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喜爱新鲜空气的人:旅行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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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神游(2)

克里奇人从外表看是一个温顺的民族,有时候会展现出暴怒。咬伤自己以表示自责并非罕见之事,用手抓撕自己的脸也是稀松平常之事。他们还是不说真话和不可靠的人,很喜欢偷东西,说闲话,赌博,还会突然爆发出最严厉的攻击行为。

记忆牧师知道的东西,尽管里面有巨量的事实,但是,比较他所不知道的一个事实来说,真可谓不值一提,这个事实就是一个秘密,是整个人口当中全体人都保持密谋性的缄默的一个机密:三十年过后,根据克里奇人的标准他就已经属于老人了(也许没有牙齿,有可能眉头发皱,脸皮出现皱纹),到时会召开一次会议,他会背诵克里奇人的历史,到会议作出结论的时候,他将被处死,然后加以烧烤,供克里奇所有的成员食用,这个仪式就叫作纯化仪式。

克里奇妇女接着生下来的男婴便被指认为记忆牧师,大家狂欢一阵子。历史再次开始。在他出生以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现实意义,所有的争端全都解决掉了,所有的债务一律取消。

因此,现在还是一个婴儿的记忆牧师不久将会长成大人,他将学会自己的角色,相信历史从他那里开始,但他永远也不知道,到了某一个时刻,他的生命将会结束。但是,正是记忆牧师的死亡才是克里奇人生活和议论的内容,所有的债务都会取消,所有犯罪和所有的羞辱及失败都会抹去,因此,他们都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死亡能够带来的健忘症。在他的一生中,虽然他本人并不知道——与其说他是最高的权威,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方便的垃圾桶,克里奇人难以相配的所有生活细节全都倒人其中,但他始终被人窃窃耻笑,因为他自己并不知道一切都会在默默无闻当中结束,因为到时候他必死无疑。

瓦胡利人的装饰

新几内亚西北部鲁米河的瓦胡利人最早是1973年才跟外界接触的。之后他们便消失了,深入到了更密的丛林——从事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奇怪的,也许还极不方便,因为他们是一个以打渔为生的群体,但是,他们逃去的那个地方鱼会少得多。但是,他们逃走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我是从一位在鲁米河上找黄金的澳大利亚人那里听说瓦胡利人的故事的。他说,他本来想写一篇讲瓦胡利人生活的故事的,但他觉得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他还觉得——他是这么说的——让这个故事传播下去的最合适的方式也许是跟瓦胡利人自己讲故事的方式一样,也就是说,靠口头传播。

瓦胡利人不会书写。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世界上有很多民族都没有书写语言的需要。但是,瓦胡利人更为奇特,他们连图画也没有,甚至也没有符号,绝对没有任何一种装饰。事实上,所有的装饰都会被人嘲笑,而且被怀疑为邪恶之物,如果发现有任何人持有任何一种装饰物,那会受到他们严厉的惩罚。瓦胡利人相信,所有的图案都是用来下咒的。只有恶魔——在瓦胡利人的宇宙观中,那是一种装饰精美的恶魔——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瓦胡利人光着屁股四处跑。他们并无羞耻感。衣服是虚饰品,羽毛是一种恶德,甚至一条枯叶编的裙子也是一种虚荣表现。瓦胡利人彼此见面的时候,都会盯住对方的身体仔细打量,这是他们的习惯,他们仪式化的问候是喷鼻息或吸气,因为哪怕花香或香料的味道也因为是一种装饰而引起他们的厌恶。

瓦胡利人带武器和工具是很普通的,那就是最简单的长矛和短剑,还有最直截了当的网和渔具。他们的很多捕鱼活动都是通过在河流和溪水的不同部位筑坝完成的,拦住河流之后,鱼就很容易用手捉住了。

瓦胡利人在树上睡觉,也在没有屋顶的睡台上睡觉,一般以家庭为单位,每层睡一个人。虽然瓦胡利人有名字,但他们极不情愿叫名字。他们没有表示请或谢谢的词汇,没有早晨好或再见等的等同语。辨别不出任何颜色,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图,瓦胡利人的世界是无色素的世界。他们的语言里面几乎没有修饰词,尽管“有用的”和“有害的”是他们最主要的两大范畴。还有一大范畴就是“可吃的”和“不可食用的”。表示陌生人的词是“不可食的”,而敌人则是“可食的”。

