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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传说的真面目

很空。

一天比一天空。

为什么?五个哥哥好得无可挑剔,轮换着陪她,不让她一刻孤单,什么好东西用得着的用不着的堆满屋子,百事宠千事依,像是要把二十年的亏欠一朝全补给她。

但是……不够。还是不够。

是不是太贪心了?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一朝成真,是很开心很快乐,梦里都会偷笑,心被塞得满满。没错,一切正常。

但是不知什么地方,被开了一个无底洞,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深,很怕——哪天会被吞没顶。那种恐惧从那个人离开的那一天开始滋生,然后疯长。

揪住胸口——看不见你,我已经会想念了啊。那个人说的,原来就是这个意思这种心情吗?原来,已经那么重要了?只是被那样自己不可能有的灿烂笑颜迷惑,一步步走近,看见光环下这个人的真面目,听他不厌其烦地说“你好好地活,我陪着你”,舍不得不当真,被骗也心甘情愿,然后就……真被骗了。

骗子骗子骗子!说了要陪她的!说了要对她好的!为什么撒手跑掉?如果这个人从没出现过该有多好,他不出现、他不出现——

今天她就不会觉得哥哥们的百般呵护还是不够。握住掌心的金锁片,真的太贪心了?

但是忍不住!

一年后,拂心斋。

一人跌撞进书房。

“凤凌吗?慢些。”紫檀书案后,一身素衣的青年悠然浅笑,执毫笔的手如玉修长。

来人眼神闪亮地靠在门框上喘气,“大哥,人人都说你聪明,这一回我可瞧不出来。若换作我,被压榨了那么久,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什么也得在外面逍遥个七年八年才说得过去,何必紧巴巴地赶回来做牛做马?”

“是我的不是了,”宫无策笑道,“原来你和无释还没操劳够,斋里的事向来千头万绪,要不要我分你一半?”

“敬谢不敏。”宫四慢悠悠地晃进屋,极习惯地抬腿坐上书案,“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害得我这么赶,还是错过了昨天你和莫纵雪的好戏。这一年来小释可给他缠得惨了。不是那张脸,真不敢相信是你兄弟。”

宫无策笑一笑,端详了他一会儿,“凤凌,你长大了。”

宫四瞪了眼,“你只是我大哥,别用我那不知在哪儿的爹的口气说话。”

宫无策也不驳他。这四弟,确实长大了啊,一年前不过是个傲睨世情的青年,经了这一番历练,眉目间已有了坚忍沉郁,不再视肩上的责任为无物,是个知道担当的真正的男人了。

宫四笑盈盈,忽然凑过去伸手摸了摸宫无策的脸,这举动近似于轻薄,宫无策一时不察,被占完便宜还有些回不过神。

“手感还是一样好啊,没有我在身边大哥你居然出落得越发好了——”他很是失落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一点儿也没惦着我。”心下暗思,怪物果然是怪物,受了那么多罪没死不说,精神还益加爽朗起来,真要怀疑这个人是什么材料做的。

“……”宫无策提笔欲落,维持着那个姿势,长睫半掀,黑白分明的眼眸柔得能滴出水来,“凤凌,你想说什么?”

宫四瞪了他半晌,“讨厌,你的聪明不要总用在这种地方好不好?”

他弯了弯唇,这个人……是他的大哥啊,从幼时就一直在一起,一起长大一起学武,一点一点地慢慢累积,有没有血缘真的从来不是重要的事。在见过了柳家那样的手足之后,他终于承认,对于当年那个很长时间内说句话就吐口血的少年,如今这个笑如春风智动天下的男子,说没有感情——怎么可能。

所以,他回来了。回来接任他抛下的责任,明知是以自己的性子绝对不喜欢的事,却还是回来了,回来在这里等待这个人的归来。

“如果这次你真的死了……我会难过的。”

“我以为你要说,你会为我报仇。”宫无策漫不经心地笑,眼神慢慢亮了起来。顿了一顿,他反手握住宫四,再笑,仍是不经心,“凤凌,你今年二十五了罢?”

宫四露齿笑道:“大概吧。”

“凤凌你知不知道,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宫无策若有所思,“再撒娇是很可怕的。”

静寂。

半晌,宫四沉静地抽回手,淡淡道:“大哥,你害羞了。”

宫无策的脸果然有些红,却也坦然,“你以前从不会有这种动作,更不会说这种话。”

宫四哼一声:“这有什么?我又没抱着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想到这个便有些心窒,他跳下桌来,“你既然回来了,我也算交差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去看拒灵?一刻也待不住了?”宫无策抿唇笑,模样动人至极。

“妖怪!”宫四吓得转身便跑,有没有搞错,在山坑里待了一年的人消息还灵通成这样!

分柳山庄。

淡杏色的薄衣长衫,鲜红长绦束出修长的腰身,约莫两指半长的嵌银木藤簪横贯锥发。一副少年的行装,杏核一般乌黑的眼,斜斜地半窝在分柳山庄最好的雕花太师椅里,生生是画里走下来的锦绣俊俏。

“已经是第十五天了。”柳六苦着脸,“你不会是耍着我们玩的吧,小令主?”

