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团长原以为柳惠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孩,仰仗武功高强,骄横跋扈,可万万料不到她竟能把一场阻击战的防御说得如此透彻,不禁大为佩服。卫政委也是深深的钦佩,道:“柳惠姑娘,你一番话,让我受益匪浅。”
柳惠目光环视,说道:“卫政委,我毫不不客气地说,原来的阻击计划是个送死计划,我师兄临阵改得好、改得妙、改得对。如果不改,别说牺牲四十二名战士了,而是一连战士无一生还,全得死掉。”
一连战士原本没有想这么多,听了柳惠一番话,全都惊出一身冷汗,在王非、蒋云、段亮三人带领下,齐刷刷地站在柳一飞面前,眼中噙着泪,敬了个军礼之后,高声说道:“连长,谁让你死,我们就跟他拼了。”柳一飞流下眼泪,哽咽道:“可惜呀!还……是牺牲了四十二名弟兄,我……有罪呀!”
冯刚让王非把战士带到一旁,说道:“一飞,你率一个连重创山崎联队的精锐之师,并掩护主力安全撤离,何罪之有?李团长、卫政委,你们说呢?军分区工作组的同志,你们说呢?”
卫政委见一连战士如此崇敬柳一飞,心下甚是动容,说道:“张组长、李团长,柳惠姑娘说得对,原来的阻击计划是送死计划,送死计划才是错误的,我们不应该给修正错误的人给妄加定罪。”
李团长道:“我同意卫政委的观点,并建议军分区工作组的同志把给柳一飞同志归纳的第一条错误抹去。”张化余望着一连战士一双双期冀的眼神,只得说道:“好,我同意。”
段亮鼓掌之后,说道:“卫政委,选择迂回撤离路线,不是柳连长个人决定的,不该由他独自承担‘随意更改撤退路线,给新泰地区的抗日队伍增加了巨大压力’这一条罪责。”
卫政委“哦”了一声,问道:“段排长,哪是谁决定的?”段亮道:“支委会呀!秦指导员最清楚此事了。”卫政委又问道:“秦指导员,是这样吗?”秦大川道:“当时,柳连长提出这个想法,我没有同意,他建议召开支委会,在会上……”卫政委喝道:“别啰嗦了,我问你是,还是不是?”秦大川嗫嚅道:“是……是。”
卫政委望向张组长,道:“你看这条结论是不是应该重新下?”张组长摇头道:“据我掌握的情况,当时是在柳一飞极力主张下,一连支委会才勉强通过的,他以一连之长,存在逼迫的行为。”
蒋云道:“柳连长没有逼迫,当时情况极为紧迫,鬼子随时可能追上来,方案一经秦指导员说出,我和王排长、段排长马上举手同意了。”王非道:“蒋排长说得对,我们三人是心甘情愿,不是为人所迫。”
张组长把目光瞄向秦大川,道:“你不是说方案是由柳一飞宣布的吗?”秦大川道:“是……不是……是……我……记不清了。”张组长怒道:“你是名老党员,老布尔维克,这事能记不清?”秦大川道:“我……”一连说了六个“我”字,竟没说出下文。
王长贵瞪了秦大川一眼,说道:“张组长,暂且按下我一连撤离的问题不说,先说说咱独立团主力撤离的方案问题?”
张组长右手摸着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拉长声问道:“这有问题吗?”王长贵道:“张组长,有没有问题一会儿再说,我记得,撤离方案是军分区工作组制定的,对吗?”张组长道:“对。”
王长贵道:“张组长,那我就该问问了,我三营一连向南拐一拐,你就说给新泰的抗日队伍增加了压力,那我们向北来到这里,不是也给莱芜地区的抗日队伍增加了压力吗?”
张组长脸上一热,道:“我请示了军分区首长,我们的撤离是有计划、有目的,而三营一连没有,他们没经过请示,撤离路线是盲目的,是柳一飞一手操纵的。”王长贵忿忿的道:“张组长,你有时间向上级请示,我三营一连有吗?”张组长心知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将对自己不利,于是说道:“王营长,既然三营一连撤离路线是集体决定的,那柳一飞第二个问题可以抹掉了。”
卫政委长长松了一口气,道:“张组长,柳一飞回家省亲一事,秦大川曾代他请过假。至于枪支被抢一事,纯属误会。今天,铁石峰抗日自卫大队的同志已将枪支送还,我看柳一飞第三条错误也可以抹去了。”
张组长脸色犹豫,显然对卫政委的话不认可,可一时又没有恰当的言语来反驳,无奈的道:“那就按照卫政委的意思去办。”
卫政委心情又轻松了一些,问道:“张组长,第四条还追究吗?”张组长心想:“柳惠乃是江湖三女侠之一,万众瞩目,我若是咬定她是女匪首不放,必然会引得大家群起而攻之,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关键的最后一条上。”当即说道:“不追究了。”
这时,参谋长陈兆宏面色严肃,匆匆跑来,跟李团长耳语了一阵,又匆匆离去。
卫政委对最后一条比较犯难,思索了半晌,才道:“张组长,我们不能仅凭蒙阴县委转来的材料就给柳一飞定罪,那样对他不公平。”
李团长之前表态不多,此时也道:“卫政委说得极是,明日组成调查小组,奔赴徂徕详细调查此事。”张组长嘿嘿一笑,道:“有这个必要吗?”李团长道:“有,我了解柳一飞同志,他打起仗来,连命都不要,在军中博得了‘拼命三郎’的称号,这样的人岂能投降鬼子?但蒙阴县委作为地方组织,也不会无的放矢,这中间可能有重大隐情。因此,我们有必要查清隐情,还柳一飞同志一个清白。”
张组长忽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了阴森森的寒意,众人听了,相顾失色,皆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张组长待笑声一停,道:“独立团人人知道柳一飞有个‘拼命三郎’的雅号,堪比水泊梁山好汉石秀,可他是在为谁拼命,李团长你可知道?”
