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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大梦谁先醒

事情来得猝不及防。

暴雨下过两天后恰是月朔日,宫四八百年未见的雅兴发作,当晚硬拖了拒灵在中庭赏月。似模似样地端了桌椅出来,准备了两盘点心和上好的碧螺春,结果与拒灵无言对视了约半炷香时间,吃完了点心喝完了茶,咕哝了一句:“怎么这么无聊,我去睡觉了。”甩手走人。

拒灵一个人在庭院里磨牙霍霍磨得那轮圆月都躲到乌云后边去了,脑子里转过千万种让宫四死无全尸的歹毒办法,仍不能解心头怒火,又觉一人站这里更像白痴一样,只得“蹬蹬蹬”地回房,一脚大力踹上门,将自己摔上床去继续生气。

淡淡的月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的地上,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只来得及睁眼看到床前的黑影,下一刻黑甜穴一麻,昏睡了过去。

一身黑色夜行衣装扮的蒙面人一指点倒了拒灵,出得门来,恰与一人对个正着。

那人一身紫缎软袍,月光下也看得出上等的质地与做工,腰束锦带,长绦垂下系着块鸳鸯玉佩,发黑如墨,戴着金丝编就的四指蟒龙冠,周身上下尊贵倜傥,竟无一件凡品,便连蒙脸的面巾也是京城神针坊的银印花纱。

似未料到屋里有人出来,紫袍人一怔,下意识问:“什么人?”

黑衣人不答话,向他一抱拳,竟是武林中要动手时的起手势。打完招呼,接着便是一掌攻出。

事出突然,紫袍人硬生生地向后飘出三尺堪堪躲过。黑衣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眼间接连攻出一十二掌,掌风过处,庭中花木一片七零八落,先前宫四搬出来赏月的木桌也被扫塌了半边。

紫袍人足不点地,风一般倏忽来去,待得他一波攻势过去,站在梅树上断喝一声:“畜生!揭下面巾来,你是老几?”

黑衣人暂时停了手,面纱外的眼睛说不出的讥诮,低笑道:“何必费事,就算我露出面目来你也未必记得吧?

紫袍人被堵得一怒,“不管你是老几,也不配拿这种态度跟我说话!谁教得你这般放肆无礼?”

黑衣人的声音中出现笑意,“有娘生没爹教的孩子大都如此,何必大惊小怪?”

紫袍人怒极,“好、好畜生,我改日找你算账。你先给我让开,难道你还真和我动手?”

“让你去杀了我最宝贝的小妹妹?”黑衣人懒懒地张开双臂,“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你居然护着那个孽种?”

黑衣人眯了眼,“孽种?骂她之前想想她到底是谁的种吧。”

“看来你是护定她了,”紫袍人已是要气炸了,勉强按捺着,“如果我一定要杀了她,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我无所谓,”黑衣人淡淡道,“只不过你死了,我的傻妹妹会伤心的,我舍不得看见她难过。”他说到这里,向身后夜色中的屋子看了一眼,就这一瞬之间,森寒的剑光侵至他后心。

反手,似乎是从袖中窜出什么物件,月色下柔软如绸缎一般缠上华丽的长剑,内力催逼过去,紫袍人虎口一麻,几乎脱了剑去。

“袖剑?原来是你!”

“从我的招式上才能认出来,这么丢脸的事还是不要太大声吧。”振袖一抖,软剑如蛇般纠缠过去,“不要害怕啊,为了我的小妹妹,我不会杀你的。”

紫袍人冷哼:“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抬手反挑,知对方软剑缠功厉害,不敢正面对上,好在知道己方性命无忧,出手间少了诸多顾忌,竟是只攻不守。

过得数十招,黑衣人不耐烦起来,“这么笃定我连伤你也不会吗?”

