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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又沉默了,这一次沉默得更久。
他自八岁登基以来,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不是没有人和事让他担忧过、焦虑过,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恐惧了。
太子是他一手培养的未来之君,老四是他颇为依重的皇子,如今这两人的嫡福晋居然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不是冒名顶替的那种,而是真正的换了魂魄,这怎么不让他恐惧呢?幸而这两个女子确实不是心怀叵测之人,可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如法炮制呢?必须尽快找到那些施法之人,并将他们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康熙又想到了那个奇怪的韩冰雪,她究竟是什么人?十四皇子胤祯向他保证韩冰雪一定不会与朝廷为敌,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但他不明白胤祯凭什么相信韩冰雪,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相识的?他能利用韩冰雪消灭那些暗中的恐怖敌人吗?
这一切只能等胤祯他们回京才能有答案了。
康熙陷入沉思,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波澜,杜韶风反倒又有些惶恐。因为她拿不准皇上到底知道多少,又相信她多少。可有一件事逼得她不得不打断皇上的沉思。
“呃,皇上……能不能让我起来说话啊。”平时就算行三跪九扣的大礼也没跪过这么长时间,杜韶风的腿真的吃不消了。
康熙愣了一下,没想到杜韶风会如此大胆,“怎么?你不是朕的儿媳就用不着给朕下跪了?”
“呵呵,普天之下莫非王民,小的真身远不及太子妃高贵,哪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只是这腿跪得久了,血脉不畅,很易损伤筋脉……皇上何需为我这贱民损伤太子妃的玉体。”
康熙知道杜韶风心疼的不是太子妃的玉体,但一想也对,不管这女子是什么人,这身子还是正版太子妃的,自己再怎么动怒也不该拿儿媳的身体出气,至少现在还不必……
“哼,起来吧。”
“谢皇上!”杜韶风立刻爬起身来,却险些跌倒,忙揉搓着血脉郁结的地方。
康熙见她这毫不忌讳的动作哪里还有半点太子妃的模样,心里有些气,说道:“人在世上要跪天、跪地、跪君、跪师、跪长,都若你这般,我大清的礼法还如何维系?”
杜韶风心里也有气,心想:“我从未想过要在这里捞什么好处,倒还时时想着不能改变历史,你却用这法子折腾我。”于是回答道:“可惜我们那里早不兴这一套了,挺多也就是进庙跪跪菩萨,进家跪跪搓板。”
康熙一听,这还了得,君都不用跪了,立刻冷声道:“姑娘的乡里是哪里啊?这规矩还真是有趣。”
杜韶风自知失言,却不敢解释,康熙本就厌恶鬼神之说,自己要再说是来自未来已经没了皇权的中国,太子妃大概今夜就掉脑袋了,当下支支吾吾,突然想起之前康熙的话来,忙说道:“皇上刚才不是说不问来处吗?君无戏言啊,君无戏言!”
康熙刚才的话不过是种问话的技巧,没想到被杜韶风现在给用上了,虽然天子食言也不是没有的事,但现在对对方所知不多,还不到收网的时候,无需逼得太紧。便说道:“一国之君当然无戏言,刚才一问,就当朕没有问过。”
杜韶风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她也害怕康熙真的耍赖。康熙见她这神情不像个稳重的少妇,倒像个天真的少女,也觉得有几分好笑,估摸着这才是她的真实年龄。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朕不问是因为你也未必会说真话。你之前说的话里也肯定不会句句是实。”
这番话让杜韶风默然,她知道康熙不会轻信她,所以也懒得做什么指天发誓之举,反正她的话里也非句句不实,这足以保持康熙对她的好奇。
“朕相信凡事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什么法术、天女,都会有个合理的说法。”康熙回过头来看着杜韶风,“但在这之前,你就留在毓庆宫里,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也别再想着给什么人送信。当然,你还是朕的好儿媳。”
杜韶风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监禁,但总比被当作妖怪烧了好,至于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就等韩冰雪她们回来再说吧。便说道:“我也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难以让皇上相信,但有一件事皇上一定要相信。那些人对我和四福晋很感兴趣,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如果让我们落到了他们手里对皇上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杜韶风发现康熙的面色似乎有些古怪,脑子里灵光一闪,又说道:“皇上可别想着能一了百了,他们想要的不是这躯壳,而是里面的东西。”
“呵呵,你们都是朕的儿媳,朕当然会保护你。”
“那是,皇上是真龙天子,身边有神灵护佑,能得皇上的护卫自然是什么鬼怪都不用怕了。”这番话是韩冰雪告诉她,但现在说这些纯粹是为了拍马屁。
康熙虽然知道她在胡说,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摇了摇头说:“你先回宫吧,记得朕刚才的话。”
“我的宫女……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了,别以为朕舍不得自家的儿媳。”
听到这话,杜韶风不敢再说什么,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呃,皇上,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康熙发现这个女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杜韶风自诩比程笑然擅长伪装,又熟读清史,贴身嬷嬷都没怀疑,康熙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眼识破。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哼,你比起那位四福晋是要强得多,朕当初也想不到……只可惜,关心则乱啊。”
杜韶风明白了,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演技太差。但她发现自己的心里竟没有一丝后悔的感觉。韩冰雪到敌人的包围里救喜冽和叶紫,她在宫里保住自己和程笑然的安全,没什么可后悔的。
杜韶风走后,康熙问道:“你怎么看这个女子?”
