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20780300000080

第80章 杀敌

等到织成等人赶到冰井台的前城时,远处的北城门口鏖战正酣。

天色过午,清晨那样澄净如琉璃的天空,有了一层淡淡的灰青。然而阳光仍是炽烈炙人,映得那巨龙般的黄土城墙上,仿佛也要冒起腾腾的烟尘来。

就在这炽白的天光下,彩衣汇成的河流,将北城门口围得孤岛一般,且挟着滔天的攻势,顽固地一次次向其冲击而来,每一次冲击,便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

彩衣方士们果然都挟了兵器,却是五花八门,有剑、刀、短戟、矛槊等,倒也杀气腾腾。宽袍大袖的彩色外衣卷起掖在腰间,露出葛布大袴来,奔跑砍杀之时的确是方便许多,只是看上去未免滑稽些。

北城门口的守卫军士已经全部退回城内,只留下十余具尸体躺在门口,显然是方士们暴起之时,卒不及防下遇害的军士,尸身鲜血横淌,在烈日下分外怵目。

守城的卫士虽然不多,但毕竟是虎卫,忙而不乱,很快就在城上罗列好了阵形,向着城下纷纷放箭。有的方士持盾挡开,有的用兵器格飞,也有的中了箭,但只是些微的慌乱,被几个一看便知是头目的方士振臂喊了几句什么,便又亡命地冲上前来。

那神像被置于一辆车上,由彩衣方士们推上前来,这次看得清楚些了,神像约有三丈来高,服黄衣,戴黄冕,长髯修容,一手指前,作揽风之状,正是传说中轩辕黄帝的形容。方士们簇拥在此车的周围,高声呐喊,其声震天,映着闪闪发亮的各类锋刃,看上去颇为激昂。

槿妍喃喃道:“是天师道?不可能,严才怎么可能是天师道的人……”

冰井台上,即使是那些守军都白了脸,至于留在此处的织奴们,早没了之前的豪气,三五成群地瑟缩在一起,有胆小的已经在全身发抖,还有人轻声啜泣道:“我们肯定是活不了啦,丞相和贵人们还可退后至宫中,等候援军前来,可我们却无路可走啊……”众人听了这话,又有几人抱头哭了出来,城上一片愁云惨雾。

铜雀三台,可以说是建在整个邺城的边上,只有全明门,和厩门(即北城门),出入。但是由三台往里走,越过铜雀台后被称为“铜雀园”的大片宫殿园林,一墙之隔,便是衙署、苑囿之属,而邺城的别宫正在苑囿区中。

此时厩门虽然被围,但是如果想要逃到一墙之隔的别宫去,便还有广德门出入,并非没有生机。

织成刚上了前城,看到的便是这一片绝望的氛围。她扬了扬眉,正待说话,却听一片脚步声响,抬头看时,却是高喜在一群织造司的人簇拥之下,快步向这边走来。

这位织造司的司官大人一脸死灰色,脚下发飘,若不是身边有亲信左右扶着,只怕立时便要软在地上。

一看到织成,高喜便如遇到救星一般,连声叫道:“甄娘子!甄娘子!”

织成吩咐素月和槿妍等人去布置那些铜镜灯笼之物,便迎向高喜,微笑着叫道:“司官大人!”

高喜见到织成的模样,但见她犹自镇定如昔,那笑意也并不象是强颜做出来的欢笑,不禁一怔,呐呐道:“那些方士们……方士们反了!娘子,我们织造司的人出不去了,怎么是好?”