眼光闪动,嗤笑一声——蒙着面也可想象的不怀好意的笑容,紫袍人刚觉不妙,左臂半截袖子已被软剑扯下,顺着缠势留下道长长的血痕。

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你这个——”

“畜生是吗?”游戏一般将软剑一圈圈缠回自己手臂,黑衣人抬起来端详着,“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真无趣,我连反骂回去的动力都没有。”

“看来,”重重的杀机透过银印花纱逼出来,紫袍人狠狠地道,“我也不必留着你了。”

剑势未起,却觉眼前先一花,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顺着臂上的伤口划了一圈,却没有痛感。

“本来你们打架我是没有太大意见的,但是麻烦你们不要一边打一边聊天好不好?扰人清梦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知不知道?”

这声音,自然是宫四。

紫袍人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宫四向他晃了晃手中被他们打斗时砍断的两根残枝,神情疑惑,“你还有空关心这个?我以为你知道我刚刚拿什么碰你的。”

紫袍人大惊失色。

“看你运气吧,我随手捡的两枝。”他弯着眼做出很遗憾的样子来,“也许有毒呢,也许没毒,毒性也许很弱,也许——哈,跑得真快。”

扔掉残枝,宫四斜过眼去,“仲容兄,你觉得你走得掉吗?”

已窜上院墙的身形一窒,返身回来,索性扯掉了黑巾,笑道:“四少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你还想哄我?”他打了个哈欠,“那么个被酒色掏得差不多的老头子也要你费这么久工夫?有称手的兵刃不用,赤手空拳打得震天响,连我的桌子都轰塌了,闹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把我引出来替你背黑锅吗?”

柳三怔然,“你竟然知道?”

宫四勾过去一脚将掀翻在地的木椅扶正,就势坐下,四肢懒懒地在靠背上摊开,“我被卖了还帮你数钱吗?想杀了那人自己不便动手,又怕你宝贝的小妹妹秋后算账,不如借了我的手,称了愿又不沾腥,有什么错处都是我背着,多好的如意算盘。”

“是我们低估了四少。”柳三咧嘴一笑,四处张望了一下,从花木丛中拎出另一张断了椅背的椅子来,凑过去坐下,“四少知道多少?”

宫四挑眉斜看过去,“想偷懒?老老实实地给我全招了吧,有一点遗漏——”他笑,“宫你试试。”

柳三缩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想到他昨天回来看到的刚刚能下床走动的老四,本来没觉得什么,此刻才开始发寒——这人明知道真相仍能理直气壮地出手将人打成那样,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我不敢试。”柳三果然老老实实地开始说,“这个……其实很老套了,无非是一个风流的男人娶多了女人,但是娶回来一个厌一个,又出去找新人,留下这些女人在庄子里自相残杀,都以为只要别人消失就可以重获郎心,生下了孩子只会教他们仇视别的兄弟。那时我怕他成天往外跑,中间的过程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总之后来有一天二哥找我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他们全死了。”他声明,“可不是我不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

当事人说得眉眼不动,宫四一手捂住了胸口,月光下微微拧起了眉,“小鬼也是这样长大的吗?”

“老七,比我们还要惨一些吧。”柳三也拧起了眉,平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堪回首的情绪,“她娘就是孤鹜门的杀手,那个被酒色掏得差不多的老头子骗了她,回来没多久照旧抛在一旁。她废了武功生下老七,大概想作为筹码。因为是女孩子,老头子倒真喜欢了一阵,还很费心思地给她起名字,聚灵——是‘聚天地之灵气的’那个聚灵。”

小鬼的娘是孤鹜门的杀手?宫四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但是也只有一阵子而已,老七的娘却更加不甘心,她开始逼小小的老七学武。老七是她废了武功生出来的,先天严重不足,身子比老五还弱,能活下来已经不易,到现在还留着宿疾,哪里经得起她那么折腾?但那女人绝对是疯了——”柳三忽然用手捂住眼,眉间迸裂出无法掩饰的杀气,“她居然把老七送去了孤鹜门。”

