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一侧是新皇夜流火,另一侧是太上皇夜千赫。
文武百官中间发出一阵唏嘘之声,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不停的在唐蔓彤和未央之间流转,想从两人的表情上看出破绽。
未央依旧跪在地上,手捧茶碗,面上笑意从容,脊背笔直。
夜千赫坐在龙椅上,既没有伸手去接那碗茶也没有挡开,只是目光已由深邃转为阴霾。
未央的目光落在夜千赫脸上,夜千赫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茶碗上。
流火站在面前,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
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殿前的唐蔓彤在哭喊着竭力挣扎,试图上前去抢夺那碗茶,却被楼玉的人死死的拽着,强行拉了出去。
站在众人之前的西华使臣古亦风,眉头紧蹙。
黎歌安静的坐在一旁,唇角抿起,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太上皇请用茶!”唐蔓彤的哭喊之声渐渐远去,未央淡然开口,打破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马上为之一聚,齐刷刷的落在她脸上。
未央坦然以对,只是微笑的看着夜千赫幽深的瞳孔,等他来接这杯茶。
夜千赫一直死死的盯着她手中茶碗,却是迟迟不接。
他不想死,以他的脾气,不管茶水有毒没毒,只要有人质疑他都是该即刻命人将未央拿下以防万一的。
可现在流火横在中间并不表态,这就意味着他默许了沈未央在此时的种种举动。
夜千赫明白,他与流火之间便是再有嫌隙,可是如今当着南野新帝跟西华使臣的面,也是不能公然在这朝堂之上撕破脸的。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流走,夜千赫的脸上渐渐现出疲惫之色,终于伸手接过茶碗。
“皇——”站在身后的孙公公一急,却还是强压着情绪没敢上前。
夜千赫端着茶碗缓缓凑近唇边,未央的脸上一直是那种无懈可击的笑容。
夜千赫的目光收摄成一条线,从茶碗上移到她的脸上,再从她脸上移回茶碗。
杯中茶水已凉,他将杯沿压近唇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看着。
“咳——”一声突然起来的咳嗽声打破沉默。
夜千赫的肩膀剧烈一颤,一手从袖子里扯出帕子掩嘴,另一只手却还是强撑着把手里的茶碗稳稳塞到孙公公手里。
剧烈的动作之下,茶水竟然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孙公公惊愕之下,急忙把茶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上前来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陛下,您没事吧。”
“没——咳——”夜千赫的脸涨得通红,咳嗽声一声强似一声,似是很痛苦。
“陛下!”见他咳的厉害,孙公公怯怯的抬头看流火。
“仪式也完了,扶太上皇会寝宫宣太医瞧瞧吧。”
“是!”孙公公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就扶着夜千赫退了下去。
未央跪在面前一动不动,无所谓的看着留在桌上的茶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不敢喝这杯茶,此时装病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若是茶水有毒,他刚好逃过一劫,如若没有,这也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这样做,最终维护的都是北越皇室的面子。
流火上前单手扶她起来,然后转向黎歌,“父皇身体不适,朕要先行一步,请陛下及众位来使去正华宫赴宴。”
黎歌起身,温文一笑,“太上皇身体欠佳,陛下轻便。”
流火点头,执起未央的手往后殿而去。
大殿之中的众人纷纷赶赴正华宫,黎歌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留在桌上的茶碗就带了明月举步离去。
两人出了大殿并没有去正华宫赴宴,径自上了龙辇往宫门而去。
一路无言,黎歌的表情很平静,明月却是若有所思的皱着眉。
一直到出了宫门,换上马车,明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说那杯茶——”
“不会!”不待他说完黎歌已经截断他的话,“她没有那么傻。”
听到黎歌这么肯定的语气明月本来是信了的,可是再一看他沉静无波的表情又有些不确定。
“公子,我们真的这就走吗?”
黎歌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沈家姐姐怎么办?”
“没有时间了,”黎歌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挑出来的那几本医书呢?”
“在那里!”明月指了指摆在车厢一角的柜子,爬过去从里面翻出三本陈旧的书本递到他面前,“公公留下来的所有的书都已经搬回来了,其余的都放在驿馆了。”
黎歌拿起三本书依次看了看,然后翻开中间那本,“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我已经吩咐他们把行李打点好,明日一早启程带回大郓城,公子的亲笔书函也给了刘侍郎,临行前他会代为转交北越王的,不会有问题的。”明月点头说道,想了想还是不很放心,“公子,我们真的不回驿馆了吗?”
