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公墓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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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李狂生醉酒断阴司

且说南朝梁陈时期,蜀中青城山下住着一个隐士,姓李,名字已没有人知道了,这李隐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因为当时门阀制度森严,李隐士几代都是布衣,自然不能做官,于是隐居到这里,平时只是种果树为生,无论桃李杏枣,都种得很好,等到收获下来,拿去与人换酒,每天喝到醉熏熏之后,大笔一挥,在自家墙壁上淋漓挥洒,高声呼叫,可酒醒之后,看着自己写在墙壁上的字,又拼命摇头,用泥土将墙壁粉刷一新。这样日积月累,那墙壁竟有两尺多厚。

邻居见他这样子,便送了他一个外号,叫他李狂生。

这一天正是中秋佳节,李狂生请来几个邻居,摆下了梨枣瓜果,痛快的喝了一场。几个邻居都喝不过他,回家去了,只有一个李狂生对着那月亮,一个人自斟自饮,他又喝了几杯,忽然看到一个年青后生口中咬着一枝黄花,从竹门外飘然而来,直到座前。

李狂生睁开一双半醉不醒的浊眼,见那青年生得粉面如花,目似秋水,乃是一个绝世美男子。那青年后生就像是进了自家院落一般,半点也不客气,与李狂生坐了个面对面,举杯就喝。李狂生并没见过这个人,但他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脱略形迹的人,见这青年举止疏狂,正应了自己的性子,竟是十分高兴,于是两个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起来。

喝到酒酣之处,两人便海阔天空地神聊,那青年见识不凡,言语儒雅,李狂生更是心中高兴,不觉已是鸡鸣五鼓,天将放亮了。

那青年站起身来,对李狂生拱手道:“先生雅量高致,才气经纶,小子很是佩服。可是良夜已尽,在下当别过了。”

李狂生正谈到兴头上,哪里肯放,青年淡淡一笑,道:“小子已不胜酒力,先生要想尽兴,在下重阳之夜,一定再来。”李狂生只得放手,笑道:“那好极了,在下姓李,重阳之夜我备下菊花美酒,恭候大驾。”那青年与李狂生拱手而别,径自出门,飘然而去。

光阴如梭,一晃已是重阳,这天夜里,李狂生摆下些山珍野味,将自己泡制的一坛菊花酒搬出来,静等那青年到来。

直等到子时,不见那人来到,李狂生正自疑惑之时,突然听到门外音乐声响亮,这乐声如梦如幻,竟已不似人间之曲。随着这仙乐之声,竹门开处,八个彩衣少女飘然而来,为首一人见了李狂生,做了个万福,道:“敢问先生可是姓李?”

李狂生道:“正是,不知各位姑娘来此何干?”那彩衣女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请先生到舍下饮酒。”李狂生道:“对不住了,我正在等一位朋友,况且我也不认识你家主人,只好令姑娘空跑一趟了。”

那彩衣女微微一笑,道:“先生等的这位朋友是不是中秋衔花之客?”李狂生一怔,道:“正是,你如何知道?”彩衣女道:“那正是我家主人,今日重阳佳节,他为答谢中秋之谊,特的请先生过府。”

李狂生笑道:“原来如此,好,就请姑娘带路。”说完将那坛菊花酒夹在肋下,随着那彩衣女出门。门外早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候在那里,李狂生上了车,放下帘栊,只听车辚辚,马萧萧,一路而去。

过了片刻,李狂生觉得有些不对,这一路上车子行驶得竟是十分平稳,没有一丝颠簸,而他久住此地,知道这一带全是山路,绝没有这般平坦的大道。他忍不住挑开帘栊向外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看便罢,看后直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马车边那八个彩衣女已全不见了踪影,就连赶车的车夫也不见了,那马车狂奔而前,车下竟是黑漆漆的见不到底,仿佛行在空中一般。

李狂生急忙缩回车里,生怕摔下车去,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还好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呼咤,那马车戛然而止,一动也不动了。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先生,到地方了。请下车。”李狂生平静了一下心情,从车里钻出来,脚踏实地。

眼前是一座黑压压的高城,一个绝色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李狂生见到此人,只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那女子见他发呆,不由一笑,道:“才过几天,就不认识故人了么?”听到这声音,李狂生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位中秋的客人。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怎么会不识故人,只不过风流才子变成了倾城佳丽,一时想不通而已。”又故意低声道:“幸亏你那晚没有这般打扮,不然我酒后轻狂,免不了胡作非为,姑娘,你保住了我一生名节,不可不谢,来,喝几杯。”

谁知那女子突然跪了下去,给李狂生磕起头来。李狂生吃了一惊,也连忙跪倒,不住还礼,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要和我结义不成?”那女子掉下泪来,道:“小女子不是要结义,是有一件大事,要请先生帮忙。”李狂生道:“但说无妨,也用不着这般磕头。”他将那女子扶起来,二人席地而坐,李狂生道:“说罢,有什么事?”