宫四颓然低眉,预感成真。

“她妄图老七能在那个地狱学到本领好叫老头子另眼相看。那时大哥还没死,发现老七失踪后召了我回来,我们轮番着套了她整整两年的话,怕老七回来伤心,谁也不敢用强,最后没办法还是大哥借了老头子的名义,才知道这个疯女人做了什么好事。我们那段日子几乎不眠不休,除了大哥继续套她的话,和不会武功的老五坐镇山庄,剩下的人全出来搜寻。孤鹜门的总坛太过隐秘,兄弟中又只有我在江湖上行走得多些,找起来和没头苍蝇一样,一年多一无所获。后来大家一起签了卖身契,才总算借助一个组织的力量找到。”

他没再说下去,宫四揉着眉,道:“是不是已经迟了?”

柳三惨笑,“我们迟了三年多——太迟了!老七身上已经全是毒,带他回来只有死路一条,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剩一件事能做。”

“小鬼出名极早,推算起来,她那时不过十四岁——”宫四继续揉着眉,“她早期的名声是你们帮着打响的吧?”

柳三霍然转首,看着他的目光是真正的激赏,“四少好才智。她小小年纪被推出来,我们只能借着那组织探知她每次出任务的时间地点,暗中相助。明知道是将她更往火坑里推,却是毫无办法。直到后来她终于能独当一面,自己解了毒。而那时,她与我们的关系也终于无可修复。”

“你的武功最高,助她的人也多半是你,”宫四一边想一边说,慢慢将事情一点点地串起来,“你与孤鹜门接触得最多,找门里其他的杀手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那次小鬼去找我大哥,你们以为是孤鹜门的余孽下的手,所以才找上他们然后被我撞见,是吧?”想了想,“要她定期扮恶霸是谁想出来的?这招除败坏分柳山庄的名声没有任何好处——让人记住小鬼?”

“全中。是老五的主意,老七常年不见人影易招人疑惑,一旦有人顺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柳三换了口气,“虽然此举有些多余,也败了她的名声,但是,我们必须确保她的万无一失。”

“真的很宝贝她啊!那你们的关系怎么会这么糟?”这是整件事中他惟一想不通的。

“还不是那死老头子!”柳三的刻薄嘴脸终于忍不住现了形,“要不是有那倒霉的血缘关系我早砍了他八段!加上老七又还惦着他——不就是小时候对她好过嘛,我们对她好得多了!”他愤愤不已地说,“不知道老七怎么想的,小时候见了我们像见了鬼一样,长大后就一点表情也没有,那老头子是她爹又怎么样?我们是她哥哥耶,六个人难道抵不过一个糟老头子?!”恨得磨牙,脸都扭曲了,“她不知道她那爹可是一心惦着怎么杀了她这个祸根,我们怕她知道真相伤心,连告诉也不敢,她偏偏还得空就回来送死,每次回来我们就只能整夜守在她院外。老头子和我们过了几次招知道不能得手,才渐渐死了这心。但危险毕竟还在,我们只能加以打骂想让她不要回来,孤鹜门虽然不是好地方,以她后来的修为待着反而比较安全,何况万一知道自己的爹要杀自己,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相比起来,反正、反正她也讨厌我们,就算我们对她不好也只不过让她更讨厌我们罢了!”说到最后已全然是自暴自弃的口吻。

“你们,”宫四看他的目光完全是在看一个白痴,“从来没想过别的可能吗?她真的是为了爹才赖着不肯走?聚灵——拒灵,再明显不过不是吗?”这一群自以为是的笨蛋啊,居然没一个人想到要踏出一步问问,哪怕只是试探也不会搞成这样啊。

“什么明显?”

宫四连瞪他都懒了,“拒灵——拒绝,她连那个人取的名字都不要了,还会惦着他?至多惦着怎么杀了他!你别忘了她的身份,什么人对她有杀意她会感觉不出来?何况连样子都不记得的人,从哪里生出感情来?”

多年的认定一夕崩塌,柳三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不会吧?那她为什么还总是回来?”

宫四没力气也没脾气了,他不知道聪明的人笨起来这么可怕,“二减一等于几?”

