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六月十三日,雨。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一个男人饱含着怒气及复杂情绪的咆哮声穿透重重雨幕——
“你就这么不知检点吗?”
因为裴如一接连好几天都没去刑侦大队,打电话又总说太忙,所以穆门松只好寻到他家来一探究竟。这一探不要紧,竟然发现好友瞒着自己干起了“金屋藏娇”的勾当!不过那一声震撼力极强的咆哮声并不是穆门松发出的,它的制造者是晚了门松一步回家的裴如一。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裴如一回到家中发现一脸睡意朦胧的芈鎏,居然穿着他认为是极其暴露的细吊带睡裙,和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穆门松共同坐在沙发上聊天!
“你以为故意引诱男人再扮无知,看男人们为你拼命压抑是件很好玩的事,是吗?!”
“你胡说!我什么像你说的那样了?”愤怒使芈鎏的睡意全消,“别以为让我免费住你家就可以对我乱加诽谤!大吼大叫!”
“我有诽谤你吗?你还是自己审视一下自己的穿着吧!”假如今天来的人不是门松而是别的什么男人的话,她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敢想。
“……如、如一……”尴尬的穆门松夹在二人中间不知该怎么办好。
芈鎏倒不觉得自己的穿着有何不妥。“睡觉的时候不穿着睡裙,难不成要先扮成木乃伊再上床啊。”抱残守缺的家伙,“还有,我要穿成怎样那是我的自由,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她上前一步,瞪着正咬牙切齿的裴如一。
“真是没想到呀——”裴如一不怒反笑,“原来芈小姐还是位火力超强的悍女泼妇啊!真是失敬失敬,像您这种‘人材’做个靠写些浪漫爱情故事谋生的作家实在是太委曲了,联合国为什么就没有把您派遣到维和部队去呢?”
芈鎏愣愣地眨眼,问:“此话怎讲?”
“唉呀,很简单呐,遇上需要维和的状况时,只消您站在交战双方的中间,双手叉腰大吼一声,什么事情就都摆平了。这样一来联合国要省多少开销啊!”裴如一微挑单眉。
呃?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百思不得其解的芈鎏转睇向早已偷笑到快断气的穆门松。
“没想到如一还有这么幽默的时候!他是说你是个会喷火的人型……”心直口快的穆门松话说到一半连忙掩住自己的嘴。
“人型怪兽。”有位好心人凉凉地补充。补充完毕,他立即揪住穆门松的衣领,以极快的速度将他拖进自己卧室,根本没有给芈鎏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
“裴如一,你这个大混蛋!”竟然敢说她这么个美丽可爱的女孩是悍女泼妇!是会喷火的人型怪兽?!罪不可赦!
某个穿着清凉却头顶冒烟的女人吼得地动山摇,然而她也只能对着一扇紧闭的门扉发泄。
雨在午夜的时分便停止了。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已滑进了梦乡,只有修长华美的路灯了无睡意地注视着脚下。突然,有一抹如魔如魅,如一股淡烟般的人影在光境中一闪而逝——
他从半空中悄然降落在木樨街135号楼二层的阳台上,银白透明的发丝在黑暗一片中隐泛寒芒。
修长的手指轻扬,落地的长窗自动为他开启。
房间的摆设相当简单。与落地长窗相对应的是一张席梦思大床,床把空间分割成对等的两半,左侧是一排衣柜,右侧是凌乱的书桌和梳妆台。门在桌子的旁边大敞着。
偌大的宽床上趴俯而眠着一个红色卷发,象牙色吊带短睡裙的女人。
幽灵一样神秘的男人一撩斗篷,人便坐在了芈鎏身旁。令人奇怪的是,软软的席梦思床垫并没有因为他的重量而发出声响。
他一手撑在床上,一手轻轻摩挲着芈鎏裸露在外的手臂,指下传来的体温告诉他,她在发烧。
“你怎么生病了呢,我的宝贝。你生病我是应该心痛呢,还是应该……高兴,嗯?”他俯近芈鎏轻笑道。
似乎是感觉到了耳畔鬓间的微热****,发烧烧到四肢酸痛,大脑晕沉的芈鎏撒娇似的用手胡乱搔搔耳朵,哼了几声后又陷入了昏迷。
男人轻佻地捻起一缕她的红发绕在食指上,放在鼻下嗅了嗅。“玫瑰花的味道呢!是我最喜欢的香味呢。”他的神情妩媚,语气甜腻,“你果然是我最心爱的猎物,我实在太喜欢你了,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呢。可是,你犯下了那么严重的罪行,不杀你也不行啊。我等了这么久,又为此熬了这么久,受了太多太多撕心裂骨的疼痛,不杀了你的话也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神态语气越是妩媚甜美,眼神就越是冰寒彻骨。男人的眼瞳渐渐浮现出一层诡异的蓝,雪白的,略有些尖细的牙齿轻轻咬住鲜艳欲滴的红唇,他带笑地看着自己美丽的银发与她妖艳的红发交织摊散在印花的纯绵床单上,犹豫了片刻,他低首在她肩背上轻轻一咬。修长且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沿着她笔直的脊椎骨下移,直到芈鎏上卷起的裙摆。
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在裙摆处轻划了几下,用手一拈一提,裙摆处便掉落下来一片长方形的布片。“嗯,有你的味道。”将闻过的布片折叠好装入口袋,他不急着离去,反而平躺在芈鎏身侧,“不要怕,我不会让你痛的,你会了解到死亡原来也可以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睁大你的双眼迎接美丽无双的亡灵引导者大人吧。我敢保证你一定会立刻爱上他,跟他走的——”
黑暗的力量在这样一个雨后的夜晚似乎显得格外强大。
“你喜欢幻想我就带领你走进迷障一样沉秘的迷幻世界,只不过……”在他的身体完全飘移出窗外时,带着一丝慵懒甜腻的魔魅声音又一次响起,“你所经历的一切只能等到你永沉死亡海后才能被你写出来了。晚安,我的宝贝。在我还不想你死掉以前,你可千万别自己病死了哦,我不允许。那样的话我可是会痛心,会疯掉的。”
她生命的决定权只有他能掌控!
