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六扇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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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雄心与野心

贺兰若似乎暂时遗忘了要我交出盟书的事,几个人话起了家常,聊得不亦乐乎。

我说:“是么?我看也不是太险恶,你看那段如意,襄阳王谋逆初时按兵不动,有坐观成败之嫌,皇上不贬他的官,还重用他呢。”

方恨钱偷偷指了指天道:“老而昏聩,老皇帝现在疑神疑鬼的,个个都不放心,以为天下皆叛臣。”

“这可不能乱说……你想想,薛白袍没调任的时候,河东将军郑破水虽然年迈,但老当益壮,偶有失误,不至于节节败退呀。”

“嗨,有啥好怕的。父子相争,你说郑老将军能怎么办?皇上不想担上食子恶名,又不想逊位。襄阳王想当皇帝,也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篡位。所以,双方都想吃掉对方,又都投鼠忌器。襄阳王打到京师附近,逗留不进。皇上给郑破水精兵强将,却又掣肘他,而且拨饷也不积极,就是还顾惜父子之情。郑破水焉能不知,于是和稀泥。”

我试探地往下说:“不胜不败,耗着。”

“但是薛白袍可不管这些,上来就把襄阳王办挺了。”

“我看他下面要倒大霉了。”

秦莫离道:“薛白袍倒不倒霉,我不知道。我知道你下面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他语涉威胁,衬得剑光闪闪。

贺兰若跟丐帮之间是利用与被利用、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而贺兰若与秦莫离则是老鼠与猫的关系。

贺兰若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你的确善于捕捉别人的心思,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只可惜你只是个四品带刀侍卫,如果一心仕途,定能平步青云。”

秦莫离冷冷道:“你少罗嗦。”

“死到临头,火气还这么大,阎王可不喜欢。”贺兰若狞笑道。

我骂道:“有本事我们来一次公平较量。”

“公平?这个世道公平吗?你少痴心妄想了,不过以你的身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没必要给你逃脱的机会,”贺兰若翘起了兰花指,阴阳怪气地说,“机会不是靠人赏的,是要自己争取的。”

秦莫离挽剑抖了个剑花:“我倒想领教领教兵器谱上第十六位的游子针。”

贺兰若孤芳自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食指上套着一个顶针,他反复摩挲:“你会输的,因为这里所有人都买定了你输。”

我立刻嚷嚷:“我没有。”

贺兰若一愣,笑道:“当然,除了你。”

秦莫离道:“你是不是太过自信?”

贺兰若不予置辩,却昂首向空中吼了一嗓子:“大哥!”

我把目光投向三长老。从三长老一脸懵然的表情可以看出,大哥不是他。剩余的方恨钱、苗秀才自然也不是。我使劲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冠存羽,可是贺兰若召唤出来的与我所想相去甚远。

秦莫离与紫髯伯偶相过从,关系一般,但两人见了面却像朝夕相处的老朋友,知根知底。

他们客气地寒暄,拥抱,拍拍对方的肩膀,大哥小弟的叫得不亦乐乎。

“老哥,你一向与世无争,怎么也会搅到这种事里来?”

紫髯伯没有正面回应,他支吾道:“情非得已。”

倒是贺兰若爽快:“他是我们的带头大哥。”

“这是怎么回事?”秦莫离非常惊讶。

我也是。

紫髯伯饱含热泪,仰天悲悯道:“集九州之铁,方能铸此大错。”

一个人犯了错,就会想办法用另一个错误去弥补过错,结果越错越多,最后酿成了一个大错,从此回不了头。紫髯伯是这种人吗?

紫髯伯乃少林十虎之首,师承达摩院首座无涯大师。当然,无涯已被少林寺列入叛徒行列,这资格拿出来摆谱没什么价值了。于是紫髯伯一改往日的嘻哈风格,变得务实而了无生趣。

刀亦有脉搏,这是红袍大刀的特色。它的袍巾一旦飞扬便极难阻挡。紫髯伯的手搭在了刀脉上,他的手指瘦长有力,刀柄的缨须与枯骨上筋络缠绕交织,就像多生出的一根骨头。

秦莫离倒退几步站定,眼神复归冷漠,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将剑送回剑鞘:“老哥,我不想与你为敌。”

紫髯伯抚刀而叹:“贤弟,你我都没得选。”

秦莫离闻言,神色有些古怪,他的右手又紧紧地握在了剑柄上,指尖略微颤抖。对付紫髯伯这样的高手,谨慎是必要的,我看得出秦莫离是在压抑拔剑的冲动。他不拔剑,紫髯伯断不会拔刀。因为老辈总是有点自恃身份,一点轻蔑,一点提携,再加一点期许。

