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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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0 章 第五十九章

陆领抱着盘西瓜子吧唧吧唧嗑,瓜子皮在茶几上堆成一个密实的黑色金字塔。陆妈妈推着吸尘器过来,保姆回家过年,她自己收拾一早上屋子,累得有点儿气不顺,再一看这个不帮忙反添乱的,气得直骂:“你玩得可花花儿了,有垃圾筒不用,扔得可哪都是。在你们家也这么造祸人?”

陆老太太笑:“可得。三五不斥儿他的。”

陆领撇撇嘴:“她根本就不往家买这玩意儿吃。”

陆妈妈倒是称赞媳妇儿:“人三五不像别个女孩子那么贪嘴。”

旁边修理电动剃须刀的陆子鸣闻言点头:“她看着比同龄孩子懂事。”

陆领这年过得没少长智商,听出他爸的意思了:“就直接说我不懂事儿得了。”

“还说错你了咋的?”陆妈妈直起身捶捶后腰,意有所指地斜视儿子:“三五在这儿得抢着帮我干活。”

陆领放下果盘,将金字塔粉碎收进垃圾筒:“我跟你说,妈。她给你干活也是虚的,我虽然不干,但我是实打实地心疼你。”掸掸手站起来要接工具。

陆妈妈笑着推他:“去去去。也不跟谁学的油腔滑调。”

陆子鸣就事论事:“工作也没个正式的,一天就跟在酒吧网吧泡着,能学着好了?”

陆领伸个懒腰:“我不说了吗,过完年去我大哥那儿实习。”

陆子鸣沉吟,这小子倒是提过那么一回:“说的是说真的啊?”

陆领一副胆怯相:“那我还敢逗你呢?”

陆妈妈掐他:“你又想一出是一出了。三五能跟你一起去吗?人还上班呢。”

陆领开始支吾:“她跟去干啥……”

老太太急了:“那你也不行去了。”

陆妈妈也瞪他:“你皱什么眉毛?这刚结婚就两地分居哪行?”

陆子鸣是比较赞成儿子去北京发展的,但衡量一下局势,他要出声,就是二比二了。大过年的还是别绷起来的好。“这事儿等三五回来再说吧。”装上电池一推开关,满意地听到电机嗡嗡转。

陆领嘟囔:“她还成主心骨了。”等她回来,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横摆着眼仁,从那两个否决的看到这个弃权的,谁都没意向同他多谈,陆领挫败地转身往方厅走去。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人了?陆妈妈拖着吸尘器跟过来喊住他:“你上哪去啊?一会儿你姑她们就过来了。”

陆领比个抽烟的手势,穿上鞋拿了衣服出门。

他才走,拜年的就上门了。

直到午饭做好,陆妈妈看看表,忽然觉得他这根烟抽得时间有点长。

陆领确实是在抽烟,不过是在几个朋友搭起来的麻将台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点炮。被他一炮轰下庄的哥们相当不满意:“六零你这家伙是职业的吧?这顿咣咣炮啊,瞄着的都没你准。”

被炮中的人则快活极了:“你懂啥?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定型的事。是吧六哥?”

庄家怒:“我招谁惹谁了,陪他一起失意。”

起了头儿自然就有人跟进:“真的六零你媳妇儿呢?咋不喊来一起玩?”

陆领叨着烟含糊威胁:“赢钱也堵不上你嘴。”机械地码好牌,弹弹烟灰,看一眼自己的钱盒:“我靠,光了?你们几个讲究点儿,大过年的一把不让胡?”

他是故意躲出来,倒不是怕人多,不过自打他和伍月笙领了证之后,每次全家人聚齐了都会把何时办婚礼当成重点讨论内容。像上学的孩子,总会被久别不见的亲友问期末考了第几名,如果这孩子成绩好,就会很乐于进行这个话题,反之,则挺尴尬的。

陆领这回的成绩不算太理想。

但他也不怪大人们都问,到他这辈,姓陆的就只剩下他和大哥两个了,老太太肯定着急。

说起来,大哥四十好几了不结婚,是因为程七元吗?他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快点快点!”下家催促着:“打张牌寻思这么半天!”

陆领哦一声,无意义地问:“打啥了?”伸手去摸牌。

后边看热闹的憋不住了:“我说六零?你这不胡了吗?”

可是新张已入手,没人肯给他放水,陆领只好把牌抓进来,大乐,居然跟地上那张一样,潇洒地推倒:“自摸。”狠狠地骂:“该来的躲不过,你们这帮鸟人。”

鸟人们一片嘘声:“绝张也抓去了。”

陆妈妈这时候电话打过来问他在哪,他喜滋滋地说:“赚钱呢……哎?再来两张,你是庄。当我胡一把找不着北了呐?”

被勒索的人极度郁闷:“我看你也是有点儿找不着北。”

庄家更郁闷:“你把他当庄了还收我那么多钱……”

陆妈妈大怒:“这孩子哪长心了?亲戚都在这儿呢,你跑出去打麻将,赶紧给我滚回来!”