呃?怎么,这么大的雾啊?!而且这里又是哪里呢?
芈鎏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跑到这一片浓雾里的。
“哎!?”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穿着一条从未见过的,浅紫色雪纺纱缀有无数银光亮片的公主裙!原本掩过小腿的雾也以奇快的速度烟消云散了,但是脚下所站立的地方却更加的令人难以置信。
地面是透明的,有些像舞台上钢化玻璃搭建的特景,只是下面没有任何的支撑物,完完全全就是一块大的望不到头的透明玻璃!最使人惶愕的是在透明玻璃样的地面下还流淌着汪洋似的碧蓝液体!
“鬼节啊?!不对不对,下个月才是鬼月哩!这……”虽然心里无比震骇但又敌不住探奇心理的鼓励,芈鎏像个探险者似的先试着迈出小小一步,确定这块“玻璃”不会因为她的移动而碎掉后才小心翼翼地前行。“喂——有没有人在啊?”走了几步,她又试着喊了一声,想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或生物存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徒劳无获地喊了好几遍,芈鎏只好独自漫步在这片奇幻的地面上,而且越走胆子就越大,她甚至敢在上面奔跑跳跃了。就在她放松掉所有的警惕自娱自乐时,前一脚还踏在坚实的地面上,下一脚却像踩在了浮云里——惊恐的尖叫尚来不及溢出咽喉,以为自己玩完了的芈鎏又惊奇地发现自己飞上了半空!一惊一骇中她猝然跌倒,原本认为会重重摔下南面,所以绝望的发出一声呜咽捂住双眼。
三秒、四秒、五秒……直至六十秒,预料中痛彻骨髓的巨痛并未如期而至,她甚至连急速下坠时应有的昏眩都不曾产生。芈鎏放下捂眼的手,“哎呀”一声惊呼起来。
刚才因为太震惊了而没发现,原来至使她得以无端飞起的是个巨大的透明气泡!试着在泡泡里站起身蹦了蹦,气泡居然像弹簧床一样!芈鎏趴在泡壁上发现她仍在不断升高,而且四周,头顶和脚下都有大小不一样的气泡,只不过它们全是空的。
泡泡飘浮上升着,什么背景也没有,只有一片朦胧香槟色。难道我是被困在了香槟酒的气泡里了?那它一定是属于巨人的香槟酒吧。呵呵——
这么想着气泡也突然消失了,速度之快使她不禁以为刚才所经历的只不过又是她的臆幻罢了。但这样的怀疑仅仅持续了半秒钟而已,因为在芈鎏的眼前又出现了更加诡迷,不可思议的景象——
数以万计的,翅膀残破不堪的,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淋湿了一样往下滴着透明流质的蝴蝶包围住芈鎏。她不清楚那些流质是什么,因为它们滴在她头发上身上的时候无色亦无味,跟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略为粘稠一些。她呆怔茫然地看着这些翅膀烂得像破船帆似的大蝴蝶。她虽然看不它们的眼睛却感觉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数万道目光中,带着难以磨灭的灼烈恨意!
蝴蝶们挥舞着蝶翼似西风中漫天飞舞的枯叶。它们渐渐缩小包围圈,芈鎏高声尖叫着胡乱挥舞双臂。无奈,这些蝴蝶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弱,它们渐渐将芈鎏裹住、吞噬。
“蝴蝶的眼泪是虚无的;蝴蝶的血液是透明的——”
在丧失掉最后的意识前,芈鎏依稀听见有个柔和魔魅的男声如是说。
挂上与小茜的电话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在证实芈鎏就是个迷糊的半调子女生后,裴如一为了昨天中午的事情深感愧疚。他深知自己是个天性内敛沉稳的男人,所有被隐藏的感受,最原始的本真以难以抵挡的威力爆发而出。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动心不成?!
七点三十一分。
“芈鎏?喂!”站在敞开的门边的裴如一声音又干又涩,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这当然是一夜难眠的结果了。
“唔……”芈鎏不知是在梦呓还是在答应。
落地的大窗不知为何会敞开着,挟带着木樨花浓郁芬芳的晨风将纱织窗帘高高飘舞着,太阳挂在对面小楼尖尖的房顶上,均匀地洒在芈鎏白晰光滑的肌肤上形成一层柔晕。
天旋地转!
