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六扇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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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十日后,君山的血腥之气逐渐淡去。傍湖之处有一人正在垂钓,粗布道衫,华发满首,看起来是一老者。

须臾即见浮子一沉,钓叟眼疾手快,随手一提,一条鱼就上了钩,活蹦乱跳地在细丝上抖着。钓叟乐呵呵将鱼竿上扬,打算将鱼儿提上来。突然,一根飞叉闪电般袭至,将鱼身狠狠贯穿,钉在顽石的罅隙里。力道之猛,让飞叉兀自铮鸣不休。

这时,一位年轻人轻飘飘地落在飞叉之上,姿袂飘举,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钓叟说:“您老难道真的想屈身小就,终日受人懊恼,吃顺气丸度日?”

“老朽不想,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钓叟无奈地说,“老朽这一辈子算是没啥出息啦,出人头地的事全着落在儿孙身上。”

年轻人毫不客气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愚蠢的。”

“愚蠢?所谓智者,既能奋发不休,又能尽人事顺天命。老朽顺的就是天命!”钓叟捋了捋胡须,不以为然。

年轻人略怔了怔,傲然道:“我不信天命。”他戟指戳向钓叟面门。但见钓叟立身中正,气沉丹田,以腰带动四肢,支撑八面,劲由脊发,节节贯穿,至达拳面,似有雷霆万钧之势。这个拳势不论左手向左前绷,还是右拳及大小臂向右螺旋缠绕,及两手合到胸前到右拳向前发去,均内含缠丝之劲。我好像在武当绝顶见识过武当三子之中寂然子使过,这一招是太极拳中的精华——“掩手肱捶”。

而在我看来,田蓑衣更是深悟太极拳之精华,他对京四郎的来力不顶不丢,只轻轻一旋,就把他弹出数步。

京四郎大惊失色。

我心中忖道,简直似老叟戏小儿一般,京四郎要不来点绝的,恐为不妙。

京四郎当即施展三十六路擒拿手,但一碰到田蓑衣的身体,就被粘住。脚下发飘,腰好像折了一样,没有一点反抗能力。此时他的万丈豪情化为乌有,终于叹了口长气。

“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田蓑衣对京四郎的恭维并不感冒,浅浅一笑:“你很像白玉堂。”

京四郎眼睛一亮,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说我像……白玉堂……”忍不住欢喜地手舞足蹈,有点顽童的味道。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双手折成喇叭状对着嘴说:“只是像而已。”

京四郎渐渐停止了他的舞。他慢慢地转向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玉堂如果在世,他一定会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但是我不会这么刻薄,我只会说:“你没有他的那种气场。”

所谓气场,就是一个人的个人魅力。

京四郎瞪了我一眼,刚刚颓然的神采反激出负气之意。

“对,你没有。”说话瓮声瓮气的,咋听像个小姑娘,可是却不是。

“你说什么?”京四郎湛湛虎目直逼秦舞娘。

秦舞娘一脸的轻松:“怎么,这么凶干嘛,要打我么?”

京四郎当然不会打她。“京城四少”的京四郎从来不打女人。面对女人的挑衅,他只会负气离去。

“你气他作甚么?”我问秦舞娘。

秦舞娘嫣然笑道:“因为我有些话只想对你说。”

“哦,”我心中陡然升起倍受宠溺的感觉,心仿佛漏了一拍,俄而满怀期待小心翼翼地说,“那么,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秦舞娘危险地笑着,用食指点着我和京四郎,“和他,都、是、大、笨、蛋!”

京四郎尚未走远,秦舞娘的声音让他回头望了一眼。我不明白他为何回头,他的回头似乎更具象征意义,一种遥望而已。我和京四郎晦明不定地互望着对方的言眼,空余悲寂。很不幸,我们同时沦为秦舞娘口中的大笨蛋。

我撇开言笑晏晏的秦舞娘,打算追着京四郎而去,于是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问:“你去哪里?”