先前敬神衣大典后,高喜并没急着离开,倒乐得去找内府的相识叙了叙旧,喝了杯小酒。铜雀台中房室无数,他那相识是个稍稍得脸的内侍,弄些吃食来并不难办。所以高喜并不象自己的属下们一样,只吃了些冷粥冷饼。

但是小酒喝完出来一看,便知事情不妙了。汉末时朝纲紊乱、权臣当道,你方唱罢他又登场,以兵挟上的流血事件层出不穷。高喜职位不高,但原也是内府出来的,见过不少风浪。一见这情况,不由得心中叫苦,然而北城已经出不去了,织造司这群手无寸铁的官奴,就被困在了冰井台。

高喜深知各地诸侯们在攻城略地的时候,向来不择手段,做战中多以平民用来作攻城的肉盾,有时突围也驱赶平民以为先锋,趁着冲乱对方阵脚时好让军士们顺利逃遁。眼下北城之中,除了织造司的人,便是贵人们以及他们的卫队,另有铜雀台宫室中的美人内侍之流。

若是曹操也打算让人来做肉盾,首当其冲的便是织造司。

纵使曹操仁慈,但北城若破,手无寸铁的织造司众人,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反贼面前,也只能如秋后的麦苗,任人刈割了。自己在织造司虽然是坐第一把交椅,但在这铜雀台中,又算得了什么角色?又怎会受到卫士们的保护?

司官尚且如此,他身边的亲信们更是六神无主,嚷嚷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还是绫锦院的前院副常新,现在已来到高喜身边,是个得力心腹,出了个主意道:“奴看这织造司中,甄氏还算个角色。她原是出身富安侯府,后来也得到过五官中郎将和陆少君的多次照拂,这一次更是得了丞相青眼,还有了视同斗食的封诰。绫锦院的人,似乎也不与其他三院的人在一起,焉知不是甄氏有了主意的缘故?司官大人不如去寻甄氏,讨个主意也好。”

高喜一听,觉得甚是有理,又见绫锦院众人果然不在织造司众人之中,便打起精神来寻织成。待到上了前城,见到绫锦院人竟有穿了军袍、执了兵器的,不觉心中更是有了希望,一见织成,便忙不迭地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

“高大人这是什么话?”织成蹙眉道:“这些方士们虚张声势,其实不过几个跳梁小丑罢了,怎抵得过朝廷的虎卫,也值得这么惊慌?”

“甄娘子有所不知,”高喜慌忙凑近了些,低声道:“我听内府一个相识说,因陛下先前险些遇剌,虎卫大部分都随陛下返回别宫了,铜雀台中兵力空虚得很哪。”

“别宫离此不远,这边闹得厉害时,虎卫自然就过来了。”织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莫不是司官大人听到了些别的风声?”

高喜的脸色实在是看着不太好,他急得跺了跺脚:“甄娘子!别说邺城别宫了,北城外掘有水渠,引入漳水为护城之河,此时取了吊桥,便是援军前来,一时也难以接近。况且就是在这北城的外面,自全明门、凤阳门、中阳门、广阳门到建春门,原是驻扎着五个军营,拱卫的正是铜雀三台及衙署、别宫等处。可是北城这里闹得盈反沸天的,怎的那五个军营全无动静?情形实在诡异,只怕是朝中有变!”

“朝中有变,我们又能如何呢?”高喜的话更是证实了织成心中的猜测。

正如高喜所说,曹操当初造玄武陂,引漳水蓄为湖泊,又掘水渠为护城河,使得北城有如一座真正的城池一般,易守难攻。但这些方士们却是早就渡过了护城河的,此时他们一定早就收起了吊桥,反向城内发起攻击,反而使得外界援军一时难以进入北城。

至于北城内的兵力,最大的力量就是环绕北城驻扎的五个军营,正是相当于御林亲卫。按理说此时早该过来增援了,却是静悄悄的全无声息。其实想一想也知道,若当真要造反,岂能靠区区一群方士?这绝不是简单的方士们发疯,只怕是身居高位的人发了疯,才想要孤注一掷。

“哎呀,甄娘子!”高喜急道:“你才华……那个出众,又颇有见识,连丞相都赞誉有加,怎能与常人相比。别的不说,单就五官中郎将,一直对娘子你刮目相看!不然,怎会将小郎君都交给娘子你照看呢?”