裴如一被脑中突袭的昏眩感吓了一跳,他甩甩头,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芈鎏的身上移开。“好吧,如果你是在生我气的话……”他清清嗓子,“我向你道歉。昨天都是我的错。”
床上的人皱皱眉,略发呻吟之声。觉得她有些异常,裴如一忙走到床畔轻唤了芈鎏几声,见她仍没什么反应又伸出手去推了推她,随即,裴如一便被指下超常的体温给吓了一跳。
“芈鎏!芈鎏!快醒醒!”
“啊?啊,啊——”
“哇!”
裴如一双手捂着额头跪倒在芈鎏身旁,而刚刚转醒的芈鎏则双手抱头翻转过身体蜷成一团。
“你干什么?!”同样是脑袋一片闷痛的二人异口同声地喝问对方。
“你你你……”芈鎏腾出一只手指向裴如一,“你干吗跑到我床上来?你想要干什么?”他该不是早就垂涎自己的花容月貌,想趁自己沉睡之际图谋不轨吧?
裴如一“啪”地拍掉她直指自己鼻尖的手指,“乱想什么!你发烧了知道吗?这么大的人睡觉也不记得关好门窗,盖好毯被。”在瞄见芈鎏一脸完全不信己言的表情后,他忍不住火大地嚷起来,“我有不长眼到这种地步吗?就算我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也不会凑和找你这种红毛丫头的,你有什么看头啊!”反正今天是大睛天,雷公雷婆休假去了,说说昧心话也无妨。
她眼中闪过某种类似受伤的神情,“你最好如你所说的一样,别对我有任何的企图哦!我可不喜欢更年期的大叔。”
裴如一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死盯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他的手很渴望能放在那上面。
“你你你你……”咽了口唾液,芈鎏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往床那端挪了挪。当手掌触碰到肌肤的一刹那,她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家。难怪他一副想要掐死自己的模样。
“好嘛,是我冤枉你了,大叔。”也许是因为发烧,也许是其他缘故,芈鎏的声音细若蚊蚋,“你昨天不也冤枉过我一次嘛,咱们扯平了,谁也别生谁的气。”
女人!心眼比针眼还要小的奇怪生物!裴如一白她一眼从床上爬起来,命令道:“把你的左手伸给我,我要给你诊脉。”
“哦。”
在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里,裴如一脸上的表现由惊诧、严肃、嘲弄、无奈到气愤,“你们这些所谓的艺术家,难道统统都是些不懂得珍惜自己身体的白痴笨蛋吗?”
“呃?”芈鎏不解地看着裴如一。她忽然发现他生气的时候魅力非凡,像《教父》中的唐。哦!她天生对这种男人没有免疫力啦!
“你知道吗,”职业病发作,芈鎏已经在脑海中幻想裴如一就是个黑帮人物,而自己则是他舍命追求的女人的情节了。“这样的你让人情难自禁。”
“呃?呃?!呃!”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快速划过心脏,裴如一只觉得心跳疾速。
“你呃什么呃?大叔!”芈鎏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少趁机占我便宜啊。”
“你还敢对我凶?”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影响了我的心情不算,还对我凶?!”
“又在诬赖人!我做什么了影响你的心情?”
“……”自己怎么回事?怎么也开始有讲话不经大脑的症状发生了!裴如一摆摆手,稳定了一下情绪将话题转到她的脉象。“你与一般人受寒不同,你反而是因热而起的发烧。你体内长久蓄积着毒素且实火过旺,导致阴液消耗太盛。况且你又有肾虚、贫血……”
“停——”芈鎏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这些中医学的专业知识我听不懂,麻烦您直接讲重点好吗?裴教授。”她虚伪地堆起笑容,“拜托。”
“好。”裴如一走到书桌前,拿着笔在白纸上写了一会儿后将纸递向芈鎏,“拿着它到安心诊所去就一切OK了,我保证药到病除。”
“家里有位医生就是方便,省钱。”她把写有麦冬、生地,何首乌等药材的白纸仔细折好。“不过,药要怎么熬啊?如果你不怕我一不小心把您家厨房点着了的话……”做菜的火候她驾轻就熟,但是熬药就不行了。
“我知道了,你只管去把药买回来,剩下的事就不劳您驾了,我中午抽空为您效劳,可以了吧?”
“嗯。这还差不多,认识你这么久了就这句话还像样点儿。”
“少臭美!把我家厨房点着了事小,万一你乱加药把自己给喝死了,那我的半世英名不就栽到你这个迷糊蛋手里了。”裴如一靠着书桌凉凉地道。
为之气结的芈鎏跳下床,扑过去一拳捶在他胸口。“让我一下你会死啊!”她转身走向阳台,准备享受一下清晨净爽的空气。
裴如一大笑着,视线忽然被芈鎏缺了一块的裙摆吸引。“你的个性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好端端的睡裙干吗非要剪掉一块,标新立异吗?难不成你还想穿着它去逛街,标榜自己的新潮?”他实在是不能理解那些喜欢追逐前卫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不就是件普通的睡裙嘛,商场里到处……哎?!”顺着裴如一的目光,芈鎏惊愕地发现睡裙后摆处果然少了一块。从它整齐的切口来看,确实是被剪刀剪掉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我没剪过啊?!”
“那一定就是在梦游的时候不知不觉剪掉的。”裴如一打趣道。
“我真的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嘛?”难道说自己半夜烧糊涂了,做了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对呀,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呢?