那女子道:“先生可知我的来厉?”李狂生道:“不知道。你那天不说,我也没问。”那女子道:“我就是春秋时越国的西施。”

李狂生眼睛立时睁得像铃铛,大叫道:“你是西施?我的天哪,春秋离此时已有八百余年,你还在人世?那不是和彭祖一样了?”西施道:“我已不是人,这里也不是阳间,而是冥界。”李狂生一呆,道:“冥界?难道……我已经死了?”西施道:“不,你没有死,我只是暂借你的魂灵,来此助我。”

李狂生道:“助你?助你什么?”西施道:“助我打一场官司。”李狂生道:“打官司?你有什么冤情?你在世的时候,不是和范蠡泛舟五湖,逍遥快活去了么?”

西施又不禁落下泪来,道:“说什么泛舟五湖,那只不过是后人的美好愿望而已。事实上,自从吴国被越王所灭之后,我被勾践拿住,他全不念我昔日的功劳,说我是亡国之种,绝不可留,用一条白练将我缢死。我死后怨气不散,来到地府状告勾践,后来勾践也死了,他的魂灵也到地府,和我分辨不休,地府阎君也难以断清。直拖到现在,还是难以结案。没办法,我只好求助先生,来帮我打这场官司。”

李狂生大怒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勾践,阎王现在哪里,我去找他。”西施道:“你跟我来。”

二人并肩进城,李狂生见那门楼上写着三个大字:酆都城,心道:“原来这里果然是阴司,嘿嘿,想不到我今日尚且未死,就先来这里了。

进了酆都城,只见街上阴风惨惨,冷雾凄凄,行人都是怪模怪样,全不是人间景象。李狂生饶是胆大,心里也不免有些不安。

西施带着李狂生直来到森罗殿下,见到鸣冤鼓,李狂生抢上前去,猛力的敲打起来。不一会儿,阎王果然升殿了,西施和李狂生来到殿上,那阎王道:“西施,本王特地开恩,让你去寻一位讼师,可曾找到了?”西施道:“找到了,就是这位李先生。”阎王看了看李狂生,道:“你可愿意帮西施打这场官司?”李狂生昂然道:“我从没有帮人打过官司,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阎王道:“你说路见不平,是要为西施叫屈了?”李狂生道:“不知西子姑娘状告几人?”阎王道:“她告有两人,一为勾践,一为范蠡。”李狂生一怔,小声对西施道:“你怎么连范蠡也告?”西施恨道:“我死之时,他一言不发,全无当初相恋之情,不告他还告谁哩?”

李狂生道:“好,这等负心之人,理应告他。”

阎王把李狂生拉到一边,轻声说:“其实西子的怨屈我也清楚,只不过那勾践是一代人王,范蠡也是人中之杰,不好重判,可要是判轻了,西子想必不服,因此才纠缠到今天。”

李狂生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如果您让我来断,一定断得他们心悦诚服,没有一个能说二话。”阎王说:“真的?”李狂生道:“我还没死,自然不会说鬼话。还请借阎君宝座一用。”

阎王说:“你要真能断得清楚,便坐一下我的地方,我也不怪你。只不过最多能坐半个时辰,不然的话要折你的寿哩。”李狂生笑道:“半个时辰,定能断清。”说完,他扶了扶头巾,抖动几下衣服,俨然上坐。

这一下闹动了一个森罗殿,大鬼小鬼全都涌到殿下,要看个热闹。忽听得吵吵嚷嚷,几个人拉扯着走上大殿,原来也是当时几桩公案,没能判决,现在听说换了阎王,一齐吵上殿来。

那几个人是谁?一桩是越国大夫文种状告勾践鸟尽弓藏,一桩是吴王夫差状告勾践背信弃义,一桩是伍子胥状告吴王夫差和伯嚭枉杀忠臣。这几个人拉拉扯扯,吵个不停。李狂生高坐宝位,将惊堂木一拍,叫道:“堂下的,都给我住口,听我一一判来。如果不服,等判完之后,再行申辩。”

那几人住了口,殿上一片沉静,只听李狂生如何来断这千年宿怨。李狂生坐在宝座上,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可能是这里鬼气太重了,他就捧起那坛菊花酒,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李狂生先判西子状告勾践范蠡之事:“西施,你本是越国浣纱女,与范蠡相恋,被勾践送与吴王夫差,行的是美人计。你不忘职责,尽忠报主,离间吴王君臣,使得勾践在吴国养马三年之后,得以重回故国,报仇雪恨。你功劳本是不小,但被勾践视为亡国之种,以白练缢死,实在冤枉,我判你百年之内,转生唐朝,姓武,小字则天,改天换地,登基坐殿,是千百年来中华第一个女皇帝。”

