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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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变故

“甄娘子!”高喜听了织成之言,不禁又羞又气,紫涨了面皮,怒道:“你就算盼着讨好五官中郎将,也得留下那条小命才成!”他胡乱地指向那些或坐或倚的织奴们,叫道:“你以为发他们几件衣袍,几样兵器,他们便能骁勇善战?你看看他们怕成什么样子?若真是乱了起来,只怕第一个卖了你的就是他们!这些贱奴们永远都是扶不上墙的稀泥!”

顿了顿,想着刚才说话有些过份,毕竟还不到绝境,不愿与织成太撕破了面皮,强压下火气,低声道:

“甄娘子,所谓为国尽忠,也得看看时机。若真是死在这里,谁知身后之名,算不算得上‘为国’二字!”

织成目光一跳,低声道:“司官慎言!”

高喜一惊,情知说话过逾了,舌头卷回,便掩住了话头。

“司官大人,奴方才说话也有得罪之处。”织成见他收篷,便也放缓了语调:

“虽则情势如此,但奴坚信丞相非常人,五官中郎将亦不是平庸之辈,区区几个叛贼,又能奈何?至于绫锦院的这些织奴们,奴自有安排,”

她微微一笑,看向那些瑟缩的织奴,道:

“适才临汾公主府的少使过来时,他们便已当了一回缩头乌龟,权作是卖了我一回了。但奴自不会让他们再有第二次,司官大人放心吧。”

她眨眨眼睛,又道:“若是司官大人有足够的勇气,不妨留在此处,拭目以待。”

她转过身去,大声喝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素月等人亦大声应道:“已备!”

不知是谁叫了起来,尖声道:“城门……城门快要破了!”

众人遁声望去,但见那黄帝神像,已被抬了下来,放在正对城门之处,留有数名方士照护。先前装着神像的车子,表面装饰的一些锦缎花果被拿掉了,露出了真实面目:

车下有四轮,车上设一屋顶形木架,蒙上了一层层的生牛皮,外面还涂上了不少泥浆,看上去虽然邋遢,却颇为坚固。

生牛皮搭成的蓬内,却是聚集了十数名方士,此时正合力抬着一根极粗的擂木,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向着城门猛力撞击!那城门虽然厚实,在这样重重的撞击下,也开始摇摇晃晃。

城上守军箭如雨下,却被生牛皮挡住。又数次往下投掷大石和擂木,却震不开生牛皮与泥浆混合的坚固外壳,都骨碌碌地滚向旁边,唯一一次,是击断了一根木撑,但对于这坚固的车子,几乎算不上什么伤害。

织成咦了一声,道:“这是木驴还是撞车?果真牢固得很。”

伍正强站在她身后,听到这一句后,不由得瞧了她一眼,答道:“是撞车。”心中却很是诧异,不知道这位甄娘子怎生对攻城的器械也如此熟悉。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女郎们可都没有读兵书的习惯。

木驴和撞车,都是古代重要的攻城工具之一,前者可容纳十人,工程时将车推到城墙下,用以掩蔽攻城人员在掘城墙,挖地道时免遭敌人矢石、纵火、木擂等的伤害。而撞车是用来撞击城门的车子,这二者外形有些相似,有时功能也是相似的,并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分。织成只在贺以轩爱看的那些军事杂志上见过说明,第一次见到实物,未免就有些分不清。但看在伍正强眼中,已经觉得相当惊讶了。

此时方士们攻城的势头越发猛烈,除了撞车之外,云梯也驾上了墙头。

与织成想象的就是一把轻便的长梯的形象不同,眼前的云梯是用转轴把两个长两丈以上的梯子连接在一起,并固定在车架上而制成。车架上居然还有一个木棚,外面也用生牛皮加固,在棚内推车向城墙接近时,可以抵御敌人弓矢的伤害。

有些方士仗着身形轻便,冒着城上的箭矢、石块,攀上了云梯,手脚并用,已经衔刀而上,与墙头上的军士战作一团。

织成闭了闭眼睛,感受到空中的气流从面颊上轻轻掠过,其消逝的方向,正是那杀声震天之处。不禁心中更定了定,睁开眼来,叫道:“素月!”