“别在这个问题上伤脑筋了。”裴如一敛去所有的调侃,“有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告诉你。还记得那天你说在三位被害人的眼睛里感受到她们内心有极度恐惧的事吧,你的感觉是对的。”
“哦?”芈鎏瞪大双眼,“你不是不相信……”
“是我错了。”裴如一对她颔首,“我旷了几天工就是为这件事。在一位中医界老泰斗家里,我们无意间聊起这个问题时,他马上要我拿死者的照片去给他看。研究了一整天后,我们终于印证了你的感觉是千真万确的。”他笑了笑,问:“想知道是怎么印证的吗?”
芈鎏拼命点头。
“说简单也简单,她们三个人的瞳孔与一般猝死之人的瞳孔不一样。人死后瞳孔是会扩散的,而她们三人的瞳孔却是收缩的,只不过收缩的程度很小,所以才使我忽略了足足两个月!这样一来正好足以说明她们在临死前一刻看见了令她们感到震骇、恐惧的人或事物。”
“哇!没想到我这么厉害。”芈鎏得意洋洋地冲裴如一挑挑眉,“还是我的感觉厉害吧!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靠的就是感觉!我们的灵敏度要远远大于你这种俗人。”
“是是,甘拜下风。”裴如一冲芈鎏很江湖地抱了抱拳,“哦,快八点半了,我要迟到了,别忘了去买药!”他勿勿交待了几句,以军事化的速度冲下楼洗漱更衣,冲出家门。
裴如一又去忙令他脑细胞集体自杀的案件了,房子里只剩下看着莫名其妙缺块角的睡裙,苦苦回忆,苦苦思索却都是枉然的芈鎏。
“我没剪啊?我真的没剪啊——”
神清气爽地洗完澡出来,虽然仍发着烧,但是从表面上看依旧活力无限的芈鎏,从柜子中取出一条棉麻材质,手工绣花的白色长裙换上,头发以一支彩色铅笔做发簪于脑后松散地挽起。化了个透明彩妆以掩饰病中面色的苍白,她蹬上平底的皮拖鞋就出发了。半途忽然想起还可以顺便找隳出来,让他看看设定画稿便又返回,将已完工的几张彩画放进文件夹内抱在胸前,边走边按下隳的手机号码。
一通电话之后,二人相约要在安心诊所大门口会面,只是芈鎏不明白,当她说出会面的地点隳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激动,还有窃笑的成份在里面,并且还得意洋洋地说有个惊喜要送给她!
那个可爱的、美丽的、完美到怎么看都不像真人,惹人嫉忌的家伙——
上午九点二十三分的圣东安城最繁华的路段上,却只有几个行色勿勿的路人。纳斯海瑞尔街道两旁半数以上的店铺关着门,只有橱窗里的丰富华美依旧静静地摆放在原地,召示着它曾经的繁嚣。
难得静谧的美丽小城却因为三桩离奇悬案而沉寂。这对芈鎏而言仿佛是上苍恩赐般使她开心不已。
安心诊所。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诊所大门外聚集着十几个穿白色、粉红色工作服的女医生及护士。她们脸上俱浮现着红晕,眼睛里满是迷醉的神情。三五成群地观望着街道的另一端,不时还交换着几句悄悄话及羞赧的窃笑。芈鎏感到有些好奇便沿着她们的视线扭头看了看,结果除了看见一家花店门前摆放着的鲜花外,别的什么值得这般期待的事物也没瞄见。
真是一群奇怪的女人!她撇撇嘴,略感吃力地跨上台阶。
“嗨!嗨——”
街那端传来热情得过火的招呼声,惹得她身旁那群女医务工作者们全体不顾形象地当街雀跃起来。
“哦,瞧哇!他在冲我挥手打招呼呢!”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吨位,臭美什么啊!”
“胖一点又怎样,总比你这个‘满天星’好的多吧。”
听见身边有一胖一瘦两位护士小姐争吵起来,芈鎏好笑地摇摇头,加快了步伐。
“鎏!”
既不过分低沉也不显得稚气未尽的好听男声,穿透女人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径直闯入芈鎏耳内。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告诉她,是隳来了。由于视线被一堆女人遮住了,芈鎏只好退下几级台阶后仰着身子寻音凝睇。隳的人影她并未看清楚,只瞧见一道快若流电的身影从街那边直冲自己扑来。先是一个热烈到几乎令她窒息的拥抱,接下来又是莫名奇妙被人在脸上亲了个够。惹得一干女人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地惊叫连连。
“隳?!”芈鎏推开二人之间过度亲密的距离,抬起一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视线慢慢扫过隳精致得过分反而失去了真实的面孔和考究的服饰。
在黑夜中的隳深沉优雅又略带神秘美感,而阳光下的隳英俊潇洒中流露着率真。今天他刚巧与自己一样在穿着上选择了白色,一身笔挺中又透出随性的棉麻休闲服更衬得隳修长挺拔,气质超群。他仿佛是从油画上走下来的贵族!
“鎏,我们看上去很像热恋中的情侣,对不对?”他亲昵地揽住她的肩。金褐色的头发像缎子一样闪着光,奇异的蓝紫色眼瞳明明是冷色调却放射着比艳阳更炽烈的热情。
“是呀,还真是投缘呢。”她轻轻咧唇而笑,“咦?隳,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我还要……”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揽过了马路,直朝花店而去。“你要送花给我?我比较喜欢白玫瑰。”
“是,也不是。”隳将芈鎏领进了花店,“惊喜!”他环指着布置一新的店铺兴冲冲地说。
芈鎏难以置信地看了良久,而后不甚确定地问:“你,你的店?”