“难道……”他不敢置信。

“你留着问本人吧。”他的耐心本来就有限,大半夜不能睡觉更郁闷,“我只问你,你们是真的很疼小鬼了?”

“她是我妹妹啊,我怎么会不疼她?”柳三瞪他,“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四少身上,希望四少能带着她离开这个泥坑。现在全穿帮了,老七是真的把心落在你身上,你若敢待她有一丝不好,说不得我们兄弟全上帮她讨个公道,也未必就输了你。”

“你放心吧,疼她的可不止你们。”宫四忽然诡异地笑了笑,“开不开心呢小鬼?还没成我的人已经有人忙着帮你讨公道了,过来安慰一下我,我很怕呢。”

柳三僵僵地转头,定格。

身后的台阶上,一人沐月而立,眼眸晶莹如天上繁星,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为谁风露?

“忘了告诉你了,”宫四一掌拍拍柳三肩头,笑得抱歉无比,“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过去看她的安危,然后顺手解了她的穴道。”

兄妹俩对视着。

良久,拒灵开口:“三哥。”

一瞬间丢脸地模糊了双眼,柳三激动地跳起来正要抱过去,院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一人披头散发地闯进来,只着中衣,一进来就扯住柳三,声音嘶哑:“他呢?叫他出来,我杀了他!”

柳三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扇过去,“你疯了?”

他这一下出手极重,那人被打得偏过头去,黑发散开,露出半边脸来。宫四才认出来,这状若疯狂的人竟是柳四。

“我要杀了他,三哥别拦我!”柳四的眼神空空茫茫的,嘴角裂开了在流血,柳三那么重的一巴掌竟然都没打醒他。一滴滴血浸染在雪白的中衣上,月光下看去哪还有一点人气,简直就像个幽灵。

“我管不了了,老七会伤心就伤心好了。他杀了大哥,害得老五得了失心疯,把老七逼去孤鹜门,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为什么……”

“住口!”

“啪!”又是一记耳光打过去,“老五疯了你也疯了?我叫你看着他,不是叫你陪着他疯!”

“我求你了三哥你别管我,”柳四痴痴地伸出手来拖住他的衣袖,“有什么罪我来背好了,他不死老五迟早有一天会全疯的。我受不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给我醒醒!”

“大哥……”拒灵飘一样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两人中间,“大哥不是病死的?是他杀的?”

柳三的神经绷到及至,看着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已经疯了两个了,再疯一个他也要疯了。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毁了多少人?

得不到答案,拒灵转而问另一个人:“四哥?”

失神的眼动了一下,柳四慢慢地转过眼珠,瞳中终于映出了人影,“老七?”怔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拒灵怯然,“四哥,你没事吧?”

宫四掩面叹息,似喜似悲。柳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口舌犀刻装模作样,连抱着人哇哇痛哭的习惯也是一脉相承。

“对不起、对不起……你还肯认我,我那么对你你还肯认我……”货真价实的男子抽泣的声音,低哑得近于嘶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指尖颤抖着摸上她面上只余淡淡痕迹的疤痕,“痛不痛……一定很痛吧!不要恨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呜……”

“四、四哥……”

“你干什么?!”怀中忽然空掉,敌意全部放射过去,柳四加以实际行动,“把我妹妹还我!”

“再不松手,你的宝贝妹妹就被你抱断气了。”宫四一手轻拍抢回来的拒灵的背助她顺气,一边抬腿踹退他两步。分神注意到他的脸……怔住。

虽然,早就觉得这个人的完美是装出来的,但是真面目是这样也实在是太——爆笑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还能在外人面前哭得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半边脸上两个重叠的巴掌印,瞪着通红的眼伸手孩童一般索要东西,大有不给就满地滚耍赖之势,“呵呵呵……”宫四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狂笑。

定下心来的柳三摇摇头,确定这个人果然没什么心肺,别人兄妹尽释前嫌抱头痛哭的时候他不感动就算了,竟是觉得很好笑的样子,不过——咳,老四的尊容也确实有这个效果就是了。

“好了,”一会儿宫四笑够了站起来,打了个哈欠,“今天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反正该做的都做了。”

柳四被他一言提醒,“我还没做!四哥那个老头子呢?”

