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巴黎的舆论如何谴责俾斯麦呢?
巴黎的报纸正尽其所能地诬骂可恨的俾斯麦。
他们称俾斯麦是“恶魔的化身”、“基督的叛徒”、“现代的马基雅维利”、“维苏威火山外交官”、“充满了鬼主意的野蛮人”……
他们指责俾斯麦是杀害四百万生命的吸血魔鬼,指责他的私生活正如杀害了六位妻子而将尸体藏在密室中的恐怖的“蓝胡子”再世。传言他用狗鞭鞭打妻子,同时说他有一专供妻妾居住的私邸,凡是见到柏林的美丽修女,就派遣一批恶魔将修女从修道院绑架夺走。又说他的私生子至少五十个,有一次他的一位爱妾在戏院内与一位俄国贵族幽会,俾斯麦发现后,将这位爱妾带到舞台后面,用马鞭打得她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此外,他还利用外交机密,操纵欧洲各国的股票市场,大做投机生意,获取暴利。最后骂他是破坏了“十戒”中每一条戒律的罪大恶极之徒。
类似这些恶毒中伤,每天都出现在巴黎的新闻中,造成了相当的新闻幻觉。不难想象,这些印象对后来法国人对于德国人的看法有着很大的影响。
不过这些攻击,不仅是俾斯麦一人,也是所有从政者必须背负的十字架。也就是说,如果畏惧这些毁谤和咒骂,便无法有所作为。因为所有的毁谤正是对当事人承受能力的一种考验。
那么俾斯麦对法国人的看法又如何呢?
前面已提过他很喜欢英国人和美国人,同时对俄国人也有好感。他曾批评法国人说:“法国人可能是世界上最肮脏的民族了。”
骄傲的日耳曼人认为自己可以说是欧洲人中最爱清洁的民族,即使是与他们同种的荷兰人,每天早晨都要用抹布擦拭家门前的石子路。因此我们可大致了解德国人对不关心肥皂、清水和毛巾的法国人是什么样的看法了。
俾斯麦的妻子非常爱清洁,她认为肥皂和毛巾与宗教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换言之,不将身体保持清洁的民族,他们的精神必定同样地污秽。不难想象,俾斯麦的想法肯定会受到他妻子的极大影响。
另外,俾斯麦极为轻视法国人的体格,他曾夸张地说:“我们德军一个中队排成一横列时,要比法军的横队宽出五米。”
他一向认为法国男子缺乏男性气概,同时他也认为法国缺少美女。
他曾对友人说:“我走遍法国乡间,还未碰见一位中意的女子,全是些姿色平庸之人。也许有美女,不过可能都被卖到巴黎去了。”
他还说法国人只有一张嘴,而没有一颗真诚的心,唯有德国人有一颗真诚的心,不过英国人也有一点点;但法国人的心里充满了嫉妒与憎恨。
他批评法国人没有内涵,只不过拥有一些财富和礼仪,毫不足畏。他们除非在伟大的领导者之下,才会产生力量。而德国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主见,所以在分裂的日子里,仍然是伟大的。
或许在当时,俾斯麦对德、法所做的批评或许无误,但是今天的情况已完全相反。
如今,个性最独立的首推法国人,所以法国的舆论无法统一,政情也不安定,但法国人本身却创造了许多伟大的事迹。相反地,抽象概念发达的德国人却缺乏具体的个性,这是威廉二世和希特勒的统治造成的——“在一个独裁者的领导下盲目地跟进”。
那么是谁使德国人变得如此呢?不就是俾斯麦吗?正如本文所说:“俾斯麦使德国伟大,却使德国人渺小。”
一百多年前,俾斯麦所夸耀的德国民族性,是斯坦因及歌德时代所具有的。可是在俾斯麦二十八年高压政策之下,伟大的德国政府虽然产生了,但是奔放自由的德国民族性逐渐衰退了。
法国人在独处时无法自我约束,而德国人即使独处也感觉神能察知一切,所以会遵守义务。
两国人民彼此都持有偏见。他们之间的误解,就是两国间千年来不能和平相处的根源。虽然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条莱茵河,但他们的心如相隔千万里的南北两极。这实在是历史上的一大不幸!
色当城的攻陷犹如德国统一的时钟。
数千年来一直威胁着德国民族的“强大的法国军队”,在一夜之间被解除武装,德国人心中都充满了喜悦。
“统一吧!”