瓦胡利人因为不出声而最引人注意。他们杀死什么就吃什么。什么都不会放到第二天,也不会有任何存储下来。他们不用羽毛,也不用贝壳。他们是没有纹理也没有图案的一个民族。

他们没有任何领袖形式,也称不上有什么社会组织。妇女跟男人一样,虽然婴儿死亡率极高,但是,在瓦胡利人的道德规范当中,连孩子也是有某些权利的。然而,动物、鸟和甚至鱼也是一样有着具体的权利,瓦胡利人跟所有这些东西交流,经常还进行长时间的谈话。

所有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到访的时候得知的。第二次去的时候,我发现瓦胡利人已经完全消失了,也许逃到了更深的内陆。

龙多克人的鼠屋

艾鲁海的龙多克人生活在一个岛屿差不多无法进入的高地上,并且抵制住了与邻近的印度尼西亚人合并起来的任何尝试。的确,为了保住脸面——因为那个岛屿赶走过所有的入侵者,并且一直保持未被征服的状态——印度尼西亚人将龙多克人划出了自己的地图以外。麦尔维尔写过龙科沃柯人,奎夸格岛,说“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没有他们的踪影——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真实的地点。”跟世界上很多保持自己的信仰不变的诸多民族一样,龙多克人非常凶猛,管理得也不错,传教士和士兵都没有对他们形成持久的印象。

据说,在那个岛上,任何外界的人都不曾度过一个晚上。日落之前没有离开那个岛屿的任何人都会在黑暗当中消失,就是被“吞下去了”——这是实话实说,我在那里停留过很短的一段时间,才只有几个小时,我确信这样的话千真万确,当时我坐在一艘汽艇上到达那里的海岸。我想去看一头鱼猪,那是生活在那个岛屿的内礁里的一种海底哺乳动物。

有个龙多克打鱼人走到了泻湖的边上,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两个事实。其一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个事实,任何人在岛上过夜都将消失(有很多例子,因为那个岛相对不为人所知)。其次便是龙多克人选拔最高长官的方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候选人,无论有多少志愿者都予以接纳。在最初的秘密核心会议当中,要进行不同形式的力量测试,包括心智和生理两方面的能力——跑步,跳跃,记忆比赛,背诵诗歌和歌曲,手脚绑住浮在泻湖里(“淹水证实”),扔沉重的物品。龙多克妇女也不排除在外。

志愿者不能够退出,而是必须坚持进行测试,直到他/她被剔除或者保持住候选人的地位。这样的活动可能会持续好几个月。等剩下十多名候选人的时候,他们就会单独锁进称为鼠屋的圆柱形的深坑里,就跟很浅的检修孔一样,再加上沉重的盖子盖住。

每个候选人都要跟三、四十只吱吱尖叫的老鼠一起分享那个深坑。鼠屋里没有灯光,也没有床,因为顶层很低,候选人不能够站立,也不想坐下去。里面有水,但水装在盆子里,处在与地面齐平的位置,他们称之为水箱,老鼠和人都够得着那盆水。

有些候选人已经被选拔过程弄得精疲力竭,因为这种可怜情形而泄了气,有时候就会倒在地上被老鼠咬死。这些候选人会有人哀悼。另有一类人是因为饥饿和囚禁得没有办法时将老鼠吃掉。等放出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处死。成功的候选人就是毫发未损出来的人,他们既没有被咬伤,也没有吃掉任何一只老鼠,因此在鼠屋里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和谐。这个人被拥戴为民族的首领,得到老鼠酋长的尊称,等他/她死的时候,冗长乏味的选举过程会重新开始。

吉尔斯特莱普:念家的探险者

罗望子树因为狒狒的出现而发出嗡嗡声,这是吉尔斯特莱普注意到的情况,因为这种嗡嗡叫的动物很喜欢蹲在罗望子树的树枝上咬罗望子果吃。吉尔斯特莱普还注意到了狒狒发出的微笑,它交错的犬牙每咬一口都会发出一个微笑。

在离罗望子树五十英尺的范围内不能够露营。但是,吉尔斯特莱普却并不惊慌。“看那儿!”他以愉快和宿命论口气说,一边理一理自己的胡子。他一直在找东西。

两趾汤波族人是他这次寻找的对象,但是,作为一名探险家,他知道这样的一次旅行会遇到很多令人大吃一惊的事情,不会有一个完,例如这次看到狒狒蹲在罗望子树上吃食便是其一。这里是津巴巴河的下游。