一个人从黑暗中现身,说道:“臣觉得有件事她在说谎。她说她不知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太子妃,可她对宫中的各种规矩、内外琐事都很熟悉,语气形态也相差不大,如果不说破都猜不出她不是太子妃,这可不是几日工夫就学得会的。四贝勒府上的那位可是四贝勒下了大工夫调教的,却还是难掩瑕疵。”
杜韶风若是听到这段话一定会悔不当初,她爷爷是有名的清史专家,她是抱着老康家的起居注长大的,真应了那句话:“清风不识字,无故乱翻书”。
“所以朕才担心啊。如果真是有人有心为之,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都是件祸事。”
“那要不要……”
“不行,如果这正是他们的目的,朕岂不是中计了?”
“皇上的意思是……”
“太子妃治下不严,责其在毓庆宫思过;德妃身体微恙,宣那纳氏入宫陪侍;明日一早朕要见四贝勒,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我。”
“臣遵旨。那个宫女怎么处置?”
康熙想了想,说道:“先押起来。她似乎很关心这个宫女,以后也许还有用。”
“是。”
那人领旨退下后,康熙方才显出些疲惫的神色,坐到椅子上。李德全显出身形,走到主子身边,担忧地说道:“皇上还是歇一会儿吧,离早朝还有些时辰。”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老了。”
“皇上身系天下苍生,理应保重。”
“唉,你不必避讳,都是做爷爷的人了,能不老吗?”
“在奴才看来,皇上比那些后辈英武着呢。”
康熙没有因为李德全的话得意起来,再伟大的君主也害怕死亡,但他更担心他离开之后的天下。
“枕边人被换了魂,老四居然还能每天照常上朝、办差,跟没事人一样。他隐忍的功夫倒是见涨了。”
“四贝勒这也是谨慎行事,毕竟这事要是露出去了,可不得了。”李德全并不讨厌那位“新福晋”,虽不及“旧福晋”懂事,但感觉更真实。想到她可能的下场,李德全心里微微一叹。
“唉,”康熙也是一声长叹,“可是他呢,未来的一国之母也被换了魂,他居然毫不知情,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查出来,还得把他放出宫去避开此事。唉,你说,朕把这江山交给他能放心吗?”
李德全当然不会回答。
“也不知老十四那边怎么样了?那些人如果真的会什么巫术,十四会不会有危险。朕不该答应让他去,他毕竟还没不到二十。”十四虽然年幼,但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决断和果毅却让康熙感到很欣慰,但一想到潜藏的危险,这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呵呵,皇上可是在十六岁时就生擒了鳌中堂,十四皇子可比您那时候还大。再说,十四皇子是贵人,还有那位韩姑娘陪同,一定能办成差事,为皇上解忧。”
说起少年时的英勇,康熙是真的得意了,再想到那位韩姑娘虽然身分不明,但看她对胤祯似乎是真的好,胤祯对她也很信任,应该不会有问题,心里又宽慰了不少,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李德全却在想,十四皇子和那位韩姑娘的关系还真是奇怪。十四皇子虽不是不近女色,但从不像十三皇子那样结交所谓红颜知己,但看他对韩姑娘还真是好,比对佟家的格格还上心,但两人之间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丝毫郎情妾意。
李德全不禁想到,十四皇子就是在见了韩姑娘之后开始变得有些奇怪,难道他也……李德全被脑中的想法吓坏了,偷偷瞥了一眼康熙,只见那双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