陆领抗旨:“不行。你不说我今年得给那几个小孩儿压岁钱吗?我钱都输没了,等赢回来再回去。这会儿点子正旺。”

陆妈妈也不好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那你早点儿,晚上你二姑家张罗出去吃饭。”

陆领随口敷衍:“晚上再说吧。我在池明华他家玩呢,就对门小区,你不知道吗?晚上你们出门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

陆妈妈又叮嘱一句,才挂了电话,回头就跟人告状。

陆领的点子倒是真旺起来了,心不在焉地耍一下午,本儿捞回来了不说,还弄个小小的三归一。颇自嘲地想,这是不是就像刚才人说的那样,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胡乱揣起钱,嚷着去下馆子。

可惜没人给他面子,尤其是被曝了身份的池明华,急忙表明立场:“你要还出去玩先回家报个道。别回头你媳妇儿以为你在我这儿,我不让你走呢。”

陆领皱着眉毛:“来电话那是我妈。”

“都一样。”池明华接得顺口,“反正都是管你的。”

陆领骂他:“放屁哪?谁管谁啊?”

“让媳妇儿管还不正常啊?这年头谁不是媳妇儿当家啊?”

“我就不是。”

“你个打光棍的,这种话题回避一下。”

“逼养你们别太残忍了!”

“主要是六零你那媳妇儿……绝对是当家的料。”

“啊啊啊,对了。我有一次晚班,回来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看见她开车,好像刚从你妈家出来。让一赛欧给别了一下,俩人都停车下来,那人张嘴就说你媳妇儿拐弯没打灯啥啥啥的,推责任呗。我一听,这我得给作证啊。一靠前儿,还没等张嘴,你们知道他媳妇儿咋说的吗?‘去你****的,赔钱’。我就在旁边,听得真亮亮的。真他妈悍……吓死我了,人那车里两三个大老爷们儿,她也不怕给人惹急眼了,黑灯瞎火的再把她撂那儿。”

有人追问:“后来给赔钱了吗?”

池明华点头:“赔了呀,要不我说她悍么。不屈不挠的,瞅那架门不知道的以为揣枪了呢。贼亡命。”

“她那是犯虎。”陆领冒汗:“这事儿我听都没听她提过。”估计在伍月笙看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池明华鄙视他:“那你也没发现你家车让人刮了?”

陆领摸摸鼻子:“哦。”

真没发现!众人皆叹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领现在很反感这句话。

下楼只穿了一只袖子,耷拉着半边衣服,背过风点燃烟,才伸胳膊去穿另一只。羊绒的短外套不挺型,他够了半天没对准袖口。刚要扭头确定方位,衣服忽然被撑起来。

伍月笙低声数落:“不能穿利索了再出来。”老远就看见他,猫追尾巴一样打转儿。

陆领愣了一下:“回来了?”

伍月笙点头:“啊,回来了。”看他穿好衣服,笑:“到底还是买了白的。”

陆领哭笑不得地:“画画非得让买白的,她给伢锁……”话说到一半,硬生生顿住,因为伍月笙忽然转到她面前,拨开他正系扣子的手。

她再自然不过地替他系着衣扣,同时接上他的话说:“她给伢锁买了深蓝色的对吧?那贱丫头,要买一样就都一样的,还把颜色给调开。”

风有一瞬间加快速度,从她身后吹来,弄乱她的头发,又跑开。

冬天的空气干燥,头发起了静电,被衣料吸引着横向挣扎。

陆领很认真地看着连接他与她的那几根头发,藕丝般断断续续。越躲它们,伸得越直,再靠近一点,便弯弯地挤在一起,好像水母的脚。

说不定伍月笙真是水母精,得谁蜇谁。心情好的时候满嘴歪理与人争辩,不顺心了抽簪子就刺过去,好和不好都很吓人。亚洲第一女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系扣子的手法娴熟,从上到下,一颗一颗系完了,还顺手摘去沾在衣服上的毛屑,一边絮絮几句:“这料子衣服穿时候注意点儿,烟头别贴太近,一烤就焦了。”

陆领忍了长达五秒钟,在她系好最后一颗扣,直起身为他整理衣领时,轻轻把人揽进怀里。

还以为,这危险会远离他了……

人生太安全还有什么乐趣。

想念像不懂事的孩子,越是打压,越是反抗。越禁足,越关不住。

伍月笙以额角抵着他的颈窝,不太专心地把玩眼前那粒肩扣。

路灯在斜后上方,谨慎而反感地看着他们。

晚上如果太明亮就会很烦人。

陆领说:“回家喂鱼吧。”

伍月笙残酷地拒绝他:“我是被派过来抓逃兵的。”

难怪到现在还没打他电话。陆领推起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伍月笙嘻嘻笑:“下午你妈打电话找你的时候,我刚进屋不一会儿。”

他扔了烟,低头踩灭。

伍月笙欣慰地盯着他的鞋看,还知道挑双短腰马靴配衣服,看来已经出徒了。

陆领问:“他们要上哪吃饭?”

伍月笙想了想:“金港。”

他转身:“你跟去吧。我回家喂鱼。”

伍月笙说:“饿它一顿。”

手插进衣兜兀自前行,却不是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