“对呀。刚刚布置妥当,怎样?不错吧。”隳骄傲极了。
面积不大,但与主人一样处处透着精致优雅的气息。可芈鎏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鎏,现在圣东安几乎是座死城了,人家撤资还来不及,你怎么还投资呢?而且开的又是花店!城里的居民都躲在家里,游客更是寥寥无几,花要卖给谁啊?”她不无担心地轻叹,“你很没有商业头脑哦,一定会赔本的。”
“我知道的。”隳无所谓地耸肩。
“知道一定赔你还敢开?!”芈鎏惊呼。
点着头把瞠大双眼的芈鎏请进后面,在那里有张铁艺弯花的小玻璃茶几和两张凳子。“我才不在乎是赔还是赚呢,我只是一直想开个花店而已。”隳端出一套丹麦手工制作的镀金茶具,“我反而更喜欢店里没有客人,只有我和我的花。”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芈鎏笑着将双手贴在凉凉的玻璃面上,“不过,我就是喜欢跟奇怪的人做朋友。”她冲隳眨了眨眼睛。
“我想也是。你们中国人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吧?”隳伸手为她拂开垂在额前的散发。他急切地叫起来,“你怎么在冒虚汗?中暑了吗?”
“中暑?今天最高气温才二十七度。拜托——”芈鎏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说,“其实,我是肚子饿的啦。”
“啊?你等一下。”隳错愕了一秒钟,随后以极快的速度从柜子里拿出好几盒点心。有奶油蛋糕,椰蓉饼干、蛋塔、甚至是寿司。“统统给你。”
饿急了的芈鎏顾不上客套,塞一块蛋糕又填一块蛋塔,其间还不忘调侃一下。“男人也爱吃零食啊?我还以为只有女孩子喜欢这些东西呢。”
“我就很喜欢呀。”隳大方地承认,“我最喜欢吃一些香香甜甜的东西了。刚好,这些都是对面诊所里的小姐们送我的,她们可真好!我每一样都喜欢呢。”
是吗?假如你是个女人的话,你猜她们还会不会送这些给你。芈鎏在心里暗道。
当抓起第五块蛋塔的,芈鎏举到唇畔犹豫了,“你也一起吃吧,不然被那些小姐看到只有我一个在狂吃她们的爱心,我会死的很难看的。”
“知道了。”隳拿起一块寿司却喂了芈鎏嘴里,“你真是个可爱宝宝。”他顺手揉揉她的发。
虽然是被一个看上去小自己许多的男生这么说,但他总归仍是男的。因此,芈鎏还是很喜欢这种被宠溺的感觉。两个人说笑着品尝着各式糕点,最后以隳现场冲制港式奶茶做为用餐的结束。
再呷一口香浓的奶茶,芈鎏像猫一样发出一声满足惬意的轻呼,把文件夹摊在桌面上推到隳那边。“你自己挑挑看,喜欢自己的哪一种设定。”
隳双眼放光,拿起属于自己的设定仔细观赏着,在他看画作的同时,芈鎏则在看他。
当隳看到最后一张人设时,突然之间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骇讶与嫌恶,但转瞬即逝。
芈鎏是个极其易感灵敏的人,隳在这半秒钟内所表现出的异端并未逃过她锐利的眼。
她扫了眼隳手中的画,“你不喜欢这幅?”她问得小心翼翼的,因为他所拿的那幅画刚好是她最满意、钟爱的。画中的隳穿着十八世纪法式军服,神情忧郁又不羁,背景是漫天飞舞的各类彩蝶。
似乎是未曾耳闻芈鎏的话,隳放下画,一手轻托着下颌,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阳光透过橱窗的大玻璃散落在数以万计的花瓣上,淡薄。花海的正央——优雅得好似白玫瑰一样的异国男子,神情看上去像是陷入了冥想,他的眼神有些游移不定。
他在想些什么?芈鎏在心里琢磨着却不愿出声询问打扰他。她甚至还神经质地嗅到一股细若游丝的痛苦忧郁气息自他的身上透渗出来,飘移在空气里。
“隳,你有心事!”芈鎏道,“不要否认!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说出来会好一些的。”
也许是震惊于她过人的洞察力,隳笑得有些不自然,“没有啊,什么都没有,真的。”
他不善撒谎!芈鎏在心里下着定论,因为隳的神态、语气,以及他故意想要逃避的眼神都这样告诉他。“你……”
“老板,我回来了!”