素月过来,向织成行礼道:“禀娘子,放灯者已到位。”

织成点点头,疾步过去,果见有十余名织奴站成一排,人人手中都捧有一盏纸灯。但脸上都有茫然之色,显然对于为什么放灯实在是不太明白。

“执镜者呢?”织成又问道。

素月拍拍手,另一队织奴快步走过来,站作三排。前两排手捧铜镜,后一排却各拿一片琉璃,脸上也同样带有茫然之色。

“伍侍卫!”

织成又叫道。

伍正强闻声过来,应道:“甄娘子有何吩咐?”他是得了曹丕之令,对于织成还是客气的。

“五官中郎将曾说,让伍侍卫你全力助我,是也不是?”织成沉声问道。

伍正强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似乎曹丕是说让他协助织成做事,但这些灯笼镜子之类的杂事,又有什么值得这位甄娘子郑重其事地当众问出来的?

不过好象只能回答“是”才对呢。况且此时这位甄娘子肃容问来,目光凌厉,竟有几分近似五官中郎将的气度了,让他心中没来由地一凛。

连小郎君这样顽劣的小魔王都在她面前服服帖帖,纵没有五官中郎将之令,这女郎也定然不好惹。

于是他挺直脊背,老老实实地答道:“是!”

“先前我告知过诸位,城破则人亡!”织成凌厉的目光,扫向那站姿各异、脸色茫然的织奴们,这两句阴森森的话顿时令得他们身上一颤,不由得都缩了缩头。

“诸位手中之物,亦是守城之械!若有丝毫疏忽,便是贻误战机!”织成冷冷道:“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也不要以为何少使之事可以重来第二次!”

提到何少使三字,有些织奴不禁更是瑟缩了一些。

“我既为绫锦院丞,此时便是你们的首领,适值非常之际,你们必须都得听命于我!即使有任何贵人下令,亦必须以我为先!我令进,便进!即使前有刀山火海亦不能退!我令退,便退,即使前有珠宝如山亦不能进!违者,”

她手掌从空中虚虚一劈:

“斩无赦!”

众人都打了个寒噤。

织成头也不回地叫道:“伍侍卫!”

“啊……甄娘子……”伍正强从震惊中醒来,忙应道:“伍某在此!”

“从此时起,请伍侍卫带上手下,于冰井台巡视,凡有我绫锦院织奴不听号令者,当场斩杀!”

“是!”

伍正强金铁般的应喏声,响彻在鸦雀无声的城头。

“不!我不要!”忽然有一名织奴哭了出来,把手中捧着的灯笼丢在了地上,跑出队列:“我又不是卫士,我不会打仗!呜呜……”

“是已室的织奴。”不等织成开口,站在一旁的明河,眼睛已经扫向已室的织头,冷笑道:“已大娘,是你的手下罢?”

“是……”已大娘年纪也只在二十五六,脸色青黄,但眉眼精明,闻言吓得赶紧跑出来,一把揪住那织奴,把她拼命往回拽,一边骂道:“你当真是狗胆包天了,竟敢违抗娘子之令!这又不是叫你去送死,是给你生机懂不懂?”

那名织奴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哭叫道:“我不要!你休听甄氏胡说八道,我们懂得什么?看那些人多凶,我们便拿了兵器也是枉然,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一会儿那些人冲进来,只怕先死的就是我们!司官大人尚未下令,她甄氏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红影闪处,却是那织奴已经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织成好整以暇地在衣上擦了擦打人的那只手掌。

明河倒吃了一惊,看那织奴时,只见她干张着嘴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是织成那一掌下去时,已经用了暗力,当即将她的下颌打得脱了臼。

高喜原是站在一旁观看,此时忍不住站出来道:“甄娘子……”

“拖下去吧。”

织成打断高喜的话头,向伍正强道:“我刚说过的话,伍侍卫忘了么?”

