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相信自己是受到了拒绝,他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拒绝,回到了瓦劳瑞斯--那个沉寂且已经没有小孩的家中。
1954年弗兰柯丝把孩子们带来与他们的父亲共度暑假。她跟那个希腊人的情史持续了不到三个月,而她现在与毕加索处于一种极端有礼的状态中--毕加索甚至请她为瓦劳瑞斯的一场斗牛赛举行开幕式,这场斗牛赛是特别为他举行的。不过她很快就离开了。
1954年8月,毕加索的朋友拉瑟米夫妇带着他和孩子到柯留瑞去,他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口不过两三千人,虽然在有斗牛赛时街上挤满了人,却不会有大量观光客来骚扰。没有那些水泥的高楼,到处都是有着粉红色瓦片的古代建筑。老百姓谋生的方式主要是捕鱼和酿酒,而且即使在盛夏时节海滩上仍有足够的空间供给想游泳的人。毕加索几乎天天在这里游泳,游出了海湾后,整个岸边和天然风光、古色古香的房舍城堡以及大大小小的渔船尽收眼底,而这一切又是浸浴在最纯净的太阳光辉中。
他同时还可以欣赏柯留瑞的居民在态度上与别的地方人们的不同。在他自己住的地方,几乎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侧目而视,或直接对他索求什么;然而在柯留瑞这里,他可以在街上漫步,在酒馆中闲坐或者在海边轻松一下,绝对不会引起丝毫的异样眼光。而且在这里,如果派洛玛自恃身份不凡,想要在海滩上欺负别的小孩子的话,马上就会有粗豪的卡达浪咒骂声让她搞清楚状况。
卡达浪的最明显特质之一就是独立,他们拒绝受到财富、阶级、名声或任何其他事物的压迫,这种一视同仁的态度到了其他国家往往会被视为无礼,然而毕加索却完全地习惯,在这儿他不会被视作一个神圣的怪物。柯留瑞的居民因为他完全没有架子,并且了解他们的语言和处事方式而喜欢他;他喜欢他们则因为他们的傲气还有他们对他从不拐弯抹角。他与他们接触频繁,有时通宵达旦,使得他在原有的大批朋友之外又加上了许多当地的知交。他们请他去主持一场斗牛比赛,他表现得成功无比,不但一直遵守着严格的西班牙礼仪,而且还对一位表现太差的斗牛士冒出一长串的卡达浪脏话。
暑期结束之后,毕加索回到瓦劳瑞斯,秋天里又到巴黎去参加一个画展。他在巴黎见到了珍妮维叶·拉波蒂,现在要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太迟了,但见面时还是充满了情感:他很高兴知道她的诗选获得了成功,那是1954年6月中出版的《幽冥骑士》,里面有七幅毕加索作的插图。
秋天里,毕加索也见到了弗兰柯丝·姬洛德,他们马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几个月之后,当她去告诉他说她要嫁给一个叫赛蒙的男人时,他们又吵了一次。争吵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瓦劳瑞斯的别墅,当初毕加索买下这幢房子时用的是她的名义,而现在她有意据为己有,但这房子已是毕加索完全习惯的住处。在两次争吵之间有段时间他的作品产量极少,部分是因为朋友们,他们在长期见不到毕加索之后,现在都蜂拥着来看他。此外,还有许多陌生人及记者们,都渴望了解他的私生活。同时他在巴黎的名声已经大到让他不舒服的程度,他甚至不能在住处附近平静地走动。如果他走入一群正在看热闹的人,人们马上会把视线转到他身上,他自己变成了热闹。此外在1954年的11月初,马蒂斯在长期卧病之后死去了,这件事使毕加索感到极深的伤痛。当别人要他为这件事发表意见时他说:“既然马蒂斯已经去了,就没有任何可说的了。”
1955年2月底,奥佳在坎内的一家医院中死去。她长期以来就受着癌症以及局部瘫痪的折磨。毕加索与她从未完全失去联系--她的照片可在他的住所中看到,而他一辈子都戴着她的戒指。现在他回到南方,办理了她的丧事。
他并没有再度在瓦劳瑞斯安顿下来。很明显那里的房子已经不属于他了,虽然他很不喜欢改变生活,但还是另外找了一幢更大的房子。这幢房屋位于坎内郊外的一个富有的别墅区,称为卡里福尼。这个房子气派而又丑陋,不过里面有广大的空间,而且充满光线,外面还有个小花园。这花园看来有点像市立公园,不过起码可以防止不速之客的侵入。
他很快就把底层改成画室,把他所有画具杂物全都搬进来,在周遭堆出了他熟悉的乱七八糟的摆设。在接下来的一次旅行归来之后,他就不再到卡达浪地区去,从此定居在卡里福尼作画。
毕加索在卡里福尼高大、明亮的房间里工作的情况很好,然而1955年却不是他多产的一年,原因是他把许多时间和更多的精力投在乔治·克罗索制作的影片《毕加索的奥秘》上。这并不是第一部关于毕加索的电影,然而却是到当时为止最具雄心、全部彩色的长片。克罗索觉得在尼斯拍这部片子最为合适,尤其是在夏天,强力电灯的高热加上太阳本身的热力可以让任何人退缩,然而毕加索喜欢新技术,他的热心程度跟克罗索是不相上下的。
有时他在像火炉一样的影片工作间里作画,有时就在露天的安提比斯近旁海滩上,坐在画架前,每隔几秒钟就站起来一次,让摄影机拍下刚才的几笔。在导演、摄影师、技师和旁观者这一大群人之间,在频频受到打断的情况下,他却从未失去他的专注。他坐在那儿,棕色的身体满是汗水而闪闪发光,明亮的眼睛盯着画布,他的手就在上面挥洒出完美的线条。他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有时每天要工作十二至十四个小时,画出一幅幅的斗牛、静物、裸女、拼贴与素描。
从事电影的人们喜欢在工作完后成群结队地逛遍每一家酒吧,毕加索不能抗拒这种诱惑。他以七十四岁的年纪白天作画,晚上玩乐,身边围着一大批与电影有关的人员。除了电影圈的这些人之外,还有许多闯入卡里福尼的人,他们之中有的是共产党员,有的是西班牙人,有的是画家,还有的只不过想来见见毕加索。有些人要求友谊,有些人要求金钱,而一旦他们进入了房间,毕加索就不能允许自己赶他们出去。就这样夜以继日,他像二十岁的人一样透支自己的体力,直到影片终于完成,所有的人都回到了巴黎。这时,稍稍平静的秋天到来了。
1955年10月,毕加索到了巴黎,在那儿见到了珍妮维叶·拉波蒂,她给他看她出版的第二本诗集,其中有柯克多作的插图。柯克多是她的新朋友,其吸引力使她几乎看不出他和毕加索有任何程度的不同。毕加索表现出明显的嫉妒和不满,不过他们这次会面仍然相当愉快。她拿出另外一些诗给他看,他专心地读过之后称赞她的努力,然后说以后要为她下一本书作插图。
1956年的夏天照例有大量的朋友涌向南方,珍妮维叶·拉波蒂是其中之一。他热切地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当她说是时,他表现得很高兴,然而此后他们的谈话就很少。他们之间直接的沟通,甚至他们彼此真正的了解,都随着沉寂消逝了。这段关系,也许是毕加索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已行将不存在。现在的毕加索,依稀还可认出二十年或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前的那个毕加索,而眼前的《幽冥骑士》的作者,与1944年为毕加索写文章的那个女学生已经少有相似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