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鸦雀无声，只有笔记本涂涂写写的声音。
古亦宸靠在皮椅上，双臂环胸，若有所思地盯着陌雪的一举一动，那镇定自如的摸样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出色干练了？或许是上次签约之后，又或许更早，总之，她彻底改头换面，已经从那个唯唯诺诺地躲在角落跟透明人一样的小丫头变成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的职场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
陌雪的演说结束了，她微笑着俯下身子鞠了一躬，然后快速回到台下座位。
季度会议照常进行了下去，其实只有陌雪知道，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刚才演说的时候，为了努力回忆起那些数据，她的脑袋已经处于透支状态，专注而空白，直到结束，她浑身冷汗，衣服已经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下午没什么事情要做，陌雪便为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在办公室里耗时间，直到下班，她都没见到余娅的身影。
公司里有传言说余娅最近很有可能离开公司，这一下午没见到她的人影，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辞职了。
正胡乱猜想着，手机铃声响了，她翻开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竟然是余娅。
“韩陌雪，你赢了。”
只这一句话，电话那端便泣不成声。
“余姐？你……这是怎么了？”虽然心里不待见她，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安慰她一句。
就冲这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始终唤她一声“余姐”的份上，余娅心中的敌意突然消失不见，“古亦宸对沈玲珑并没有爱，只有责任，所有古家正夫人的名分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
陌雪一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心口莫名地担忧起来。
“余姐，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难道你不开心吗？古家正夫人的名分，许多人抢破脑袋都没抢到手，你比我有福气。”
可她何德何能，古家怎么会给她最高的价码呢？她知道古亦宸喜欢自己，所以一直以来，她也努力地工作来回报他，可这样的喜欢，如何支撑得起这样的厚爱？
“我不奢望那么多，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开开心心，这样就好。”
“那我只问你一句，就一句，是第一次爱上他是什么时候？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陌雪沉默了一会，“我是……我也不知道，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所以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却还愿意待在他身边，难道不是因为古氏未来总裁夫人的头衔吗？”
“不是的！”陌雪急红了眼，“我爱他！不管我以前是谁，也不管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权当没发生过，只要他爱我，我也爱他，那些过往都可以不计较。”
尽管她知道，两个人最终无法执手到老。
“他如果是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你也会爱他吗？”
“会！”陌雪轻吼了一声，声音里甚至染了些哭腔，“虽然我不知道以前爱他多深，但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比以前更爱他，即使他失去一切，我都不在乎！”
“这个位置，在一年前就该属于你。”余娅沉默了片刻，终于微笑着释怀了，“做别人的替身好累，我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结束通话后，陌雪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听余娅的口气，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吧？她说，爱情这东西，虚无且矫情，只有真心的人才明白它的珍贵和无可取代。
也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往下流，那一刻，她只想跟他逃到另一个世界，远离一切的纷扰。
……
古亦宸一直不知道，其实余娅认识他很多年了，而且她的家底不比沈玲珑或者慕潇潇差，也是个豪门千金，而她跟着古亦宸不为别的，只因深爱。
他上贵族学校时，与林冠儒、安桀三个人一直是很多女孩子为之尖叫的神话，余娅也是其中一个，从见到他第一眼便难以忘怀，只不过，她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送亲手做的曲奇或者刺绣什么的以表爱慕之意。
后来他去国外留学，余娅也跟着他偷偷转到同一所大学，在校园里假装不经意间路过他的身旁，只为了看他一眼。
她爱他爱到骨子里了，却不敢说。
古亦宸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而余娅只得加倍勤奋，夜以继日地学习，才有幸跟他同一年学成归来。
她以为有足够的资本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却偶然发现他跟慕潇潇私下里一直在约会，那个女孩有一头长长的如瀑布般垂顺的黑发，可她余娅，自认身材样貌，学历修养都不会输给慕潇潇半分，凭什么她不行？
所以她骄傲地认为，总有一天，古亦宸会被自己的才华和修养吸引，然后主动接近自己。
于是，她做了人生中最疯狂的一个决定，就是推掉了父亲让她接手的公司，去应聘古氏集团的秘书部小职员，能在月度会议上见上他一面也是不错的。
她只能远远地仰望一个人，无时无刻地关注着一个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人，他的幸福他的悲伤却通通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去表白吧，这个想法一直在蠢蠢欲动。可余娅，那你骄傲了这么久，又是为了什么？
后来她知道，慕潇潇是古梵的未婚妻，而古亦宸一个小叔子怎可以有多余的想法？所以那时的她，依旧认为，优秀的女人才最有价值，也足以匹配古亦宸这样的神级人物，直到蓝茉儿的出现，她的人生一败涂地。
她认识了古亦宸那么久，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那样上心，即使那个女孩对他大呼小叫，语气大为不敬，可他还是死缠烂打终于将她纳入麾下。
听到他们即将结婚的消息，余娅终于潸然泪下，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尊心溃不成军，他真残忍，连吃醋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可不留就不留，谁稀罕。
辞职以后就再也不见他，再后来的事她也没心思去关注了，只记得古氏集团二十周年庆上，这个城市最有头有脸的人齐聚一堂，而他们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极尽谄媚之事，能跟古亦宸多说一句话那也荣幸之极。
璀璨的夜，幻彩的霓虹，人与人之间的觥筹交错都将这浓稠的夜渲染得更加迷醉与多姿。
古亦宸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酒店门口的红毯上，迎接到场的来宾和记者，而他脸上是开心还是凄伤的，没人看得清。
那时的余娅随着父亲出席周年庆，才突然发现，站在古亦宸身边的人并不是蓝茉儿，取而代之的却是沈家的掌上明珠沈玲珑。
大厅里回荡着一首中文名叫“一步之遥”的钢琴曲，意思大概是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却始终隔着一步之遥，无法真正靠近。
悠扬细腻的琴音透过指尖，像溪水一样流进人的心田，余娅静静地欣赏着，流着泪看着古亦宸，这世界仿佛只有她与他两人，想起那些过往，那曲调便更添了几分伤感，埋藏心底的爱本以为忘记了，却发觉还是那样的清晰，疼痛。
面若寒霜的他站在人与人之间，也侧耳听着缓缓流淌而出的钢琴音，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只是在抬眸的瞬间，场中央一束灯光下，衣饰华贵的余娅恰好站在那里。
古亦宸的眸底猛然闪过一抹光芒，这样的眼神，记忆中，与另一个女人的影像重叠。
熟悉的双眸，熟悉的眼神，让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恨也只不过是另一种爱的延续，除了那个女人，谁还有能力将他维持了半年的冷静与自持攻破？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余娅一番，笑了笑，举起水晶高脚杯，隔了很远，敬了她一杯。
就这一个动作，余娅便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近距离靠近古亦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靠在他温热坚实的胸膛，觉得自己如痴如醉，即便此刻叫她去死，她也绝不会犹豫一下。
第二天，神便眷顾了她，她接到古亦宸的电话，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生怕听漏了一个字似的，“余娅对吧？我不知道半年前你是因为什么离开古氏，但这次，我郑重地邀请你来古氏工作，你一定可以胜任总裁秘书一职。”
原来，他也注意过自己是吧？她一直以为古亦宸是个冷酷无情的神，却不想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她心潮澎湃了很久，默默地当了他的秘书兼情妇。
只要他一句话，她便甘之如饴地狂奔向他，因为深爱，所以无悔。
她不争名分，却凭着一双与蓝茉儿极为相似的眼睛力压群芳，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他身边的其他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