又对勾践说:“勾践,你虽然忘恩负义,但必竟是一代雄主,卧薪尝胆,也是史上一段佳话。我判你百年之内,也转生李唐王朝,复姓长孙,双名无忌,是唐朝开国第一个功臣。凌烟阁上二十四位名臣,以你为首。可说是位极人臣。但最后终于死在武则天之手,被逼用白练自尽,以报前世之罪。”

然后对范蠡说:“范蠡,你是人中之杰,出将入相,扶助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灭了吴国,之后你辞官退隐,号为陶朱公,成为一代巨商,实在是个人物。但在西施死时,你没有一言相助,以此对待旧日情人,未免有些薄情。我判你转生唐朝,姓狄,名仁杰,一生一世忠心耿耿,扶保武则天,是武则天的砥柱之臣。以报前世不相助之过。”

这一桩案子断罢,又断文种的案子,道:“文种,你与范蠡都是勾践的心腹之臣,越国复兴,多亏你二人之力。勾践杀你,实在是忘恩负义,我判你也转生唐代,姓许,名敬宗,与武则天设计诬陷长孙无忌,将他逼死,以雪前世之恨。”

之后对夫差道:“你状告勾践,说他背信弃义,吴国被灭之时,你求饶不准,被逼自刎。但你却不想想,你灭越国之时,勾践也曾向你讨饶,你倒是答应了,但你不该将他夫妇囚在吴国,为你养马三年。常言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更何况那勾践是一国之君。所以你不该告他。我念在你初当吴王之时,也曾招贤纳士,重用伍子胥等人,使吴国成为当时一霸,就判你转生李唐宗室,姓李,名隆基,开大唐盛世,但晚节不保,同样是被美色所迷,大唐盛世从你而起,也从你而衰。”

又对伍子胥道:“伍员,你本是楚国大臣,但父兄被楚王所杀,你连夜奔走,白头过昭关,逃到吴国,兴兵报仇,带领吴兵杀进楚都,但楚王已死,你杀不得楚王,便发掘棺木,鞭尸三百,以泄其恨。虽然功高,但未免有些残忍,所以被逼自刎,也是罪有应得。我判你来世转生,姓安,名禄山,官封节度使,起兵反唐,将李隆基逼走巴蜀。虽然最终得不到李唐天下,但大唐气运,因你而衰。”

最后对伯嚭道:“你本是吴王夫差的心腹,却不思报答,整日心怀鬼胎,陷害伍子胥等忠臣,吴国之亡,多半由你而起。就算是夫差死后,也一定恨你入骨。我判你后世转生,姓杨,名国忠,一生为人奸诈,安禄山反,你被乱军杀死,就算李隆基也救不了你。以报前世不忠于主,陷害忠良之罪。”

李狂生将这几桩沉年积案,全都发付完毕,竟不到半个时辰。直听得那堂上堂下,一个个瞠目结舌,没有一个人不服判决。李狂生走下来,请阎王上坐。那阎王将所有人等全都喝出殿外,只留下李狂生一个。

李狂生笑道:“在下断得如何?”阎王道:“断得倒也公平,但你让女子为人王,开国立号,实在是千古未曾有过。”李狂生道:“女子一样是人,为什么做不得人王?”阎王冷笑道:“自古以来,都是以阳为主,以阴为辅,纵使那吕太后,贾皇后,权压百官之时,也不敢自立国号。你如此判决,已犯了天条,今生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李狂生大笑:“生在乱世,文章再好,却是百无一用,不出头便不出头,又有何妨。”说罢向着阎王施了个礼,向外就走。

那阎王突然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李狂生,道:“先生果然是正直,但愿今天之事,不要对别人说起,不然泄露天机,你必遭恶报。”李狂生点头。那阎王突然又低声说道:“你既为我断了这些沉年积案,我怎么说也要谢你。”

李狂生笑道:“你如何谢我?送我些阴冥纸钞?我现在还用不着这东西。”阎王正色道:“你将那些人都断在唐朝转生,我不妨也让你一起去。我判你来世转生陇西,姓李名白,字太白,自号青莲居士,人称大隐谪仙,长卧酒家眠,不朝天子,醉草吓蛮书,威镇番邦。名冠当时,辞压百代。天下文人,以你为首。你可愿意?”

李狂生哈哈大笑,谢过了阎王,出了森罗殿,突然一个小鬼将他一推,他脚下一跌,猛然醒了。见夜色深沉,原来正是在自家院子里。那些山珍野味还摆在案上,可那坛菊花酒却已喝得一滴不剩了。

李狂生痴痴地坐了一夜,天亮之后,他就一个人出门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