一阵机车的轰鸣声和一个高昂却透着憨厚的男音适时地打断了芈鎏的追询。门外自小型女式机车上蹦下了个衣着朴素的男孩子。
“回来啦,小辛。快来喝杯奶茶。”隳眉眼含笑地倒了杯奶茶放在柜台上,“这是我请来帮忙的服务生,帮忙跑脚或送花。小辛是理工学院的学生。”
见店里突然出现了位这么漂亮,气质超群的小姐,小辛顿时显得有些拘谨。当芈鎏伸出手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搔着后脑勺腼腆地笑了,半晌才突然意识过来慌忙伸出手轻轻与芈鎏交握一下。是个容易紧张害羞的单纯孩子,但十分可爱。脸红的像蕃茄似的,笑起来时眼睛变成了月形,还露出一对尖锐白亮的小虎牙。他原本平庸的大众面孔也因此散发出如太阳花般绚目的光彩。芈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正大口喝奶茶的小辛,“快擦擦汗吧,都纵流成河了。”
“哇!鎏——”隳突然在叫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你对小辛这么好,那我哩?我还为了你被人痛打过耶!”他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瞅着芈鎏,活像一只哀怨的宠物狗。
玩心大起的芈鎏亲自为小辛擦汗,边擦还边温柔地问他“是不是很累,饿不饿”之类的问题,其结果当然是惹得隳叫得更大声以及小辛的脸快要着火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鎏!好过分哦!”
“……我,我我我……”
“闭嘴!你们两个——”
圣东安刑侦大队。
六层的钢筋及钢化玻璃建筑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矗立在城西区。是这一区中最具现代风格的建筑。法医科占据了大楼的一层及地下室,也是裴如一目前工作的地方。
偌大的地下一层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最靠电梯门的是休息最里面的是停尸房。解剖室在中间,是间宽敞的房间,因为是在地下又没有窗户,这里从早到晚都亮着灯。
贴着白色大理石砖的房间,偶尔传来金属器械的碰撞声,流水机理上关不严的水管的滴答声。不锈钢的解剖台在房间的正中央,无影灯下的裴如一神情专注而疲惫,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沮丧焦虑……
尖细如线的银针一根一根地扎下去,扎在早已失去了弹性血色的肌肤里。虽是在徒劳,但裴如一仍旧极度专注,他知道自己若不快一点找出线索破除谜团,那么将不知还会有多少年轻姑娘会重蹈这停尸台上之人的覆辙。七天的时间眨眼即逝,他一无所获,惟一庆幸的是那个神秘人没有再犯案,这多少使裴如一有些释然。
见他鼻子上和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旁做记录的助手抬眼看了看墙角边显示着此时室内温度为零上23度的空调,暗自打了个冷战,偷偷频搓着双臂。她了解他的压力有多大,所以忍住了这冰人的冷气。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将已变黑的银针统统拔起,裴如一颓丧地将它们扔回白瓷盘内,以指挤捏着鼻梁两侧内眼角处的清明穴。“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卡一辈子不成?明知道死者都是因为中毒死亡,却又查不出中的是什么毒,为什么在其内脏中却又无中毒后的肌体显现!说了这是非人力所为的凶杀案,所有的人又不相信。”他真的是心力交瘁了。
“教授,不如咱们再另寻突破口吧。”助手倪烁是裴如一在医学院里所带的博士生。她剪着五十年代典型的“苏区妇女式”齐耳短发,一副黑框大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与她刻板严肃的表象极其不符的是她开朗活泼的性格,“虽然咱们已经失败了无数回,但相信……”
“少来这套虚假无用的安慰说词。”裴如一打断她,拿起一根针尖变黑的银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扎进动脉血管里的针会变黑,而扎进静脉、咽喉、五脏里的却不会吗?”
“别逗了,连头儿都束手无措的事情,小的我又怎么解释得了呢。”
“该做的都做过了,结果呢?”他自嘲地笑笑。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裴如一的双眸愈变深沉。“你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我们人类目前所无法探知的异域吗?例如,隐性世界?”
“相信!”倪烁回答得毫不犹豫,反倒使裴如一略感诧讶。
“为什么?”
“其一,我是您的死忠,头儿说是什么我都深信不疑;其二,我也一直认为许多古老的传说并非先祖们闲来无事编出的故事,但它们一定存在着,且发生了,只不过经过后世的无数次演变而失去了其真实性,被渲染的没有了本来面目。”倪烁双手环胸,认真地道。
裴如一赞赏地点点头,但随即又无奈地叹口气,“可惜这里的其他人都当这些是无稽之谈啊——”
倪烁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您是指那件事?”
裴如一再度点头,“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都说我脑子不正常,纯属幻觉。”有本事他们也幻觉一下给他看看呐!“一切手段都已用尽,剩下的就只有非常规手段了,可惜这些都是不被允许使用的。”他瞄向桌子上堆着的几本翻开的老旧线装书,那上面的记载着古代苗人使毒验毒的巫法。
“这有何难!”只消一个眼神倪烁便能体会出导师内心的想法,“非常时期当然要用非常手段。”
师徒二人交换了一记深有蕴意的眼色,阴恻恻的笑声使原本就骇人的解剖室更添几分恐怖之色。幸好桌上的电话铃声适时得当消弱了这份恐怖。
“头儿,穆队有请,说要马上。”倪烁用脸颊和肩膀夹着话筒嚷。
裴如一淡淡应了一声,将橡皮手套脱掉扔在解剖盘里。
穆门松的办公室在六楼,因为不想跟太多人挤电梯的缘故,爬楼梯爬上六层的裴如一微喘着粗气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为了这几件令人头痛的鬼案子耽误了他太多事情,健身房都没时间去。
“门松……”他端起穆门松的茶杯中饮过后,直接问道,“是不是上面的又再追问尸检的进展啦?”