少年懒懒地掩嘴打了个哈欠,那神情,似曾相识,“就算我有这个心思,也犯不着浪费半个月的时间干坐在这里,虚度本座的大好年华。”

“那你就确定他一定会来这里吗?当初我要去找他算账,你却拿令规压我——”柳六悻悻地撇唇,“现在你想见他,为什么不去拂心斋找?在这里虚耗。”

“你是在怨本座吗?怨本座占了你最好的屋子最好的床铺最好的椅子和最好的饮食?”少年大咧咧又懒洋洋地更加舒展开身躯,“那时他有事要做,我当然不能准你去打扰他。现在无策哥哥回来了,那个懒鬼说不定当天就溜了,傻了才会留下来等无策哥哥算计。以前他除了消息传报外什么都不肯理,无策哥哥怕他死也不敢逼他什么,现在他什么都会,无策哥哥会放过他才怪。”

柳五眼眸带笑,“小令主很了解他啊。”

“那是当然——”

“是啊,连我也没想到呢。”

嚣张的少年脸色大变,下意识跳下来往椅子后面躲进去——

一只手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出来,手的主人形容俊俏,神态风流,带着些说不出的慵懒华贵,“不是等了我半个月吗?还将我从头剖析到脚,怎么我来了,你倒不想见了?”

少年一边哇哇叫痛着一边辛苦地半扭过头,一怔,“咦,哥你长大了。”

来人愠怒地加了手劲,听到少年更大的惨叫才重新露出笑颜,“这话也是你说的?想造反不成?”松了手拍拍他头,“嗯,是长了些。”

得回自由的少年可怜地瑟缩回椅子里,明明这个人可以说的话他说了就要挨打,不公平至极!嘴上却是一句也不敢抱怨出来,“无策哥哥好吗?”

“好得很。”宫四四下扫视一眼,哼一声,“原来这里也是你的大本营?当初玩的好把戏,怎么那时天赐的良机没想着抓我去顶你的令主位子?”

“这里有对哥不认同的人在。”小小声地说,粉妆玉琢的少年委屈起来分外的动人心弦,“我比无策哥哥更怕哥去死,虽然发现后有点不甘心,连我都留不住哥。早知道我有人照顾后哥就会不再留恋,说什么我也要死赖在哥身边。”

“你们是……兄弟?”柳六乍见宫四的愤怒被震撼冲掉。柳五心里已隐有知觉,倒并不如何惊讶。

“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宫四挑了挑眉,刻意散发出的邪恶信息令少年脸色变白,“在传说这些年真是长进了啊,学会把所有人玩弄在掌心里了,连我都不例外。”他微笑着说,“所以东窗事发的时候也很有长进地承受后果吧。”一掌抓过去拎着少年的腰带将他翻过来。

“哇啊——”少年的声音凄厉无比,“哥,你也说过我长大了你不能当着我下属的面打我屁股!”

“噗!”柳六一口茶喷出来。

“你躲在暗地里偷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你哥我的面子?”啪!一掌落下。

“哇,哥你太过分了!我骗你都是为你好。”

“还不悔改?”宫四很温柔地笑,好生不得已地叹息,“现在我打你也都是为你好,教你以后吃了豹子胆也不要把脑筋动到我的头上。”啪!

“哇——哥我知错了,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

“那是以后的事。怎么你还不明白,我只是在跟你算现在的账?”啪!

“哇——呜——”

“那你骗我的账又该怎么算?”

悬空的掌僵住,转身,下一刻——整个人飞跳起来,半靠在他身上的少年骨碌碌地滚下太师椅。宫四头也不回,飞身向发音处扑去,“拒灵我想死你了!”

被一脚踹出几步远。

柳六张着嘴,竟然说出一句很有学问的话:“一物降一物。”

柳五像放下了什么一样满意轻笑,“今夜好眠。”

“那天早上我接到小袁的密报,说大哥被小释带到了芙蕖阁,神志似乎出现了些问题,我当然要立刻赶过去。结果发现那个竟然是莫纵雪,从他那里知道大哥和凝眸一起跌下了山崖,怕消息走漏我不敢动斋里的人,问小五——就是我弟弟,借了传说的人去那个崖底搜寻,十多天一点痕迹都没有。小释提出由莫纵雪暂时假扮大哥,那时实在没别的办法,大哥就算活着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出现,斋里的事务小释一个人哪里撑得了多久,所以我也只好跟着回去。然后天天被压得断气,直到前阵子大哥终于回来,我也就立刻过来了。”

解释完毕?少女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

“那个——”宫四想想补充,“小五确实是传说的现任令主,也是我跟你说的拖油瓶弟弟。他当初好玩接下这个位子后来又不喜欢,成天想着骗我去传说做替罪羊,为此追杀我也是真的。其实我那时跟你说过,你不肯相信。”

“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拒灵有了反应,“那棵梅树也是真给你做梅花糕的了?”