“嗯!”黎歌没有抬头,自顾翻书,看了一会儿,俊秀的眉梢就一寸一寸慢慢皱了起来,“渡船那边怎么样了?”
“时间紧迫,昨天一早秦参将已经去办了,等我们赶过去应该可以安排妥当。”明月说着语气一顿,“可是公子这一次贸然出海都没有跟摄政王打过招呼,我怕——”
“没有关系,舅舅从政多年,那些事他会处理。”
见他如此坚决,明月也不再说话,抱着一张毯子缩到角落里打起盹来。
流火去了夜千赫的寝宫,说是探病,其实未央明白,他更多是为今天传位一事去要一些别的解释。
北越的朝政未央不想摄入,便在夜千赫寝宫之外跟流火分手。
按理说流火继位,未央已经是北越名正言顺的皇后。
可由于事发突然,后宫的部署尚未妥当,她不便留在宫中过夜就依然回流火在帝都的别院安置。
折腾了整晚,为了方便未央休息,视线四通八达的凤辇就换成了封闭性良好的轿子。
大礼已成,所有的一切都成定局,明日一早黎歌就要启程返回南野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的分别,可这一次却真的会是最后一次了。
未央靠在轿子里,缓缓闭了眼,突然就觉得好累好累。
未央再睁开眼的时候轿子已经停了,四下无声,周围的一切都看似没有改变,窗外透进来的丝丝微凉的空气却让她敏锐的察觉了其中差别。
该来的终究会来,未央深吸一口气,也不喊人,自己拨开轿帘迈了出去。
轿子没有回流火的别院,而是停在了一处未知的野外之地。
秋日的风有点冷,未央裹紧了领口举步向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亭子里背对她站了一个人,身材颀长,白靴白袍,墨发披肩,一眼望去恍若谪仙。
亭子周围杂草横生,露水沾湿了裙摆。
未央一步一步走的很小心,最后在凉亭的入口处收住脚步。
“末白公子深夜邀未央到此,不知有何赐教?”
“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末白忽的转身一个箭步已经奔到未央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情绪暴露的很明显,目光深不见底,语气中带了三分悲怆七分愤怒,却在碰触到未央清冷的目光时缓和了语气,“我们该启程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未央明白,却是冷冷的别开目光,“我不会跟你走!”
“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末白亦是冷笑,月影横斜,旁边的林木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我曾说过,再见面我要一切都从头开始。”
开始?怎么开始?如何开始?
“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未央神情冷静的试着甩开他的手,手腕却被他抓握的更加牢靠。
两个人四目交接,末白看她片刻,突然一字一顿说道,“如果——我强行带你走呢?”
未央的眼神中带着轻蔑的嘲讽,“亦风他们如今还在宫中赴宴。”
她的这个眼神让末白的心跟着痛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松开未央的手腕,举步移向一边,闭上眼,冷声一笑,“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准备,有些牺牲——不可避免。”
“在我面前,你何须自欺欺人?”未央不以为然的浅笑出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侧目看他脸上假意的平静,“你跟我本就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很明白,有些人可以被牺牲,但有些人不能。”
她的语调绵长而清冷,末白缓缓睁眼看着她悠远淡然的神色,眼眸深处染上浓重的忧伤,“在你眼中,我就属于那些可以被牺牲的人?”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我没有!”未央否认。
“没有?”末白苦笑,目光也变得犀利,“你是没有,因为自始至终你都把我排除在外。”
我利用的人是流火,我牺牲的人是黎歌,至于你——
自始至终我就只想把你放在一个遥不可及的位置去回忆。
你却偏偏不肯放过自己,执意的卷入其中。
末白一语中的,未央无话可说,只是淡淡的移开目光。
未央的沉默将末白推入绝望漩涡之中,不想沉沦却无法逃脱。
他静静的看了她良久,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说吧,这一次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不会说。”未央抬眸看他,眸色清浅,“我们做个交换好吗?”
“什么?”
“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末白一阵困惑,狐疑的看她,没有马上说话。
未央抬头看一眼天上月色,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宫宴很快就散了。”
末白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她眼中淡漠的神采,沉声道,“西华的十万轻骑兵已经随朝贺的队伍陆续潜入北越境内,向帝都赶来,两国边境三十万守军业已整装待发。”
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未央垂眸一笑,然后点了点头,“三天之后,我出城见你。”
末白没有表态,未央淡然的转身离去,“记住你答应过我话,这三天之内都不要再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