穆门松和一屋子的刑侦队员笑起来,“不是,是咱们的案件有了新发展!”他控制不住满腔的喜悦。说到这个新发现,所有的人面孔上不约而同浮现出兴奋神彩。“来,你看一下这个——”
随着鼠标的轻点,电脑屏幕上出现了第一位受害女孩的身份登记表,“注意看受害人的籍贯。”穆门松提示道。
裴如一认真地看过去并小声念着:“籍贯,暮阳市。”
穆门松又洞出第二位受害女孩的身份登记表。“第二名受害人的籍贯是……”
“暮阳市!”脑海深层翻涌出一朵微小的记忆浪花。
“第三名受害人。”
“……暮、暮阳市?!”裴如一总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在哪里曾见过这个地名,“三个人全都不是圣东安本地人?”
“嗯。”穆门松凝睇着一脸沉思的裴如一,“我相信这一定不会是巧合。做案人大概也来自暮阳或在暮阳生活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三个女孩都是最近几年里因为各种原因搬迁到圣东安的。现在可以证明你所说的有个可以飞上飞下,满头银发的漂亮公子纯属你的臆幻了吧?”
大家伙儿哄然而笑,裴如一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话别说的太早,一切事情都要等待其最后结束再定论。”
“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完事儿之后去咨询咨询心理医生吧。”穆门松显得极为成忧虑,“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要负直接责任的。”
裴如一白他一眼,把话题又转回案件上,“接下来呢,你怎么安排?”
“接下来的工作就繁锁乏味至极了。先是调动户籍网查找出本城所有来自暮阳的人一个个进行盘寻,再来是从中筛选出可能会是下一个目标的人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护……哎?如一,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裴如一脸色发青地猝然僵直身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惊遽使他变得茫然无措。他想起来了,他在看芈鎏的身份证时曾瞄了一眼她的籍贯,那上面赫然印的是——暮阳!
连解释都来不及说便飞也似的赶回家中,在发现屋内无人后,裴如一慌了手脚。
已经是正午十二点钟,他不知道芈鎏究竟是病重了,还是在半路上……各种各样不好的画面在他脑中交递闪现,每一种都是他所不愿看见的。裴如一低声咒骂一声,抓起钥匙重又冲了出去。
安心诊所。
所长办公室实木的大门猛地被人由外撞开了,门板与墙壁碰撞发出的巨大响声令正在伏案办公的男人吓了一跳,手中的钢笔“啪”地掉在了地上。待看清楚来人后,严相弼脸上的愠怒转为惊诧。
“如一?!”他拾起笔的同时附送给裴如一一记白眼,“你小子这么久不露面,一露面就想害我得心脏病啊?”他和如一是医大的校友,他的专业是西医。
“芈鎏!芈鎏她怎么样了?”将双手撑在严相弼的办公桌上,裴如一前倾着身体急切地问。
“米流?”严相弼完全懵了。他透过裴如一的肩膀看向门外赶来的护士,“我们有收治过叫这个怪名字的病人吗?”
胖嘟嘟的护士和满脸青春痘的护士一口同声否定,“没有。”
“没有。”严相弼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呃?”这下换裴如一傻眼了,“上午有没有一个红头发的,拿着我签名的处方来抓药的小姐?”
严相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极有兴味地挑挑眉,“哦,小姐?”
“有没有!?”丧失耐性的裴如一火大地吼道,吓得严相弼将皮椅往墙角挪了挪。
“没有啊。”
他的回答令他心脏一阵紧缩,“糟了!她既然没来这里,就可能是……”裴如一自言自语着直起身,不敢再往下想。
“哎,是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吧?”
“可能是哦。”
两位护士小姐的窃窃私语声未曾逃过裴如一灵敏的耳朵,自他心里即将熄灭的希望花火油然蹿燃。“你们见过她吗?请告诉我。”
还以为芈鎏是他的女朋友,胖护士露出一脸的鄙夷,“女孩子不可以太宠的哦,会变坏的。”她在批评别人的同时忘记了自己的性别。
“是呢,是呢!你的女朋友啊,也太不知羞耻了!”青春痘护士尖酸刻薄地说,“居然当众在大街上和男人拥抱,还亲吻哩!”而且对象还是我梦中的白马王子啦。呜……
完全脱离预想的情境使裴如一倒抽一口冷气,双瞳中迅速盛绽出两朵骇人的火焰。“你、们、说、什、么?!”怒意使他的语速减慢,口气僵硬。
严查弼又将椅子往墙角挪了挪。
“不光是拥抱亲吻,她还跟着人家走了哩!”沉溺在嫉妒这种丑陋情绪里的护士小姐又惟恐天下不乱地怪叫,“真是不像话!放着你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不要……”剩下的话语尽数被裴如一脸上的煞气吓回了腹内。
“知道去哪儿了吗?”
“对、对门的花店。”胖护士和青春痘护士自动为裴如一让开路,却怯怯地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解释,“不是他的错啦,你可千万别打他!他没有勾引你的女朋友哦——”
“我可以作证,是你女朋友主动的啦!”
