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一个个都是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又一个个悄没声息的走出家门干活去了。
一夜没睡的香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子不停的在想,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乱乱的。她不想去想,可又无法控制住,头疼得很。外边的一切她都听得真真的,她明白一家人都在心疼她,想让她多睡会儿,所以她就想着在床上多躺会儿,也让家人觉着她睡得很好。
她听着家里只有奶奶在时,才走出了屋。
“奶奶,你也不叫我,都这么晚了,我去了怎么对刘叔说呀。”
“又不是常去晚,你就说帮我了,你刘叔还能说啥呀?”
“帮你做啥呀?”
“就说帮我……帮我,哎呀,你这孩子,连个瞎话也要人教啊,你想说帮啥就帮啥吧,反正他也不会来家问的。”
“我就说你想让我多睡会儿,不叫我,所以晚了。”香秀故做轻松的和奶奶玩笑着。
“中啊。”奶奶看着最喜欢的孙女没有什么不高兴,也就放心了许多。
和奶奶逗着嘴,香秀也收拾好了,她没吃饭就要出门,奶奶又叫上了:“你是铁做的呀,昨晚就没吃,今早还不吃啊?不吃饭就别去了。”
香秀想了一下,就跑回灶屋拿了个馍快速地跑出了家。奶奶在后边喊着追出来,她已经跑远了。
来到照像馆,刘师傅已经开始做活了。看到香秀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香秀有点不好意思,也没解释。
中午,妹妹早早的送来了饭。往常都是送来就走了,饭罐晚上她捎回去,可今天妹妹没走,好像是要看着她吃。刘师傅看香秀的家里送来了饭,就说了声回家吃饭去了。
香秀对妹妹说:“你走吧,我忙完了就吃。”
“你还是吃了吧,奶奶说了,要我看着你吃完了,把罐拿回去。”
“你没看见我还忙着的吗,你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看着?”
“你吃吧,吃完了再做不一样啊?奶奶说你不吃不让我回去。”
“哎呀,真是的,吃个饭也要被看着,我是犯人呢?”
“你别说了,快吃吧,哦,我的任务是看着你吃完饭,把饭罐拿回家,我一定得完成任务。不然,我是不敢回家的,奶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香秀听妹妹这么说,也不再说话了。她把饭端过来,大口大口的吃着,还不停的说香。
一会儿,饭吃完了,她笑着对妹妹说:“你完成任务了吧,走吧,别让奶奶着急了。”
妹妹高兴地接过饭罐走了。
饭是吃完了,香秀连自己吃的什么饭都不知道。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她一直觉着自己在云里飘着,脑子里空白一片,她机械地做着一切,这一切她都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人看出自己胸中那口出不来的气。她感觉自己就要被憋死了,她好想大喊,可又不能。她好想大哭,还是不能。她更想和谁打一架,那又是更不可能的事。只是在心里想像着发泄着。
到现在一个人静静的想想,自己除了知道松奇家让媒人来退了婚,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是说为什么退婚,为什么松奇回来了不找她,她都不知道原因。
昨天晚上她是太生气了,本想着到他们家去问个明白的,可一看到松奇,又得到了松奇那样的待遇,一伤心一赌气就想着不理他了。可现在回想一下松奇的话,她还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可至少她知道是有关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者是有关自己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到了松奇家,又传到了松奇的耳朵里。是什么事呢?应该不会有的,因为自己的父母对子女的要求的严格,是十里八村都知晓的。别说她是女孩子了,就是对自己的哥哥弟弟也是严的很。她一天到晚就是从家里到照像馆两点一线的来回,也从不与男孩子有什么来往,会是什么事呢?不会是真像两个嫂嫂说的那样吧,他去当了几天的兵长了见识,就看不上自己了,随便找一个理由想退婚的。也应该不会的呀,松奇他不是那样的人呀,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晚上要关门了,香秀让刘师傅先走了。关了灯虚掩上门,一个人看着窗外街道上匆匆的车和人。她不想回家,因为她一到家,家里人都小心翼翼,她使家里的空气沉闷,没了往日的自然。
她想晚一点回去。
第二天奶奶病了,香秀明白这都是因为自己。娘让她晚会儿去照像馆,让她去给奶奶请医生。这几天庄稼地里正是收秋的时节,家里人都早早的上地干活去了。奶奶病了,娘也留在家里了。娘要做一家人的饭,还要照顾生病的奶奶,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
