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六扇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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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襄阳王之死

秦莫离拔剑的时候,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拎着一把扫帚站在我的身边。

如果不是他在柜台上摆出一个个铜子儿,我真的以为他是这里的清洁工,但他不是,半仙阁从来不另请清洁工。

“温一碗黄酒。”

“苗秀才,你不好好干活,喝什么酒?”方恨钱叱道。

“你也没说干活的时候不能喝酒哇。”被方恨钱叫做“苗秀才”的清洁工狡辩道。

“你还敢狡辩!”方恨钱脱下鞋子就要抽他——丐帮的风采本来如此,没什么好奇怪——苗秀才见状藏头缩脖就要往外奔,却被贺兰若制止了。

“慢着,苗秀才,你不是要找杀父仇人吗?”

苗秀才听贺兰若这样说,甩出去的脚丫子又收回来了:“你说什么?”

“你的杀父仇人就在这里。”贺兰若朝我努了努嘴。

苗秀才盯着我,却对贺兰若道:“你说是他?”

“是,他就是白玉堂的盟弟。”

“白玉堂!”苗秀才脸上彤云密布,那不是羞涩引起的,而是愤怒的压抑,“我跟他不共戴天!”

“白玉堂碍着你什么了?”我很好奇,白玉堂仇家是不少,可是这么落魄的倒很少。

“看你的样子想必不认得我,要是说起我爹,你就不会陌生了。”苗秀才咬牙切齿。我只能木然地看着他,没办法,不认识,也没听说江湖上有秀才他爹这么一号人物。

我大不以为然道:“是谁?”

“苗铁僧。”

苗铁僧?我想起来了,那不是顾太师的干儿子伪永欢侯敖少保的爪牙吗?我说:“你怎么流窜到这里来了?”

“这要问你!”苗秀才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当年白玉堂杀了我爹,我会混的这么惨吗?”

“当年是你爹助纣为虐,怪不得旁人。”

“胡说,我爹是为生活所迫,你们这些官宦子弟,哪里知道我们穷人家的苦楚!”

我哑然失笑:“你也算穷人家的孩子,顶多是破落户。”

苗秀才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看着我,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我又说:“再说你有苗家大院,也是有产阶级,怎么能冒充穷人呢。”

苗秀才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倒是贺兰若说了个明白:“那点家业早被他赌钱输光了。”

苗秀才对贺兰若怒目相向:“你……”

“你什么你!”贺兰若冷嗤道,“仇人就在眼前,你不会败光家业连你爹的仇也忘了吧。”

苗秀才被贺兰若这么一激,羞愤不已,又气又急地向我扑来。我一个扫堂腿,轻而易举地把他撂趴下。

苗秀才是个不懂行情的杀手,他只配给老大打洗脚水。想他老爹苗铁僧还在世时,尚有苗家大院给他败。苗铁僧一死,苗家大院也一定败光了。所以他才穷到去杀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凭他的三脚猫工夫,杀人不行,被人杀更可信,所以他只能去撞墙。

这是一段插曲。

贺兰若很快为这段插曲谱写了新的篇章:“怎么样?如果你不想今后被仇恨与杀手纠缠就交出白玉堂盗走的盟书。”

我摊开手:“说过我没有,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盟书放在冲霄楼里,王爷不会监守自盗,而且只有白玉堂接触过那份盟书……”

“白玉堂死在冲霄楼了,江湖上人人皆知,他怎么拿得走盟书?”

“这我不管,我只负责取回盟书,王爷说在你身上就在你身上。”想不到贺兰若的逻辑如此混乱,混的似糨糊。他太浑了,但凡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蠢到相信襄阳王的片面之词。

没有妓女哪来的嫖客,如果执意要做,只有一种可能,襄阳王跟他之间有约定。

“你就算没有,我们也不能让你离开,你知道得太多了。”

贺兰若说的好阴森。可是方恨钱的反应却与他截然相反,他收起苗秀才排在柜台上的铜子:“我只图财不害命,贺兰若,杀人的事你自己做吧。”

贺兰若很意外:“你不做?你别忘了你收了钱。”他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够力度,于是又加了一句:“你们丐帮都收了钱。”

“你真逗,这世上有哪条规矩定的收了钱就一定要办事?”

“你!?”贺兰若勃然大怒,“你们丐帮虽然号称武林第一大帮,但总得讲江湖规矩,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把你们的丑事抖出来,到时候不但天下人耻笑,襄阳王饶不了你们,朝廷里的政要也不会放过你们丐帮。”

“贺兰老弟何苦动怒,有什么事好商量嘛。”

说话之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簇新的布袍——只在不起眼处有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补丁,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符合传统大人物的外貌特征。他说话的时候顾盼左右,显得极有威势。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我脸上转了两转,我第一个就联想起燕赵之地的猛士。

“你看我们丐帮像是收钱不办事的吗?”