李团长不假思索地答道:“为党、为八路、为穷苦百姓。”张组长阴笑一声,道:“错,大错而特错。李团长,你听听下文,一切都明白了。”他目光转向柳一飞,火光之下,满脸尽显得意之色,盯了很久,才开口问道:“柳一飞,你打仗时,冲锋在前,是想寻死吗?”
柳一飞听了脑袋“嗡”地一下,心想:“秦大川,你……你为什么要害我?我能跟你实情相告,当你是战友、是兄长,可你为什么要给我汇报上去?”张组长见他不吭声,厉声喝道:“请回答。”柳一飞乃是至诚君子,不会作假,应道:“是。”张组长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寻死?”柳一飞道:“赎罪。”此言一出,周围之人皆耸然动容,均想:“赎罪?怎么可能?”
李团长忍不住问道:“向谁赎罪?”柳一飞道:“我师妹。”李团长重重“唉”了一声,道:“柳一飞,柳一飞呀!你……你太让我失望了,算我眼瞎看错了你。”
柳惠在火把的光亮之下,全然不顾及周围站立的众人,双手挽住柳一飞一条臂膀,深情的望着他,流露出无限欢娱的神色,柔声道:“师兄,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但你此时说出,我心里还是激动不已。你呀!从小让师傅给教愚钝了,以为什么人都跟你一样,胸襟坦荡,磊落光明,岂不知小人多如牛毛?那天,你这话不该跟秦大川说,他跟张组长一样,不,有些区别,张组长内心阴险毒辣,他不是,他是……对啦!他是个华而不实、好大喜功、心胸狭隘之人,事故来临,先图自保,你该引以为戒了。瞧我,说这些干嘛!你不跟他袒露心声,二师姐还要误会下去,那二师姐就要为我杀……人了。”瞟了金凤一眼,见她目光了充满了醋意,笑道:“金凤姐,我……师兄说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一定会找个如意郎君,伴你一生。”金凤无比聪慧,心想:“古月原来要杀我,她杀我该多好,比这般活着强上百倍、千倍。”
张组长眼神阴鹜,恨得咬牙切齿,心想:“柳惠,我让你逞口舌之快,等会儿,我让你哭就找不到北。”秦大川脸色忽白忽红,心道:“我是那种人吗?不,不是,柳惠不了解我,纯是信口雌黄。”柳一飞却是惘然若失,脑中浮现出战斗的场面,自己拼命冲杀的情景。
卫政委皱起眉头,心想:“原来这话是秦大川跟工作组反映的,真是找麻烦。”目光如电,射向秦大川。
秦大川受不了卫政委那双锋利的眼神,双脚向后慢慢地挪动。柳惠瞧在眼里,偷偷地弹出一缕指风,击在他右膝盖下方的足三里穴上。秦大川顿感右腿酸麻异常,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胡素青扶起他,问道:“咋啦?”秦大川不语,活动一下右腿,见柳惠向自己偷笑,心知是她在使坏,暗想:“她刁钻古怪,武功高绝,为了柳一飞,说不定会想出什么法儿报复自己呢!不如先躲为妙。”于是,手摸着脑袋,嚅嚅的道:“卫政委,我……头有……些晕,想去休……息一会儿。”卫政委没理睬他,走到李团长身前,说道:“柳一飞同志大情大性,不伪装自己,正是男儿本色。”
李团长正在为自己方才的话而后悔,说道:“是啊!柳一飞同志敢于直面人生,敢于用死向心爱之人赎罪,自古也没有几个,我佩服啊!”
金凤幽怨的道:“要是有男人为我这样,我就是立刻死了,也会含笑九泉。”王非此刻受了熏染,动情的道:“金卫生员,我要是像连长那样,你会不会喜欢上我?”金凤道:“你学不来,别人也学不来。”
张大牛粗着嗓门说道:“金卫生员,王排长能学上来,你要是不信,我给你说个秘密。”王非道:“张大牛,别瞎胡咧咧。”张大牛见他的急相,更觉得一吐为快,说道:“有一天夜里,王排长说梦话,把我给说醒了,我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原来他在‘凤儿、凤儿’的叫,当时,我就想‘凤儿’是谁?方才他表明心声,我忽然给对上号了,他口中的‘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