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乎!医之妙用尚在三坟,观夫後所著述者,必欲利於後人,非但矜衒而已[矜衒:矜,原作“务”,形近而误,据丛书集成、四库全书本改,qín xuán,音“芹玄”,炫耀自己的才能。],皆仁人之心也[仁人之心:仁人之爱心。],非不肖者所敢当[不肖:没有才能。]。其间互有得失者,由乎言本求其象,象本求其意,意必合其道。故非圣人而道未全者,或尽其善也鲜矣。岂欲自涉非道而乱圣经,以惑人志哉!自古如祖圣伏羲画卦[祖圣伏羲画卦:祖,原作“视”,形近而误,据四库全书、从书集成本改。相传伏羲始画八卦。八卦即乾、坤、震、艮、离、坎、兑、巽。],非圣人孰能明其意,二万餘言!至周文王方始立象演卦[至:原作“足”误,据四库全书及丛书集成本改。],而周公述爻[周公,文王之子,名旦。]。後五百馀年,孔子以作十翼[十翼:指《易经》的“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係”、“下係”、“文言”、“说卦”、“序卦”、“杂卦”,相传为孔子所作。],而《易》书方完,然後易为推究。所习者众,而注说者多,其间或所见不同而互有得失者,未及於圣,窃窥道教故也。易教体乎五行八卦[五行:五,指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行,运行、变化。五行,即根据木、火、土、金、水五种五质间的生剋制化关係,解释自然界事物间的相互联繫及其演变规律。],儒教存乎三纲五常[三纲五常:三纲,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指仁、义、礼、智、信。这是封建统治阶级为了巩固其封建统治,强迫人民奉信的教条。],医家要乎五运六气[五运六气:简称“运气”。运,指木、火、土、金、水的相互推移;气,指风、火、热、湿、燥、寒六气的转变。古代医家根据十天干定运,十二地支定气,並结合五行的生剋制化,推断每年气侯的变化与疾病的关係。],其门三,其道一,故相须以用而无相失[相须:互相配合,相依。],盖本教一而已矣。若忘其根本,而求其华实之茂者[华实:华,通“花”;实,果实。],未之有也。故《经》曰[《经》:指《黄帝内经》。]:夫五运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可不通乎?《仙经》曰[《仙经》:道家经典著作。]:大道不可以筹筭[筹筭:chóu suàn,音“畴算”,计算。],道不在数故也!可以筹筭者,天地之数也,若得天地之数,则大道在其中矣。《经》曰:天地之至数,始於一而终於九[天地之至数,始於一,而终於九:语出《素问》;至数,大数,此指基本数目。]。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数之可十……然其要一也:语出《素问》。]。又云: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语出《内经》。]。又云:至数之机,迫迮而微,其来可见,其往可追,敬之者昌,慢之者亡,无道行私,必得天殃[至数之机,迫迮而微……天殃:语出《素问》;迮,zé,音“责”,迫迮,逼迫的意思。天,通“身”。]。又云:治不法天之纪,不用地之理,则灾害至矣[治不法天之纪,不用地之理,则災害至矣:语出《素问》。“不用”,原脱,据《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补。]。又云:不知年之所加,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矣[不知年之所加,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矣:语出《素问》。]。由是观之,则不知运气,而求医无失者鲜矣!