裴如一气冲冲地走出诊所大门,目光很轻易便搜寻到了护士所说的花店。花店并没有挂任何的招牌或门头,若不是橱窗内外摆满了鲜花,还真看不出那是家经营什么的铺子。目标已锁定,裴如一抽出太阳镜戴上,冷着脸走了过去。
人还未进到店门口便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属于芈鎏跟一个柔软男声的爽朗笑音。自己为了她的身体和安危担心受怕,牵肠挂肚,她却在这里跟别的男人谈笑风生!想到这里,裴如一胸膛里火辣辣的痛起来。站在门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压制下体内的狂怒燥意后,他才举步进入店门,否则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毁了这间店。
一入店中,视线自然而然便被芈鎏那头野火样狂肆的红发吸引过去。他看见她正侧倚着柜台跟人说笑,被她的身体遮住了,因此他看不见那个柔软男声的主人。裴如一只瞧见在芈鎏略有些蓬松的发髻上插着支“中华”牌彩色铅笔,一身棉麻材质的白裙看上去倒像是折纸艺人手中的作品。软软的、硬硬的。
“芈鎏。”因为怒气使然,他唤她的声音有些生硬。
“哎!”应声转来的如花面容上笑容灿烂。
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美颜令他心头一凛,眼中闪现错综复杂的神色。
“是你啊,你来买花?”芈鎏吃惊地问。
因她身体的转动而使裴如一的目光终于得以停注在柔软男声主人的脸上。多精致的一副面容啊!像一尊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但是,裴如一不喜欢他。“我不买花。这是你朋友?”他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淡漠。
“你好。”隳不等芈鎏介绍自己走了出来,他伸出修长莹白的手,“费尔南多,鎏的朋友,叫我‘隳’就可以了。”
隔着紫色的太阳镜片仔细打量了会儿这个完美而羸弱的少年,裴如一“哦”了一声轻握了下他略显冰凉的手,“安德烈的小表弟吧。在欢迎酒会上我见过你一眼。”
“你的记忆力真好。”少年娇娇懒懒,发音也不甚标准的语调里裹有致命的魅惑力。就在这一刻,裴如一先前对他的强烈敌意被化去了几分。
不过对芈鎏他始终悬着一颗心,“怎么没去抓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原来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呀!嘿嘿。”女孩子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玩得一高兴就把正事给忘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话未问完,当芈鎏瞄见门口探头探脑的护士小姐时已然明了。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裴如一暗带无奈叹息地道,“中午都快过完了也不知道?走吧,我们吃饭去。”他的模样倒像是跟她已经生活了很久似的,俨然一副小夫妻的神情。
“看我,”芈鎏拍着脑袋对两位男士吐舌,“害得你们两个连午饭还没吃,真是抱歉。”
隳笑着打了个响指,提议:“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去吃吧!”
芈鎏刚想答应,裴如一一眼瞥见安德烈正从他超炫的金黄色跑车里下来便急声抢道:“今天还是算了吧,她还要抓药煎药喝呢。”
“哦,这样啊——”隳的眸子蒙上一层暗灰,“只好这样了。鎏的身体最重要嘛。”
“真的是那样吗?该不是见到我来了就想溜吧?”
“安德烈哥哥!”隳睁大双眸,“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没有被那些女人缠得脱不开身?”
“我把她们统统甩了。”上半身穿着深紫色紧身网眼T恤,下穿蟒蛇纹花皮裤,长发披洒,一脸妖娆暧昧的安德烈斜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裴如一。见裴如一拉过芈鎏的手防备性地瞪着自己时,他翘起一道唇角。“裴医生,裴教授,你看起来好像她爸爸哦!”
透过裴如一的肩膀看过去,一瞬间,芈鎏觉得在安德烈的笑容里挟杂着一抹嘲弄!一抹淡的让人极其不易觉察的嘲弄。为什么这三个男人今天都有些不对劲啊?
在芈鎏兀自沉思之际,安德烈已经很有技巧地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裴如一,“好久没见,你更漂亮了。”他不由分说在她左右脸颊上亲了亲,后又挑衅地冲裴如一投去一记“你奈我何”的眼神。
“我们走!不要理这个轻狂的家伙。”裴如一脸色难看至极,像是带上了冷硬的水泥面具。然而芈鎏了然,他只有在盛怒之下表情才会这样,心里越是情绪起伏波动大,表面上就越无动于衷。
“这是人家西方人的礼节啦。”她轻声对他说。
他拉着她便往外走,“快走吧,药还没抓呢。”
“哎哎哎,我东西还没拿呢!”芈鎏挣扎着被裴如一拖出门去。
隳忙收拾好芈鎏的画椅,安德烈抽走他手里的文件夹追出店门。“芈鎏小姐,有空要常来我表弟的花店哦!我以后也会常来的,因为我和隳都很期待能够经常见到你!”
芈鎏接过东西并道谢。
“是啊,是啊!”隳紧随其后,“你在圣东安的地址我记下了,我会每天送花给你的哟!”也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隳这么一嚷,搞得安心诊所那票护士,医师小姐们差点泪洒长街。
裴如一拉开车门的同时顺便在倒车镜里看了眼安德烈。他在这个嚣艳若野蔷薇般的男人笑容里除了看见他一贯的轻佻放肆外,还看见了某种他无以形容的情愫。
这一刻在他心里几乎就可以认定芈鎏就是下一个目标了!除了惊慌担恐之外,裴如一不明白安德烈跟那个一头银丝,名字叫“炫”的神秘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更不明白像芈鎏这样一个简单爽朗的女孩究竟怎么得罪了他们,以至于使他们定要诛而后快。
或许,这几桩诡异案件的突破口就全在她一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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