霍然侧身,瞳孔在收缩,眼神拧成一股刀锋,狠狠砍向骆半仙。骆半仙好似没事人一般,仍旧注视着他面前的酒。杯子还是那盏,只不过是把竹叶青换成了烧刀子。他浅浅的啜了一口酒。

至尊宝却愤怒地像要跳起来。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也许这是他究竟没有跳过去扁骆半仙的原因。他的眼神在这瞬息之间又万变,闪动着调皮而狡谲的光芒。他对骆半仙霎了霎眼:“你难道没看出来,我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骆半仙道:“你有孩子般的调皮,可惜没有老人的智慧。”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一定要挖苦我?”至尊宝眯起眼,他虽然在威胁骆半仙,声音却显得很愉快,“如果你是瞎子,我说不定可以原谅你。”

然而他的话甫一出口,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身淡墨青衫,看起来沉着在胸。因为他的兰花指已按在至尊宝的腰部的“章门”穴。

至尊宝面如死灰,失声叫道:“骆半仙!你……”

他已是动弹不得。

“看来不只书生无用,赌徒也是脓包。”骆半仙幽幽说道。

至尊宝的青筋暴起,他的忍耐看来已到了极限。豪赌坊的主人岂能经得起这奇耻大辱。

至尊宝收起他的高傲,怒睥骆半仙。骆半仙居然也与至尊宝对视。孰视良久,擦出愤怒的火花。两个人都犟,都不肯退让。一碗茶的当口儿,至尊宝的嘴角抽搐,眼睛已布满了血丝,仿佛老了十岁,他妥协道:“阁主你别这样,盯得我肝颤。”

骆半仙的眼神愈加凶横,甚至比我的野兽之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似乎发现了令他无法不愤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