“建立帝国吧!”
南部德国也出现了要求统一的呼声。当初南部德国认为与其居于北部德国的下风,倒不如与奥合并或向法国投降,但在得知“法皇在色当城投降”的消息之后,立即掀起与北德合并的运动。他们齐声喊道:“快夺回阿尔萨斯和洛林吧!”
这个口号逐渐传遍全德国,其目的就在于统一德国。
原本反对进攻巴黎,也不愿夺取阿尔萨斯和洛林的俾斯麦,逐渐被舆论所打动,改变了他的政策。
注重现实政治的俾斯麦,随时注意着国民的意向。如今他认为若要达成统一的最终目的,必须自己退让一步,按照民意夺回阿尔萨斯及洛林,更何况他发现这是让南德诸邦并入普鲁士的最佳诱饵。
受到舆论的影响,南德诸邦君主纷纷遣使谒见俾斯麦,要求加入北部德国邦联。眼见枝头的果实就要成熟,但俾斯麦仍按兵不动,他要等到果子完全成熟时再说。
他时刻注意着统一的“果实”,若在还未成熟时便摘取,将会减损果实的价值。绝不能因一时的胜利而贸然行动,否则必将遇到难以预料的困难。
“不急!”他想。
他觉察到英国有可能出面干涉的危险,于是静观巴黎无政府状态的变化。这个统一德国的大好机会仍可能随时从他的手中飞逝。
不过,他并不着急。他一生都在沉着等待机会的来临。
可是许多阻碍却意外横生。
其一就是王子腓特烈亲王的急进论。王子主张由父王威廉一世登上德国皇帝帝位,其他德国小邦君主都位列群臣,并且公布统一德国的宪法,建立名副其实的独立帝国。如果有邦国胆敢反对,则以武力镇压。
王子的态度和以前截然不同,过去王子是自由主义者,他建议父王停止与奥战争,曾数次反对对外宣战。可是当他看到俾斯麦犹豫不决时,转而主张速战速决。
王子以责备的口气对俾斯麦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犹豫不决,难道是在否定自己的力量吗?”
听到王子这番话的俾斯麦,肯定会在心中大笑。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他不认识自己的力量,而这句话又偏偏出自于自由主义者的王子之口。
俾斯麦徐徐答道:“南德诸邦目前是我方的友军,就凭这一点,我们便不能以武力威胁,否则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投向奥地利的怀抱。”
俾斯麦坚持自己的看法,但王子固执己见不肯让步,于是他采用他最拿手的办法,对王子说道:“既然如此,我只好请陛下另觅良才了。”
王子终于让步,不再坚持。
此外,俾斯麦的另一层障碍是巴伐利亚的反对统一。
南部四邦中,以巴伐利亚领地最广,其王室也为欧洲世家,所以不愿屈居于普鲁士之下。
双方派出的使者不知在凡尔赛和慕尼黑往返了多少次。巴伐利亚主张邮政、电信、铁路独立;享有平时军队独立权;外交方面,则主张设立一个以巴伐利亚代表为议长,由各国派遣代表出席的常设委员会。
同时,其他各邦也顽固地要求保留各自军队的制服和徽章。
一向很有耐性的俾斯麦,这时也几乎忍无可忍,他想策动各国民众威胁他们的君主。不过,各国最后都同意了签署条约。
当晚,俾斯麦愉快地回到自己的寓所,在客厅中对部属说:“巴伐利亚终于签署了条约,德国统一总算完成了。今后要以德国皇帝的名义统治,这是一件大事情。当然这个条约仍有缺失,不过因为这个条约,我们现在更强大了!至于不完美之处,只要以后慢慢改订便可。”
不过仍有部分人士指责俾斯麦对巴伐利亚过于让步。尤其是德国议会内的统一派议员,他们纷纷发电报给俾斯麦,要求他订立一个更为中央集权的条约。俾斯麦立即回电表明自己的意思,而这个方法又平息了反对派的争议。
克服一切障碍之后,俾斯麦将要完成统一德国的大业了。
俾斯麦在完成他毕生的两件大事业——击败法国和统一德国的五个月中,本应该是他最得意的日子,可是事实上却完全相反。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他每天都在郁悒、不安、焦躁、痛愤的心情下度过。繁忙的公务使他的神经紧张,时常对属下发脾气。他的失眠、晚起等毛病日益严重。他常因忧虑而辗转难眠,直至破晓时分,才恍惚入梦。如果佣人在上午11点前将他吵醒,他会很不高兴。
他仍旧狂饮、暴食,他吃不惯国王的膳食,所以每次国王要他一同进餐时,他一定会在家中吃饱才去。