这里不是马德福德,那是他很久以前离开的家,现在连树木的名字都记不住了,也记不住那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只有他年轻时那些折磨过他的人他还记得,还有空等了他一场的那个女人。她名叫艾尔维娜·霍韦。马德福德是过去,跟所有遥远的记忆一样,那是不切实的,也有一些荒诞,是他抛弃的一种玩具城,当时,他还是韦伯斯特大街的弗兰迪·吉尔斯特莱普。

作为探险家的吉尔斯特莱普有肯吃苦的品味,但他无法忍受令人心烦的事情,这也是他逃离马德福德的原因,也是他一直漂泊在外不肯回家乡的原因。艾尔维娜只是一个累赘,因为她不愿意离开那个可恶的小镇。

圣诞节就快要到了。好!他到了自己想到的地方,就在中非,在地球的另一半,在罗望子树下,在津巴巴堤岸的冬荆下。吉尔斯特莱普知道,假如他到了别的任何地方,他也可能极想回到这里来,回到津巴巴来。

有时候,一个人沿着河岸的暑热前进时,他能够在热昏的满足感中回味起自己对马德福德的厌恶。首先是艾尔维娜·霍韦,她在靠近克拉多克桥的家中客厅里开一个音乐班养活自己,那座桥邻近州际公路线。州际公路线本身悬在小镇的上空,晚上会照出强烈的灯光来,扫遍整人马德福德镇。因为交通繁忙,车流声盖过了艾尔维娜的琴声,因此,马德福德镇永远都没有一个安静的时候,也永远没有一个天黑的时候。

州际公路的桥柱吸引一些人在上面乱写乱画,在巨大的拱桥底下,流浪者和醉汉东倒西歪,随地露营。然后是吉尔斯特莱普最不喜欢的一些东西:四处可见的垃圾、出租车肮脏的车后座,司机毫无意义的微笑。有人在汽水饮料机旁边啧啧地喝饮料,或者很大声音啃冰块。马戏团的动物、后边磨损的垒球帽《马德福德信使报》得意洋洋的伪善言论。肮脏的手、无情的眼神、广告牌、口臭、遍布各地的旗帜。把湿饮料杯放在书封面上的人、公汽冒出的烟气,还有看电视的人发出的傻笑。玛佐拉市长、牙医恩妮德·雨果。驼子莱勃,那是他邻居家的一条狗。艾尔维娜的猫孟菲斯、大多数孩子,还有在这个季节里必须为圣诞节进行的各种准备工作,从电梯里反复播送的圣诞节颂歌到塞得太满的圣诞老人,他们在马德福德的每一个街口等着他的到来,好让自家圣诞节的树上挂满太多的东西。

吉尔斯特莱普渴望看到新的景色,而在非洲,他惊喜地想到,我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里,更好的事情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甚至更好的事情是,别的任何人也没有见到我看到的景色。

他完全是一个心满意足的人。他已经过了五十岁,但是,他还能在半天时间内踩上许多英里的自行车,他不仅仅能够做很多次俯卧撑,而且还经常做。他说,不管找什么东西,最主要的还是永远不要回头。

帮他扛东西的人看见他划着独木舟从长波下到津巴巴河里,河水已经很浅了,大雨要到十一月中旬才下来,就在卡瓦巴的上游,他付钱给扛东西的人,让他们回去了,然后一个人划着船前进,矮小的灌木丛不停地擦着他的皮绑腿。

吉尔斯特莱普往前走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孩子似地声音在叫喊:“滚开!”

“正好相反。”

他傲慢地说,显示了自己的态度,但他发现自己在对树上的一只鸟说话。那当然是一只滚开鸟。

“我要留下来。”

吉尔斯特莱普心想,因为这是一片没有圣诞树的陆地,也没有任何家庭的感觉。一句话,这里不是马德福德。他以前愤怒地说过,而且看起来有意义的是,一直都没有一个答案,因此,那只鸟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天下午,他要支起自己的帐篷,蹲在地上整理帐篷的钉梢后,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他往前一栽,用尽最后一把力气拉上了扇动的门,然后他就躺在那里,躺在帆布下,跟猴子似地扭动起来。他冷得不行。他在发抖。他浑身又热起来。他的头疼,皮肤灼痛,他在喘气,他睡着了,看到狗一样的恶魔在咬皮毛和红眼睛。他看见叽叽喳喳的鸟在黑树上蹲着,它们的喙如同剪刀。之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在自己的眼窝里煮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