“你给我省点劲!”柳三一掌拍在他脑门上,一边拖了他走,“那老头子用不着你动手,不死也剩不了半条命,回去我跟你慢慢说,再赖在这里你是床还没躺够啊……”一路教训着出去。

翌日清晨,静守堂。

六张檀木椅两两相对,柳家六兄妹面面相觑。

拒灵手心已捏出汗来。一大早的宫四不知去了哪里,一个人坐在这里,虽然已经知道以前的伤害都是误会,但毕竟是空白了那么多年的沟通,眼看着五双眼睛全闪闪地盯在自己身上,真的……有夺门而逃的欲望。

一众人等干坐了许久,终于柳六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你昨晚认了三哥四哥?”

拒灵略松口气,也有点局促,“他们说过了?”

“这两个神经病大半夜地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整整炫耀了一个时辰,炫耀完了天就亮了!”都是看他小好欺负!

对面的柳三嘿嘿冷笑,“不服啊?声音给我小点,吓着了我妹妹你赔呢?还有你这是什么态度?欠修理!”

柳六怒目而视——他也只敢怒目而视,说话的要是柳四他未必怕什么,但是这个三哥,武功比他高,口舌比他毒,最重要的是记仇功力一等一,得罪一次少说一个月别想安生,他委实消受不起。

瞪完了转回去的目光立刻柔情似水,柳六连口气都谄媚:“那个老七,我这么说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呃?”他有说什么吗?

“灵儿别紧张,老六只是也想听你叫一声‘六哥’而已。”右手边的柳五微笑着注解,脸色有些苍白。

柳六立即点头,充满希冀地呵呵傻笑。

柳三看不过眼,隔空一脚虚踢过去,“恶,我没吃早饭不代表你就能笑那么恶心。”

被欺压得连笑都被挑刺的那个苦大深仇立时用眼瞪了回去。

六哥原来很可爱啊!不知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心里初初有一些“一家人”的感觉涌出,拒灵脸色微微红着,“六哥。”

“啊,老七——”隔着柳五就两眼发光热情洋溢地大大抱过来,后领却被揪住,柳六扭头,是走过来皱着眉的柳四。

“你压着老五了,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吗?”

怒!“果然是看我小好欺负!”

“知道就乖乖地,别劳动三哥出手教你。”风凉话风凉无比。

一家之主柳二终于出声:“够了,先把剩下的问题解决了再闹。”

柳三点头,“老四昨晚说漏了嘴,大哥的事瞒不了你了,他是我离家寻你的那一年里殁的,老头子下的手。”

柳五苍白着脸浅笑,“其实他本来要杀的是我,大哥挡在我面前替了我一剑,那一天、那一天再过半个月正好是他二十岁的生辰,原来说好了我们一起和他行冠礼的,可惜、可惜……”

柳四站在他旁边隔了衣衫捏住他细弱的手臂,眼睛没看任何一个人,“老五因为这事也落下了毛病,大哥殁的时候是夏天,自那年后天一热老五就会犯病,不是要自杀就是要杀了他。昨晚我是该看着他的,被他央不过一时迷了心神,知道老头子会来对你下手,就跑了过去。”

“大哥……”眼眶压不住的痛,那时年纪太小,其实没留下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那个才智不下于今日五哥的修长的身影,年纪同样稚弱的小弟们全托了他的教导才有今日的齐心,没走了相残的歪路。那个她还没来得及记住就已经不在的人——

她指尖抠入掌心,握紧得要折断,“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好恨,早该杀了他——”

柳五抓住她的手一根根地扳开来,“都过去了,告诉你不是要你难过的。大哥去的时候一直惦着你,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们一定要找到你。他如果看见他的小妹妹长成了今天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他叹息着轻轻摸上她的脸,“五哥太没用,还是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很痛吧?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大家实在没办法,留下来你迟早有一天要发现那个人的真面目的,我们不想看见你伤心的样子,那么大的打击我当日受过一次,怎么忍心你再受一次?”