在战场上,由于妻子不在身边,他常感到寂寞,而最令他痛苦的是四周人们对他的反感。除了他的僚属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憎恨他、嫉妒他,而令他最难过的是军事首长常对他隐瞒许多军事机密,这让他在执行政务时常感到不便。有时他必须从《伦敦时报》特派员的口中才能探知一些军情。
不过这种尴尬局面却是俾斯麦自己一手造成的。因为他过去常以独裁手段,毫不客气地干涉战略和战术,同时激烈责难军人的战略,军人愈讨厌他,他就愈找机会在众人面前辱骂他们的长官。其中尤以毛奇与他相交最恶,这两个人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截然不同。
毛奇的父亲虽是德国人,但后来移民丹麦,才生下他,所以他在二十二岁以前是丹麦的军官。后来进入德国军中,四十年后曾率领德军攻打丹麦。有这种不平凡经历的毛奇,性格也与常人不同。
毛奇冷静,而俾斯麦容易激动;毛奇沉默寡言,而俾斯麦词锋犀利;俾斯麦以自我为中心,但毛奇却全然无我;俾斯麦态度傲慢,毛奇则待人殷勤;俾斯麦喜爱狩猎、豪饮、暴食、晚起,毛奇则爱写小说、翻译外国名著、聆开莫扎特乐曲、节食、少饮、早起;俾斯麦体格魁梧肥胖,毛奇却身材瘦削;俾斯麦住在豪华的宅邸,并有许多秘书为他办事,毛奇则与年轻的英国妻子过着简朴的生活,膝下无子女,凡事不假手他人。
色当城陷落当日的黄昏时分,毛奇见俾斯麦骑马迎面而来,就邀请他同乘一辆马车巡视普军阵地,士兵们看到毛奇元帅时都齐声欢呼,祝贺战事的成功。此时,俾斯麦对毛奇说:“奇怪!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认出了我呢?”
当时,毛奇不动声色,等到四天以后,才将此笑话说给同僚军官们听,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像这样各方面都相反的两个人,不发生冲突才怪呢!他们之间大的冲突以在普、法之战中最为明显,而在围攻巴黎时则达到高潮。
毛奇不但不告诉俾斯麦所有的军事机密,就连政治、外交等事,也都直接禀告国王,左右国王的意见。
前面曾提到俾斯麦反对进攻巴黎,而主张在攻陷色当城后,驻军于亚冈森林,引诱巴黎敌军至平地,然后一决胜负。可是毛奇根本不把俾斯麦的战略放在眼里,他按照自己的计划率领大军包围巴黎。
一切对外交谈判有利的军事进展,毛奇都不肯透露给俾斯麦。俾斯麦心中的气愤,可从他对僚属的抱怨中得知:“你们看看,这些忘恩负义的军人一点都不感念当初我在议会中为他们争取军费的情形,竟然以这种态度对我!等着瞧吧,我要让他们知道,以后我会完全改变。等回到国内之后,我会连一毛钱都不为他们争取!”
另外,让俾斯麦伤脑筋的是如何处置德国邦联的小君主。这些虚荣、无知又无能的小国君主,使俾斯麦煞费苦心。
1870年11月的某日傍晚,他和德国南部某小邦的大臣会谈之后,回到旅馆。在部属群聚闲谈的客厅中喝了一杯啤酒后说:“真受不了!过去我想过好几次,但现在最为迫切。我真希望变成一位有权命令别人行动的人,纵使只有五分钟也是好的。”
由此可见,他为了奉承南部诸邦的君主,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12月中旬,他突然失踪了。整整一星期,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原来这正是他惯用的手段,目的是整整那些对他无礼的可恨的军人。
当他出现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王子立即招待他和毛奇进餐,希望两人言归于好。可是毛奇依然沉默寡言,而俾斯麦又毫不客气地批评毛奇的战略,结果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在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下,俾斯麦仍得费心与正面的敌人巴黎政治家谈判如何收拾战局。而对方是法国最出色的人才齐耶及其助手雄辩家法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