“五官中郎将?”织成失笑地摇了摇头:“我是自己主动要照看元仲的,这孩子也肯跟着我,五官中郎将不过是看元仲阿父面上,派了些护卫过来罢了。这算得了什么?”

“小郎君……”高喜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又道:“可是娘子你在我织造司中,五官中郎将也多有照拂。娘子你入绫锦院后,想要改造院中格局,我不敢自主,也是五官中郎将点头同意,才能实施的啊。”

“那是他同意的?”

织成这次真的有些惊愕了。

“织造司三院,都是按内府图纸敕造的,一草一木皆归宫中所有,更涉及到风水堪舆,平时砍一棵树都不能够,娘子却要拆除那许多墙门屏风,若没有五官中郎将点头,谁敢做这个主?”

高喜只想着要说服她:“便是娘子你新掌绫锦院,许多人也是心中不服的,但正因了人人都知五官中郎将看重娘子,才没有人敢于出头。”

她下令拆除绫锦院中的部分墙壁门扇并屏风,将所有人员集中在一起办公,以互相监督,提高工作效率的“透明化管理”,在现代社会中是十分常见的格局。她禀过高喜,见对方并无异议,便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当然她并非莽撞之辈,在进行这一系列的改革时,一是及时上报高喜,二是也在暗中观察众人反应,但见一切都十分的顺利,甚至没什么人出来为难,包括前绫锦院的院副常新,也因为与她有些芥蒂而被高喜调到了织造司任一个吏副。所以办起事来,更是分外地顺手。

只是有时她也奇怪,自己当初只是进辛室这样一个小小的织室,又有槿妍相助,收服几个织奴都还花了些心思手段。

为何到了绫锦院中,手下有百来余人,竟没有一个剌头儿跳出来为难。这些人可不比辛室的织奴们是亲眼见识过她血与火的手段的,对她一个在别人眼中是“幸进”的女院丞,怎的如此乖顺?何况乙室中的乙大娘,那是明明白白栽在她的手中,乙大娘的心腹们为何这么快就倒了戈?

不过后来忙于敬神衣大典一事,她的心思便都放到了技术研发上,打算等此事过去,再好好整饬整饬内务,务必要将众人的心思都收拢过来。

但她却从没有想到,原来这一切如此轻而易举,竟都是因了曹丕!

因为他“看重”她!

她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恐怕是你们误会了,我其实与五官中郎将也并不相熟,没有什么交情……”

“知道知道!”高喜点头如捣蒜:“五官中郎将人品端方,府中更是美姬如云,想必是看中了娘子你的才华,又或是挂念着富安侯的颜面……不过富安侯也忒过无情,听说他在凝晖殿中,对娘子你毫不念旧……”

这些人真八卦啊!想象力也丰富,连何晏在凝晖殿中为难她的事情,都能联想到他“不念旧情”上去,却不知人家根本就跟她没有旧情好吗?

至于曹丕……说什么人品端方、美姬如云,无非是说自己相貌不会入曹丕青眼罢了,的确,自己不算什么绝世美女,可是曹丕他的眼光就真的有那么那么高吗!!他长得也不是绝世美男好吗!!

织成表情复杂地看着高喜,不知该说什么好。

高喜却以为是自己一番言语打动了织成,忙又劝道:“娘子心地仁慈,怎忍看我等坐以待毙?况我等留在此处,毫无用益,若能保存实力,所织锦匹才能充实内帑军库,于朝廷也是有功劳的,娘子不如向五官中郎将讨个恩典,派人送了我等出城罢。我们只是织造司的人,又不是贵人和军士,想必那些叛贼也不肯十分在意,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说完,便眼巴巴地望着织成,只盼她能点一点头。

“司官大人!”织成缓缓道:“织造司虽然地位低微,但毕竟隶属上方御府,亦是朝中机构。司官一职更是朝廷命官,比起我这个所谓的家人子品级更高,奴尚知享国之俸禄,理应为国尽忠的道理,难道司官大人竟会不知么?岂有临阵逃脱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