宫四大喜,忙不迭点头,“我以前在斋里时自然是不愁的,出来就不太方便,所以他不知道找了你哪个哥哥送了来。”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你几个哥哥全是传说的人?”

“那个小令主来了三哥才告诉我。”拒灵淡淡地道,“他们当初为找我和传说签了卖身契,死契。这一辈子都是传说的人了。”

宫四幡然动容,“有兄如此,确是不枉。”

“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那个时候你对你哥哥也是这种态度,想亲近又不敢亲近……所以拼命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是我没有对你不好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没有怒气,只是防备。

宫四心中一寒,宁可看到她愤怒却生机勃然的样子啊,“你刚刚说我骗你?”想到症结所在,跟着便推论,“问题是出在一年前了。之前好好的,那应该是我走的事了?”见拒灵脸色由霜转冰,他便知对了,继续推断,“我走时匆忙,你睡得熟就没吵你,但有托你五哥传了话——他告诉你我有急事先走,多谢这段时间的招待,你们的问题解决了我也放心了对不对?”

“你还说你没骗我!”不知触了那根神经,冰山霎时转火山,怒着涨红了的脸要跳起来的样子……有多久没见到了?陶醉得眼也不眨,真的很怀念啊。

“你跟我说了会陪我的!做不到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骗我?招呼都不打甩手就走——走就走好了,我才不稀罕,你还回来干什么?要看笑话那真是让你失望了,还是又想拿什么话骗完我就跑,然后隔了十年八年再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来?!”

“我只走了一年。”

“你你你——那难道还是我的错?!”她急怒攻心。

“是你从来也不会怀疑的五哥。他传了我一堆客气的废话却漏了最重要的一句——事情完了我就回来,还有,希望他们不要把你养得太胖。”

“你还要骗我?!”拒灵怒极,但是心底空了一年的大洞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在愈合,闭了眼——真好笑是不是,明知道是欺骗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一样。

“你大概不知道,我因为迁怒打过你四哥,你那些哥哥情深一体,想找机会报复回来的念头大概不是一天两天了。”宫四推出最后结论,“终于钻到这个空子挑拨离间。”

拒灵不是笨蛋,听他一步步分析下来已知此事不虚,不及想别的先觉疑惑,“你以前好像没这么……”想说“聪明”又觉得不大对,她顿了顿道,“狡诈?”至少以前看上去他不会想这么七拐八绕的事。

宫四沉了眉眼,“这一年我才算真正参与拂心斋的事,不小心些今天哪里能站在这里,那时你真要误会我一辈子了。”

这个人——真的不一样了!昔日直接犀利的外露光华,而今尽敛,却多了一些让人看定看深下去的东西。

“那么你回去之前难道也送了消息来,被五哥截了?”

宫四一呆。拒灵的心再度沉下去,“你根本没想过对不对?只留下那一句话——就要我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陪我。你,”笑,喉咙哽住,“你怎么可以?”

最最可怕的是她是死心眼到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人,这一年强烈到令她恐惧的思念更是让她明白,为了他一句“我陪着你”她是真会等下去,一直一直等下去。

“对不起。”宫四低声说,生平第一次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实意地道歉,“我身边从来没有过牵绊,也从来没记得给人留什么行踪。这次是真的没想到,对不起,不会有下次。”

“……你再骗我,我杀了你。”

“那么就是原谅我了?”将威胁按自己的意思理解完后的青年眉开眼笑,真是越看越心动啊,连闹别扭也闹得如此直白简单,呵呵……要说什么好呢,她太太太可爱了。

拒灵皱眉,“你笑得好难看……”一句话未说完已被紧紧抱住,脸红了红,这一年被几个哥哥抱抱捏捏的惯了,对于这种肢体动作已不太排斥,只是换了这个人还是不太自在,心跳得太快。

“斋里的事我已经扔回给大哥了,要不要和我出去看看天下?陪了你哥哥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够了,该轮到我们培养感情了吧?”

温热的吐息就在耳边,轻浅得几乎没有动静的低笑,呼吸忽然间就不稳起来。忽视了后一句,拒灵低声回道:“我不识路。”

“有什么关系呢,我在啊。要不要?”

眉目逼在眼前,呼吸交融互汇。

“好、好啊。”她一定是吃错药了,两个字也会结巴。

宫四微笑。这样一张脸,勾引起人来,什么人逃得过?“那我们明天先回一趟拂心斋吧?大哥回来了,你一定很想见见他,等我们慢慢赶到的时候正好是他的继位大典呢。凝眸好不容易终于把斋主的位子扔给他了。”

拒灵昏沉沉的,见纵月?很好啊。便应:“好。”

一个月后的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呢,半路上收到的密件说,届时除了继位大典外还有双喜临门的大哥的婚礼,想来他应该不介意他锦上添花来个三喜临门吧。宫四不觉间诡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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