香秀去叫了大队卫生所的王医生,来给奶奶把过脉后,开了一个输液的药方子,要香秀赶紧去把药拿回来,他要给输上看一会儿才能走。香秀就又返回卫生所拿了药,急急的往家走。
香秀心里一是着急着奶奶的病,二是着急着去照像馆,因为没有给刘叔打招呼。路上行人匆匆,她什么也没看到。可是她却听到了那让她心跳又期待的声音:“这么急着干嘛呀,不会是去会相好的吧?”“这么急,那一定是了。”
听到这些让香秀觉得恶心的话语,竟出自松奇的口,让她无法忍受。她站住,扭过脸,看到松奇和另一个男孩子骑在一辆自行车上,立在那里,坏笑着看着她,香秀看到了那张曾经让她那么喜欢的脸上充满了轻蔑和挑衅。这使她从没受到过的羞辱。
香秀脑子里没有了病中的奶奶,没有了路上的行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中装着给奶奶治病的液体,砸向了那张让她这时愤恨恶心的脸……
香秀木然的走回家,一脚没能迈过门槛就一头栽进了院里。娘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闺女的情形,一下傻了,等反应过来就失声的叫王医生,王医生也忙来到香秀跟前,把她抱起来,摸了摸脉,又把手放在鼻孔处探了探,把香秀娘给急的:“咋了,这孩子刚出去还好好的,这是咋了?”“没事,可能是急火攻心了吧,一会儿就好了。”“真没事啊,可吓死娘了,你说这早知道不让你跑了,你奶奶病了,也不是啥大病,你上那么大的火是弄啥呀,你说这孩子。”说着这些,香秀娘满脸的心疼。她从王医生怀里接过闺女,像是怕被人抱走了似的,紧紧的抱着香秀。
奶奶听到叫声,也跌跌撞撞了从上屋来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身边。当听到王医生说没事时,她还在用手摸孙女的鼻孔处,看看孙女是不是还能出气。
王医生和香秀娘把香秀费劲的弄到了屋里的床上,娘给香秀盖上被子,坐在床边拉起闺女的一只手,心疼的看着闺女的脸。奶奶也坐在床头看着。看到香秀醒过来了,才真正的长出一口气。
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又看到了娘和奶奶。香秀没说话,却在问这两个她最亲的人:她这是怎么了?
奶奶说:“你这孩子,不就奶奶病了吗,也不是没病过,你就急成这,看你这一出,把奶奶的病也给吓回去了。”“我咋了?”“没事了,王医生刚说了,是急火攻心了,你可吓死我们了。以后不管啥事都不能这样了,有些事不是你急了就好了的。孩子啊,不管遇到啥事啊都要相信:没有过不去的槛,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记住,时间长了等你回头看现在发生的有些事时,会觉得根本就不是个事,真的没什么。也许还会觉得自己太叫真了是很可笑的事呢,睡吧,啥事都会过去的。”
香秀听出了娘的话里话,什么也没说,笑了笑,算是回答:自己明白了。
娘出去了,奶奶还坐在那里看着她,奶奶不说话,香秀也不说。香秀把头抬起来放在奶奶的怀里,用两只手握住奶奶的一只手,一会儿就静静的睡着了。
香秀在梦里看到了她和松奇的结婚照,看到了她和松奇的婚礼:松奇穿着四个兜的军装,自己也是一身得体的红上衣蓝裤子,脚上是自己亲手做的绿嫁鞋,松奇穿的也是她给做的新布鞋。还有好多好多看热闹的人,她还看到好多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都用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着她,她也看到了和松奇差不多大的男人也是用那种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松奇。她还看到了松奇脸上那种她熟悉的得意笑容。她也幸福的笑着给看热闹的人们散发喜糖……正在她高兴的时候,却看到了松奇那种恼怒憎恶的脸上,满是看不起。她一转身又看到那些刚才还恭喜她的人们的脸上也放满了嘲笑。当她转身去寻找松奇想问明白出了什么事时,松奇却被看热闹的人们挤了出去,离她越来越远,她慌忙去扒开人群,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扒开,就眼睁睁看着松奇被莫名其妙地越挤越远,她用力地去喊,可松奇却似一点也听不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就这样松奇不见了……
香秀这一次是睡足了,她连续发着高烧,不断地说着胡话,打了五天的吊针才慢慢地回归了正常。等香秀彻底清醒后,母亲坐在床边看着嘴上出满火包,整个瘦了一大圈的闺女,心疼得不得了,可她依然对闺女很严厉的说了一通。