“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拒灵泣不成声,终于还是忍不住,“但是我不想走,就算知道哥哥们多么讨厌我也不想走……要留下来,只能看着也很好……”很羡慕很羡慕啊,看着哥哥们的亲密无间多么想插进去,至亲的血缘,想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也被当做手足一样对待。知道不可能还是死不了心,刻进骨子里的渴望啊!

“没事了,乖,都结束了。你以后就是我们最亲爱的谁都不能欺负的小妹妹了。”柳五温柔地拍拍她的背。

“这个——所以我就是不懂啊,老七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们,长大后就不说了,是我们动手不对,但是小时候我们那么疼你,为什么你反而那么怕我们啊?”柳六摸着下巴,这是合柳家六兄弟之力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拒灵擦擦脸上的泪痕,有一点不好意思,“我五岁的时候你往我的床上放赤炼蛇。”

柳六的表情凝结了一炷香的时间,羞愧得低下头去,“我不知道。那时我觉得那条蛇红红的很好看,想给你个惊喜才偷偷送进你房里的。”

“难怪!”柳三大悟,“都是你这臭小子开的烂头!你那时七岁了吧?七岁连毒蛇都认不出,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弟弟,丢脸死了!”

“三哥,我四岁的时候你找我比摔跤,摔得我手臂脱臼后扬扬得意地走了。隔天又来找我比拳法,打了我两个乌眼圈后哈哈大笑着走了……三哥,这烂头是你开的!”

柳三难得有张口结舌的时候,“那个……我、我以为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柳五闭着眼叹了口气,“灵儿是女孩子,本来就不适合舞刀弄枪,何况她那么小,路还走不稳经得起你的拳头?”

柳六在椅子上笑得瘫倒。

“二哥和四哥会一直捏我的脸,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来找我的话第二天我的脸就肿得不能吃饭了。”

柳二那么镇定的脸也开始滴汗,“那时我们家里没女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小妹妹,大家都喜欢得不得了。你那时的脸那么粉粉嫩嫩的,和男孩子完全不同,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捏一下……”

恶行全部大白于天下。除了柳五因身子不好极少出门外,每个人都该打五十大板,谁的笑话都看不成。

柳三转了转眼珠,这种话题实在不讨好,万一勾起小七的旧恨要还他两个乌眼圈他可也只得好生受着,因而转移话题道:“这么没见到宫四?他没陪你一起来?”

拒灵摇头,“我一早过去找过他,屋子里没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起得早,恰好遇见。”柳五道,“不是三哥提我倒忘了。四少说现在我们的问题都解决了,他也算完成了策公子的托付,谢了这些天的叨扰后就走了。我原想多留他些日子,他说还有事,我也不好再拦着。”

众人全呆了,柳六怔怔道:“他就这么走了?老七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柳三横他一眼,“老七当然是和我们好好地培养一下兄妹感情,难道你还想把她赶出门去?信不信我先轰了你?!”

柳六再呆,看到拒灵白了的脸色也知道不对了。他的性子受不了********这一套,当即变了脸,“他敢对老七始乱终弃?当我们都是死人?以前不敢代她出头,现在还有什么忌讳?老七你别担心……”

柳三青着脸看他大拍胸脯,终于忍不住起身拖了他就走,一边咬着牙笑道:“老六,你饿不饿?陪三哥去吃早饭。”

“三哥,你这副脸色比较像想吃了我啊……”柳六哀叫着随柳三远去。

“五哥我没事,”拒灵白着脸笑看柳五,欲言又止,“我今天很开心呢,中午让厨房好好地置办一桌筵席好不好?我还没和哥哥们一起吃过饭呢。”

柳五垂眼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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