大汉笑容可掬,一副赔笑之态,我第二个便想到了“徒具其表”。刚对他的欣赏立刻化成了轻贱,所谓的英气勃勃不过是表面文章。

他摸着下颏,围着我转,不住地打量,口中自言自语:“听说你是白玉堂的……”话犹未完,他从后面抱住我,锁住了我的双臂。

居然使诈!我急道:“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方恨钱悠悠道:“他是我们丐帮的第三长老。”

我努力挣脱,但仿佛中了紧箍咒,怎么也摆不脱他的纠缠,并且越箍越紧。我感到我的血液被截流,一分为二,颅内高压膨胀,几乎要爆炸。我的身体已经被他悬空。我猛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下锉,向后甩头,撞他的鼻梁。

这一撞,没撞成,显然空了。虽然没奏效,但惊吓了他,双臂稍微放松了点。我趁这一松之际,双脚落地,然后掷地一跺,踩中他的大脚趾。

这一招非常奏效。一声惨叫。

我以为这个三长老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等到相互接触,发现只是小人物。好不容易把他当小人物看,奶奶的,这又成了废物。

三长老捂着脚趾,嘴里还不住地呻吟,但是贺兰若和方恨钱都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这让痛苦过后的他非常气愤。

“你们都在看什么?”三长老拿贺兰若没办法,但方恨钱是丐帮长老,“方恨钱,你别忘了你是丐帮的人!”

“我没忘,”方恨钱慢吞吞道,“我更加没忘老帮主的训诫,如果你的背上有一把剑指着,千万不要作无谓的反抗。”

“你说什么?”三长老茫然不解,很快他的双目倏地精光暴亮,“京畿神捕!”

我定睛一看,是的,他说得没错。秦莫离何时悄无声息地把剑抵在方恨钱的腰际,我完全没有觉察到。

秦莫离收获了三长老的惊讶,随即扔下一条锁链,对他说:“找你们这些襄阳余党很久了,是自己拷上,还是我帮忙?”他的瞳孔像猫一样收缩成一条细线,“你知道么?襄阳王已经被铲除了。”

“被铲除了?怎么可能?”贺兰若全然不信,惊愕了片刻,迅速奸笑,“你想使反间计分化我们,所以先谣传王爷死讯。”

“你看看这个。”秦莫离掷出一张薄纸,那纸平行地向贺兰若飞了过去,没有一点弧线,足见功力匪浅。

贺兰若不敢直接用手去接,深怕有诈,袖子一抛,将纸卷落手中。他静静地读着纸上的内容,脸色随着阅读的加深而变化,直至一片惨白。

方恨钱道:“襄阳王真死了?”

贺兰若面带凄清地点点头。

我奇怪贺兰若干嘛伤心,说到底他是君山的,就算司马道德垮台了,投靠襄阳王,按理说不过是权作歇脚之地,不至于结成死党吧。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想法特幼稚,贺兰若从一出道就是襄阳王的人,他在君山玩的是无间道。

“就是没人给钱了?”方恨钱接着问贺兰若。

贺兰若又点点头。

方恨钱看了看三长老:“老三,这……”

三长老耸了耸肩:“没有钱的话事情就很难办了……”

“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吗?”秦莫离问道。

“不,有些东西是不能交易的。”方恨钱道。

“算了吧,利益决定一切,”贺兰若道,“襄阳王虽然死了,朝廷里想要那份盟书的人不在少数,钱有的赚。”

贺兰若的这一招起了效用。

三长老道:“也是,钱的事好商量。襄阳王是怎么死的?”

秦莫离冷道:“襄阳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造反,残民以逞、灭绝人性。所谓逆势而动者惟有灭亡。”

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薛白袍甫到任,就驱使河东兵把襄阳反贼一顿死磕,直接让襄阳王歇菜了。战败使得襄阳集团发生内讧,襄阳王被部下所执献与朝廷,襄阳之乱遂告结束。

襄阳王被押解回京,经大理寺审理原本判的是无期,后来老皇帝抱恙,曹紫柔听政,大理寺又改判成死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死刑的执行方式不是斩首,是铜炙,也就是炮烙的衍生品。刽子手支起一个铜锅,大到盛得下人。用火加热,直到烧得通红。然后把人放到里面干爆,盖上筛子——既方便嚎叫声传出来,又不至于把人爆出锅。干爆比油锅节约资源,符合朝廷提倡的环保方针,而且能起到警示恫吓使人畏惧刑罚的震慑效果,有利于治世。襄阳王身躯肥大,爆出来的黄油流满了锅。刽子手喜欢这样的,不粘锅,事后清洗起来方便。

听说襄阳王伏法那天,京城万人空巷。皇城根的人们扔下手中的活计都跑到刑场观刑。后来有人说襄阳王视死如归,面不更色。我一点也不信,一定是襄阳王的余党或者同情他的人放出来的烟雾弹。按照我给出的正解,襄阳王从囚车上下来,两腿如筛糠,脸上不仅仅惨白如纸,而且局部有暴雨,涕泪成四行,心脏的跳动绝对是地震级,不会念几句慷慨陈词的诗,只会张嘴告饶,闭口死罪的……最惨的是,顾太师要看着他的儿子惨死,老得没有力气悲痛,就看着襄阳王那么去了,泪都没来得及流一滴。

“襄阳王殁后,顾太师也恨恨离开人世。”贺兰若将讣告揉成一团说。

“做人不要太贪心,有钱赚就好了,干嘛要去搞政治,到头来不得善终。”方恨钱摇首轻叹。

贺兰若挖苦道:“你不是恨钱吗?”

“我是恨,但我恨的是钱少,不是钱多,而且我恨的不是钱,是寂寞。”

“所以你才会踏足江湖。”

“没错,江湖险恶,我要不是为了赚点养老费,断然没必要出来讨生活。”

没有人能在必需与奢侈之间划清界限,只是需求最多的人活得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