唉!医学的巧妙运用,仍然要弄通三坟的有关理论。观察后来著书立说的人,多数是希望有利于后人的学习,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才能。这都是一种仁爱之心的表现,并不是一些不学无术的人所能承担的。后人的著述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由于文字原本探求卦象,卦象原本探求其蕴义,蕴义又必须合符自然规律。所以,不是圣人就不能完全掌握基本规律,或者是达到尽善尽美的也很少。怎么能随意瞎说而扰乱圣经,迷惑人们的思想呢!自古像伏羲圣祖那样图画八卦,如果不是圣人,谁能明白他二万多字的含义。直到周文王才开始立卦象推演八卦为六十四卦,周公旦解释爻象。五百年后,孔子创作“十翼”,从此《周易》这部书方臻完善,然后才容易推求研究。学习的人逐渐多起来,对其作解说的人也多了。其中有些见解不尽相同,有正确也有错误的,没有达到圣人的认识高度,我自己心里认为是受了道教影响的缘故。易教的本体在于五行八卦,儒教的盛行在于三纲五常,医教的要领在于五运六气。虽然分为三门,但其根本思想是一致的,故能相互配合运用而不相互矛盾,大概是因为他们属于同一个本源。如果背弃了根本,妄想花繁实茂,是不可能的。所以《素问·天元纪大论》说:五运的运转和阴阳对立统一,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是万物分类的纲领,是事物变化的元始,是事物新生与消亡的根本,是事物变化及其表现的场所,怎么能不掌握呢?《仙经》上说:重要的法则,是不能计算的,是因为法则不是具体数字,可以计算的,是自然界的数。如果掌握了数的变化规律,那么重要的法则就在其中了。《素问·三部九候论》说:自然界的基础数目,从一开始,到九为止。《素问·阴阳离合论》说:数可数出十个,推论出数百个,数出数千个,推衍出数万个,上万的数可大了,就不能数尽了,尽管如此,然而其要领只有一个。《灵枢·九针十二原》说:掌握了其中的要领,一句话就说清楚了,没有掌握其中的要领,就会漫无边际,理不出头绪。《素问·天元纪大论》说:运气合化的机理,急迫而微妙,虽如此,他来时可以察见,他过去以后也可以追溯,遵循其规律则昌盛,违背其规律则消亡。如果徇私传于无道之人,身体必然会遭到祸殃。《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治疗疾病不效法天体的演变规律,不根据地理方位的差异,那么灾害就会产生了。《素问·六节脏象论》说:不知一年中客气、主气的加临规律,六气的过盛与不足,虚与实的形成原因,就不能成为一个好医生。从上面《内经》有关论述来看,不掌握五运六气的理论,而希望医生不犯错,是很少的。
按:周文王,周武王的父亲,姓姬名昌;立象演卦:相传文王作《周易》,依据伏羲所画的八卦,两两叠加演变为六十四卦,并立卦象,即所谓“大象”。说明大象的文辞,称为卦辞,相传为周公所作。六十四卦的每一卦图,从下至上凡六画。每一画又称为爻,爻分阴阳,即:“—”为阴爻,“——”为阳爻。论一爻之象的,称为“小象”,说明小象的文辞为爻辞,相传为周公旦所作。古人根据卦象的演变,来推测社会自然的变化。
今详《内经·素问》,虽已校正改误音释[音释:原作“旨泽”,误,据丛书集成及四库全书本改],往往尚有失古圣之意者。愚俗闻之,未必不曰,尔何人也,敢言古昔圣贤之非。嗟夫,圣人之所为,自然合於规矩[矩:原作“短”,误,据丛书集成及四库全书本改。],无不中其理者也。虽有贤哲,而不得自然之理,亦岂能尽善而无失乎!况经秦火之残文[秦火:指秦始皇焚书一事。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二一三年),博士淳於越借用分封制反对秦始皇中央集权的郡县制,触怒了秦始皇,於是采取李斯的建议,焚烧了除秦以外的列国史记及诗、书等大量古籍,但医药、占卜、植树等方面书籍不在焚烧之列。],世本稀少。故自仲景之後,有缺第七一卷[第七一卷:即指原本《素问》第七卷。],天下至今无复得其本。然虽存者佈行於世,後之传写镂版[镂版:镂,lòu,音“漏”;镂版,即刻版。],重重差误,不可胜举。以其玄奥而俗莫能明,故虽舛讹而孰知之[舛讹:chuǎné,音“喘俄”。错乱。]。故近代敕勒孙奇、高保衡、林亿等校正[敕勒:chì lè,音“翅乐”,敕勒,疑为敕令,即皇帝的诏书、命令。],孙兆改误。其序有言曰[序:指林亿等人的《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序》,下述引文出於该序。]:“正谬误者六千馀字,增注义者二千馀条。若专执旧本,以谓往古圣贤之书而不可改易者,信则信矣[信:诚实。]!终未免泥於一隅。
现在详细考察《内经·素问》,虽然已经校正、改错、注音、解释,常常还有一些内容不符合古代圣贤的旨意。庸俗的人听了我这番话,未必不说你是什么人,竟敢说古代圣贤的坏话。唉!圣人的所作所为,自然符合规矩,没有不符合道理的。后世虽有贤智明哲之人,如果没有掌握自然规律,难道能做到尽善尽美而没有差错吗?何况是经过秦始皇焚书后残留的文字,世面上流传的本来稀少。从张仲景以后又缺漏第七这一卷,普天之下到现在不能再获得完整的传本。然而,虽是保存下来的部分能流传于世,但是在其辗转传抄刻版过程中,反复多次出现的错误,简直举不胜举。又因为其意旨深奥玄妙,世俗之人不能明了,所以尽管有些错误,谁能知道呢。因而宋代皇帝诏令孙奇、高保衡、林亿等人进行整理校勘、孙兆改正其中错误。其序文说:改正错误六千余字,增加注文二千余条。如果死守旧的传本,认为古代圣贤的书是不能随便改动的,这的确是够诚实的,但终究未免有片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