“喏!”伍正强弹身而起,只一挥手,便上去两名护卫,双臂伸处,挟起那瘫倒在地的织奴,飞速拖了下去。

不多时,只听一声惨叫,便再无声息。等到伍正强再上来时,手头执着明晃晃的长刀,刀身上鲜血淋漓。

高喜只觉脚下一软,心中生寒,裆中却似有热意,幸得身旁两个亲信扶住,但他们自己也是摇摇欲堕,脸色有如白垩。

“启禀甄娘子,事已办妥!”伍正强满不在乎地将刀身在下袍处一抹,大声道。

织成微微点了点头,道:“多谢伍侍卫。”她扫视众织奴一眼,森然道:“此奴公然抗命,诸位之中,可还有愿与之同行者?”

众织奴终于脸色大变,再看向织成的目光,已经充满了畏惧和恐慌。明河从一旁冷眼看去,但见大部分人的裙摆都在不断颤动,若非是强行支撑,恐怕早就要软倒在地。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屑地想:“这群贱人,早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曾识得姐姐的厉害!她可不是只会在织室争风斗嘴的女子!”

织成初到辛室,辛室便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但此事只是隐约在诸织室之中传扬,对于详情并不完全知晓。至于后来的夷则与辛元娘之死,除了素月等三人算是织成的心腹,知道内情外;甚至是织造司中人,因了曹丕陆焉的出现,纵有疑窦亦不敢追查,只盼将此事抹平便罢。

所以其他九大织室,对于这位新上任的绫锦院院丞,新奇的多,畏惧的少。

一来,如高喜所言,因为有了曹丕若明若暗的照拂,让其他人暂时不敢对织成下绊设套。二来,也因为织成为人大方宽和,既不敛财,亦算明达,并没有碍着其他人太多的利益,反而还多出不少好处来。

所以绫锦院中,暂时保持了其乐融融的景象。而各室与织成之间,也并没有明显的冲突发生。

但到了生死紧要关头,这些人便不那么驯服,纵然织成有言在先,仍是出现了这样不肯听话的剌头儿。那已室的织奴本与已大娘交好,又在织室呆的时日久长,其织锦的技艺颇佳,就是连高喜都是赞赏过的。仗着有些资历,心中又实在惧怕,只想远远地逃开,便跳出来与织成对抗,却做了织成杀鸡儆猴的第一个牺牲品。

便是高喜,在听织成说出那一大段警示之语时,都有些不以为然。想着区区一个院丞,又是女子,不过是话说得狠些,当真乱了起来,不过是气得又叫又骂罢了,怎么能够真正辖制住这些织奴?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织成竟是说真的!而那个伍正强,居然不折不扣地听从了她的命令!看来织成行事,果然是得到了五官中郎将的支持,谁还敢再次出头?

织成森寒的目光,再次扫过鸦雀无声的众织奴,心中却苦笑道:“果真时人有贱骨,好好地说不肯,定要喊打喊杀才肯驯服。我到了这个时空变得暴戾许多,想必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其实时逢乱世,礼崩乐坏,纲纪早毁,人命如荠,谁有武力便能慑众,也是强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便是在这小小的织造司中,亦是一样。

织成这公然一开杀戒,原先凄惨号哭的众织奴顿时都噤若寒蝉。只有明河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城墙之上:

“第一队,点灯!”

众织奴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却又井然有序,给各自的灯笼中点着了蜡头,捧在手中。

“放!”

淡淡的火硝味中,十余盏纸灯摇摇摆摆,飞离地面,向空中升去。每盏灯笼的下面,都悬有一小节竹筒,筒中所盛的正是石漆。

鬓边的乱发有条有理地吹拂着,织成将它们拢到耳后,露出笑容

——果然还是西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