“君山天瀑!”

……

“攻守合一,连削带打,对,日字冲拳……”

很难想像,在不间断地对练武者的吆喝声中,刚刚遭受田蓑衣挫败的京四郎俨然成了一介教头。他正帮一个小孩校正着姿势:“这样,叫摊打。”

京四郎也许想着开宗立派呢。

我看着他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教初出茅庐的小屁孩们打武学根基,就好像看自己的昨天。然而昨天已成昨天,所谓旧稘之黄昏已去,新稘之黎明将来。寒光一闪,青锋呼啸着把岁月劈成两半。

彼时曾经潇洒纵横的少年英雄,如今彻底沦为为一日三餐奋斗的小人物。教完拳,京四郎央我一起去买鱼,洞庭湖上的鱼贩子们狮子大开口:“青鱼一贯一斤,给你只要八百文。”

襄阳王挑起的战乱导致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岳阳亦是重灾区了。唉,钱不值钱喽。

京四郎一咬牙:“五百文一斤,称半斤。”

小贩说:“六百文怎么样?瞧这鱼儿多水灵!”

京四郎坚持道:“五百文。”

小贩黑着一张脸:“您呐……好吧,就五百文。”说完,用杆秤称鱼。生活充满了烟火气味,颇显无奈。

秦舞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菊花青鱼。色泽枣红,佐酒极佳。

我胃口大开,和京四郎干了几坛。两人醉的是东倒西歪。其实倒不是菜好,而是将要离别,有对孤独的恐惧和寂寞的伤感,是以珍惜友情,把酒言志。

我问京四郎:“你真的放弃了做天下第一的武者?”

京四郎玉山倾颓:“武学之道,贵乎强身健体……天下第一,司马前鉴呐!”

秋风在萧瑟地吹,君山林上葱茏的景象随秋风的起落而日久凋敝,耳畔的涛声在猎猎秋风的诱引下愈渐苍凉。

我产生了一阵凉意。

“尽道秋惊凤律,夜静龙梭,且得停机杼。”君山的深处响起一支悠扬的琴曲,我知道那是在为我送别,却不知何人所弹奏,或许是水南宫,或许是秦舞娘。

来时载我的船已经散架,我只好拿着问向卧龙要令箭去竹寨讨一艘船,顺便也讨了一壶酒。不算在么说,临走的时候,我还是自欺欺人地说“再见”,以为以后还能再来的机会多的是,其实我的脚步永远不会踏足这里。

我醉倒在船舱里,枕着浓浓的思念。

唐璧如花的笑颜,水南宫的愁锁,司空绣的舞姿,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没错,我想起了杨爱。我的记忆停留在万花楼杨爱那慵懒的笑靥上,久久不愿挪开。经历了君山一役,无数红颜知己香消玉殒,能够让我寄托情感的人只剩她了。

春宵一刻中那娇俏含嗔的语气至今犹在耳,难以忘怀。曾经,我也有过移情别恋的想法,却被一个个命中注定的飞来横祸扼得死死的。到头来,还是初恋最值得珍藏,亦最使人动怀。

唉,真希望琴声就这样永远蝉联下去,不以为厌。

世人世情隐没在时间的船尾,历史的吉光片羽沐浴在燃烧了千年的霞光中。湖水不断拍打着君山四周的水寨,发出阵阵空音,仿佛在反复诉说一个至理:是否成败转头空。

驶离了君山,驶离了洞庭湖。我决定先把白玉堂的骨灰洒到他的故乡,然后再去找那个死活未知的俞妃红。

白玉堂的故乡不是京城,那里虽然有他一手开办的真心英雄店,虽然有大相国寺为他作法的道场,虽然有一处精心挑选的墓穴,但不过只是他的衣冠冢而已。

他的归处应该是他出生的沧浪山庄。

而沧浪山庄,在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