我很想搬个凳子在一旁观战,但是生怕找凳子的时候错过精彩的对决,所以强忍着,这时候我怀念起肥皂剧间隔插播的广告来了。

刀对剑。

终有一方要先出手。

秦莫离反手拔出长剑刺入地下。凌厉的剑风里,黄土如同爆裂般飞了起来,纷纷四散,紫髯伯不禁以掌蔽眼。秦莫离一见,长剑撩起,对准了紫髯伯的丹田,猛然刺出。

那一瞬,紫髯伯提气飞掠,避过这一剑,但落地不稳。

秦莫离的剑龙彩失去目标之后猛烈颤抖,忽然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光线在一瞬间蔓延漫射,仿佛一道光璧轰然闭合,幻化成了一张血盆巨口,将涉入其中的人吞噬!

紫髯伯休矣!

无数丝线像藤蔓一样从一个人的衣服中透出,银光闪闪地似一股狂风顶住了剑光。叮咛之声不绝。

秦莫离大异。

贺兰若赫然出手了,手指犹如拨弦微勾一根丝线,针就像箭射向了秦莫离,呼啸如风,一点不类于贺兰若阴柔的风格,直直没入秦莫离的身体,流星一样的毫无踪迹。

秦莫离受伤倒地。

贺兰若笑着走近,眼神却越发地冰冷:“我说过你一定会输。”

秦莫离躺在地上,脸色变得惨白,指着贺兰若的耳侧说:“咦,那边……”

贺兰若下意识地顺着秦莫离的视线回过头去看。然而,就在转开视线的那一瞬间,秦莫离从地上一跃而起,身子凌空,剑光如同弧般划出,只是一剑,便将贺兰若斩为两段!

贺兰若被腰斩的时候发出了利斧斫木的声音,断口平滑如镜,竟然没有一丝血迹溅出。

秦莫离剑拨了拨脚下贺兰若的尸骸,那是木头与一些金属的混合体。他的脸色又变了,不光是他,我亦同。因为被斩断的是一具傀儡,外形酷似贺兰若的傀儡。

掌声同时响起。鼓掌的是方恨钱他们,不过更让人匪夷所思地是贺兰若也鼓起了掌。他居然毫发无损地又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秦莫离,没想到吧。”

当贺兰若伸手进入胸前的衣襟的时候,栽落在地的剑龙彩猛地跳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吟。

“你他妈怎么这么快?”贺兰若傻眼了,他的游子针慢了一拍,便被一剑刺中。这一剑把贺兰若的手钉在他的胸口。

秦莫离傲然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剑都拔出来了,为什么不让它快一些?”他话音刚落,紫髯伯那边的红袍巾就动了起来。刀出鞘。

紫髯伯一刀又狠又快,不待秦莫离做出调整,刀已杀到。整条左臂上的衣衫已经完全地化为齑粉,簌簌落地!在我阻拦之前,刀尖已经戳伤了颈部,血流满地。我感觉到了他眼里一掠而过的杀气,秦莫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大喇喇地说:“老哥哥好俊的刀法!”

金光一现,封住了红袍大刀的攻势。

我一时技痒难耐,不觉伸手了。我的刀也不是白给的,金错刀。

紫髯伯愣怔不已,瞧着出刀格挡的我,神驰当年:“你很像年轻的我。”

我心中一阵窃喜,蒙得高人抬举,不甚荣幸。我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热,努力使自己自在,尽显冷峻,冷不防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对准了他的后心,正欲拍下去的时候,紫髯伯笑道:“劝你高抬贵手。”

我说:“为什么?”

“因为我穿了唐猊甲。”紫髯伯这么一说,我庆幸地住了手。但我的意志一软,紫髯伯的红袍大刀就越过了金错刀的防线,在秦莫离的创口上更进一步。

秦莫离死死地捂着流血的颈部,眼神灰暗绝望如同灰烬:“为什么?”

“凡是挡我路者,无论是佛陀还是朋友,都是可杀的。”

“老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以前……”

我扶住秦莫离,瞅着紫髯伯,语重心长地说:“没想到前辈你也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紫髯伯捋须道:“雄心未竟即是野心,野心已达便为雄心。”

秦莫离吐着血沫:“老哥哥,我还是叫你老哥哥,你究竟为了什么心性大变?”

紫髯伯悯然地看着他:“江湖水太深,浸太久了很难不被改变。”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奈,以及说完牵动紫须的颤意,仿佛他说的是真的。确实,在坏的环境下只有更坏者才能生存。

是盛名的累赘,还是才情的自负,抑或为生活所累,不见容于名来利往的江湖?像紫髯伯这样当代高手也逃脱不了宿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