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秦汉交通史稿(增订版)(当代中国人文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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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秦汉陆路运输动力的开发(一)

一人力转输:担负与辂

秦汉时期,人力仍然是陆路运输的主要动力之一,人力“担负”也是陆路运输的基本形式之一。参见王子今:《四川汉代画像中的“担负”画面》,载《四川文物》,2002(1)。

《史记·律书》赞美文景之治天下“和乐”的升平景象,说道:“百姓无内外之繇,得息肩于田亩”。以百姓得以“息肩”体现轻徭政策之利,说明以“担负”形式服事徭役往往使百姓被迫背离“田亩”,承受沉重的苦难。

秦汉征发徭役的主要内容当首推大型土木工程和大规模的运输活动,而土木工程修建也不能缺少运输这一重要环节。《淮南子·精神》:“今夫繇者,揭臿,负笼土,盐汗交流,喘息薄喉。”高诱注:“繇,役也。今河东谓治道为繇道。”“笼,受土笼也。”“负笼土”,即土木建筑工程中最常见的短途运输形式。《九章算术·均输》中列有算题:

今有负笼重一石一十七斤,行七十六步,五十返。今负笼重一石,行百步,问返几何?

答曰:四十三返、六十分返之二十三。

所反映的正是这一类用工数量极大的劳役内容。遗存至今的秦阿房宫前殿的夯土台基东西约1 300至1 400米,南北约500至600米,北高8米,南高3至4米,夯土计427万立方米左右。依《九章算术·商功》“穿地四,为壤五,为坚三”的比率折算,夯土(即所谓“坚”)427万方,当合松土(即所谓“壤”)7116万方。又有算题称“土笼积一尺六寸”,“秋程人功行五十九里半”,以负土路程为平均10里计算(现存夯土台基东西1 300至1 400米,依陈梦家汉里相当于325米说,已近43里),仅运土所需劳动日即达3 436万以上,即相当于10万人近一年的工作量。秦始皇陵封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汉书·楚元王传》),土方量达1 1025万立方米。地宫以平均深度20米计,土方量也达4985万立方米。复土时完成地宫和封土的夯土土方,共需运输土方2 5867万立方米。由于挖掘地宫出土仅6244万立方米,因而需由他处挖掘运送土方1 9623万立方米。据《水经注·渭水》,取土在5里外的鱼池。仍依《九章算术·商功》的劳动功率折算,复土工程用工数量合计约9 7907万工作日。骊山复土工期自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九月至秦二世元年(前209)四月。《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九月,葬始皇郦山”。秦二世元年(前209)“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考虑到降水日、土忌日等对施工的影响以及施工队伍中管理、后勤人员的数量,可以估算其用工数量。据测算,复土工程中运输土方的劳作多达9 4724万工作日,大略占用工总数的967%以上。《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关于秦始皇陵用工人数的记载,还有《史记·黥布列传》:“丽山之徒数十万人”,《汉书·贾山传》:“(始皇)死葬乎骊山,吏徒数十万人,旷日十年”,《文献通考·王制考》引《汉旧仪》:“使丞相斯将天下刑人徒隶七十二万人作陵”,《水经注·渭水》:“作者七十万人,积年方成”,等等。关于复土工程用工数量的推算,可参见王于今:《秦始皇陵复土工程用工人数论证》,载《文博》,1987(1)。

不仅各种大型土木工程施工中繁重的短途运输需大规模征调徭役,使百姓不得“息肩”,使用民力之酷烈,尤其在于行程常常至于千百里的长途转运。

秦始皇多所兴作,“输将起海上而来”(《新书·属远》),一时“丁壮丈夫西至临洮、狄道,东至会稽、浮石,南至豫章、桂林,北至飞狐、阳原,道路死人以沟量”(《淮南子·氾论》),以致不得不发“丁女转输”,役者“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史记·平准书》记述汉武帝时通西南夷道工程之艰巨:“作者数万人,千里负担馈粮,率十余钟致一石。”裴驷《集解》:“《汉书音义》曰:‘钟六石四斗。’”这种落后的运输方式的社会劳动消耗(物质消耗和活劳动消耗)或劳动占用达到惊人的程度,而运输经济效益极低,甚至总运输量中仅有156%抵达目的地。

《史记·匈奴列传》记载:汉武帝元狩四年(前119)春出击匈奴,“粟马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对于“私负从马”的意义有不同认识,但对于所谓“粮重”,则多依《汉书·匈奴传上》颜师古注“负戴粮食者”说。《汉书·李广利传》记载,汉武帝太初三年(前102)李广利再击大宛,“出敦煌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颜师古注:“负私粮食及私从者,不在六万人数中也。”诸葛亮北伐,魏延献计由子午谷突袭长安,请求率“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三国志·蜀书·魏延传》裴松之注引《魏略》)。作战人员与从事人力“担负”的运输人员的比例达到一比一。曹真伐蜀,杨阜上疏也说到“转运之劳,担负之苦,所费以多”(《三国志·魏书·杨阜传》)。看来,战争中军需物资的运输常常采用人力“担负”的形式。

《后汉书·董卓传》记载,李傕、郭汜乱关中,汉献帝仓皇东归,流落大阳,“百官饥饿,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供饷”。汉朝廷遂得以辗转经安邑还至洛阳。张杨先使人“缮修洛宫”,作杨安殿。“张杨以为己功,故因以‘杨’名殿。”当时为“百官”“供饷”的方式,是“使数千人负米”。

人力“担负”虽然运输经济效益极低,然而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发挥重要的作用,而且以征调民力数量之多,往往对社会造成幅度较大的影响。对秦汉时期的交通运输进行全面考察,不可不注意这种落后的运输方式。

采用人力“担负”这种运输形式,一方面是由于交通道路条件的限定,如《新语·资质》所谓“广者无舟车之通,狭者无步檐之蹊”,但是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运输工具及畜力,譬如车马的缺乏。参见王子今:《四川汉代画像中的“担负”画面》,载《四川文物》,2002(1)。西汉初年,“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史记·平准书》),天子用车也未必系驾纯色的马,高级官僚有的也不得不乘坐牛车,可能投入运输业的畜力可以想见。汉武帝时代,畜牧业取得突出发展,然而一般民户仍未必具有置备车马的财力。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汉书武帝纪》)。《汉书·儒林传·申公》:“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车以蒲裹轮,驾驷迎申公。”又“以安车蒲轮征(枚)乘”(《汉书·枚乘传》)。有的知识分子从帝王征召,甚至要“卖田百亩以供车马”(《汉书·贡禹传》)。“担负”自然成为贫苦人民从事转输劳役的普遍方式。《汉书·兒宽传》记述汉武帝时左内史收租税情形,“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属不绝”,即体现出不同社会等级运输能力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