“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娘了,还有奶奶?娘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事情既然来了,我们就要想办法解决它不是,哪能这样自己憋着生病,你以为家里人不知道吗?哪个不知道啊,应该说是你知道的最晚了吧,大家不说是不想提起,还不是怕你难受,怕伤着你。你要是娘的闺女就长点志气,好好地活给别人看,再说他有多好?娘当初为什么也看上他,娘只看中的是他的那种大胆和努力,和有困难没有后退的那股子勇敢劲。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再好,人家不愿意了,我们就那么没骨气吗,我们是找不下人家了,还是咋了?不管什么原因,他不愿意说出来,我们也就此放下,不再去问了好不好?清者自清,白者自白。终究事情会弄明白的,只是可能会要时间来考证,谁不信咱,咱一定要自己信自己,连你自己都不信自己了,那别人更不用说了,只要一心想着,我对得起自己,更对得起别人就行了,咱没做什么见不得人事,不亏心就是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是无法管得住的。不要怕别人的眼光,也不要怕别人说什么。再说了,你怕能解决什么问题,只能使别人更信有些说法是真的了。娘就从来没怕过,因为娘未做过给自己留怕的事。十里八村都知道娘厉害,可没人说过娘不讲理,更没说过娘做过什么让人吐唾沫的事吧?娘不怕有人说我厉害,厉害有什么不好的,我厉害却从未欺负过别人,可因为娘的厉害也没人敢欺负过咱。娘知道你一时也不好解开心里的结,不过你会迈过去的,因为你像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要再因为自己的事,让所有的亲人都跟着难过,我们难过了,别人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笑话我们呢,笑我们活该,笑我们傻,是不是?高高兴兴的也是一种活法,气来气去也是一种活法,你想要哪一种?我想是能人都会选高高兴兴对不?你要是一高兴啊,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想,原来我们跟本就没把这点小事放心上。他也许就会静下心来,想想自己是不是错了?你要不信啊,你就按娘说的去做,看看是不是那个理?”
“娘也不再说什么了,你也这么大了,又是高中生可比娘懂得道理多。能起来就慢慢的起来到外边走走,你会觉得外边的天还是那么大,没有因为你的事小一点。”
“娘,俺想问您,不过您要先答应俺不许骂俺,俺才敢问。”“好,娘不骂你。”“俺说什么您都不骂?”“是,只要能帮你迈过这个槛,你问什么娘都能理解。”“娘,您做姑娘时喜欢过除了爹之外的男人吗?”虽说娘说过不骂,可香秀怯怯的说完想说的话后,还是怕怕地看着娘的脸部表情。
“娘没有,那时候我们都是真正的媒妁之言的,哪像你们现在这么自由啊,我们都是爹娘说了算的,我和你爹只见过一面,还是我大胆的偷偷看到的。我那时候就是想着,俺连找个男的什么样都不知道,万一要是太不好了,俺也会不愿意的,所以,就在你爹到我们家过礼的时候,俺也不管别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就听着屋里只有你爹一个人时,大胆的进去看了他。当时倒是把你爹吓了一跳。我们那时候好多都是没见过面就成夫妻了。其实过日子啊也不是光好看就能过的,主要是看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男人。娘说的真男人就是有胆量,还要有头脑有主见。如果一个男的没主见是最不能要的,你指哪他打哪,那他就顶立不起这家的门户。穷不怕,只要有头脑,就不会永远穷下去。因为他的头脑活,就比别人的办法多。当然了一个好男人也要有一个好女人才行,如果这家的男人很能耐,女人却不会当家,那这个家也不会是过得最好的。女人要会持家,更要会用心管住自己的男人,不能让自己的男人有外心,让自己的男人稀罕你。当然了,娘说的这个管住可不是他做什么你都要管,而是在心里管。只要是他做的是正经事,就什么也别管,放开手,让他敞开了做,就是做不成,那也没啥。因为他这一次没做成,说不定下次就能做成,哪个也不是神仙,不可能说一做一个准。话再说回来了,日子是自己过的,别人说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要自己过的满意就是最好的。既是有些事不称心,你只要想过得称心就会称心的。不然你越觉得不称心就会越不称心。你说娘说的对不对?”
“嗯,娘,您放心吧,俺知道了。本来俺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的。俺还想着俺还要去问个明白,俺就是想知道原因,俺就是想着不管啥原因也得给俺个解释的机会吧,不能话也不让俺说吧?现在俺也不想问了,什么原因结果都是这样的,问出来还能怎样?闺女听娘的,要活的高兴。俺要他后悔他不问青红皂白的做法,不管他听到了什么的别人胡编乱造的闲话,那只能说明他是个没头脑的人,耳朵根太软。他不是娘说的那种真正的男人。俺也不能这么自私了,让家里的人比自己更难受。俺真想明白了,娘,您闺女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