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芳阁出来，夜已微深。皇帝刚辞了云祁，远远看见若冰，便差人召了她去。其间若冰与云祁擦肩，她依礼福了一福，匆匆而过，倒是云祁停步深深看了她两眼。
“父皇。”
皇帝免了她跪礼：“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字，说是蔡大家亲笔。”
皇帝喜欢蔡襄，上回万寿若冰还费尽心机寻了他的墨宝，是以对他的字风识得一二，可到底是半瓶子水，再想到刚刚离去的云祁，实在不敢妄加评论图惹祸端。“父皇知道的，儿臣不善品鉴字画。不过云侯所赠，该是真品。”
皇帝“哼”了一声：“那老匹夫也这么说，还笑朕看走了眼，将鱼目错当了珍珠。”说罢，将一旁半掩的卷轴往若冰跟前送了送。
这一瞧，倒叫若冰骇了一跳。她记起来，前日子李铎的礼单里，确实有两件蔡襄的字画，却不想其中一幅，竟与云侯所赠一模一样。如此，这孰真孰假，确实就难辨了。若冰偷眼打量皇帝，后者大约被云祁气着，脸色有些不好看。
“老四老五没进宫，秦家丫头也不在。唔——朕想起来，你姐姐还没走。李全，去绛雪轩把人找来。”
若冰不料他会这么做，一时间有些无措，但见皇帝仍专注于眼前物事，似根本没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又稍稍宽了心。
不多久，李全领着柳若雪上前谒见。皇帝性子急，道了声“免礼”便急急召人过去：“来，给朕看看，你妹妹说看不出来。”
柳若雪瞥了眼若冰，继而将目光放在面前如出一辙的两幅字上。她看得很细，半晌，她抬头，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双眸。
“怎么样，你不会也告诉朕，说你看不出来吧？”
柳若雪低头：“回皇上，臣女觉得，这两幅字浑厚端庄，淳淡婉美，似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话新鲜。不仅若冰，就连皇帝也来了兴致：“你的意思，两个都是真迹？”
柳若雪莞尔：“也许。也许蔡大家闲来无事写了一幅，有挚友看了欢喜，就央着又写了一模一样的。从前卫夫人就这样做过。”
皇帝一愣，继而抚掌大笑：“真真妙人。柳谦好福气。丫头，朕有些悔了，你姐姐可比你有意思！——李全，把东西收了。你们也跪安吧。”
“父皇！”若冰本就有求而来，虽不知如何开口，可既然来了，自不肯无功而返，情急之下有些失态。
皇帝闻言转身：“还有事？”若冰默认。皇帝又看柳若雪：“跟你姐姐有关？不过朕想，你姐姐大约不愿听。”
原来他一直心如明镜。若冰咬牙，直直跪了，哀戚戚又是一声“父皇”。皇帝不语，良久这才轻不可闻叹了一声：“跪安吧。”
若冰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待皇帝去得远了，这才顺势坐在地上。
“我同意了，卿卿。”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拒绝。况且，李铎不错，嫁过去还是正妃。”
柳若雪说得云淡风轻。若冰看着她，却仿佛看见了两年前的自己。“姐姐，让他带你走吧。”
他？柳若雪怔了怔，忽的又笑起来。那笑容极轻极美，仿佛在怀念全世界最动人的事物。
“姐姐，他真的不错，他会对你好的。或者，或者姐姐另有心上人——”
“我没有心上人。”
“姐姐！”她起身拽住她，还想再说，柳若雪已打断了她：“回去吧，宫门快下钥了。”
若冰缓缓松手。彼时柳若雪已背过身去，灯火阑珊之中，她明明一身暖色，却沁出无边无际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