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无法容忍内心的谴责,冷苍野一下子站起来,重新来到护理室。护士看他走进来,都悄悄退了出去。
若云溪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着那明显憔悴的一张脸,冷苍野的心好像被狠狠地剜了一下。
“云溪,云溪——”他走过去,想把她揽在怀里。
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若云溪连眼睛都不曾眨巴一下。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天花板上,清澈的眼眸好像玻璃珠子一样,虽然明亮,但没有光泽。
“云溪,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绝对不会那样对你。”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
“云溪,我已经把慕雨轩放走了,你不能再这样沉默。”
“……”
“云溪,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怎么也不会那样做的。你放心,我们会有很多孩子的。”
在别人面前,他从来都习惯发号施令,根本不知道怎样去劝慰别人。
看到若云溪依然没有反应,冷苍野一着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若云溪,你看着我!我让你看着我。我想郑重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我只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觉得活着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云溪,我以后,会好好爱你。”
他拼命淹了一口吐沫,艰难地说出了这番话。他还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表白过,她是他第一个表白的人。她虽然失去了孩子,但赢得了他的爱,不管怎么说也是奇迹。
可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脸上仍然没有半点表情。
冷苍野气坏了,但又不能发作。他低下头,使劲吻住了她的嘴唇。她的嘴里,带着淡淡的涩味,好像是眼泪的味道。但那熟悉的嘴唇,一下子刺激了冷苍野的神经。想到失去她这三个月的日子里,他整个人都恨不得追随她而去,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吻着她的嘴唇,舌头在她的唇齿之间缠绕,拼命索取特属于她的味道。
感觉到她的头突然沉了一下,冷苍野慌忙抬起头,吃惊地发现她竟然已经昏厥过去。
她就是让自己窒息过去,竟然也不愿意理会他。冷苍野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整个人颓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唐一飞闻讯赶来,慌忙为若云溪做了检查。
“到底怎么了?”冷苍野焦灼地问。
唐一飞看了看冷苍野,神色凝重地说:“若小姐现在身体很虚弱,再加上刚刚堕胎,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
“我问她到底怎么样?”冷苍野不耐烦地打断他。
“情况很不好。”
“那该怎么办?”
“一定要让她好好休息,不能再刺激到她。您看,她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手指依然在痉挛,这说明她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我建议您近段时间先不要和她见面。否则的话,我不敢保证会出现什么后果。”
最后一句话,彻底镇住了冷苍野。
冷苍野看了看昏厥过去的若云溪,无力地对唐一飞说:“好好照顾好她。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联系。”
看着那略带沧桑的一张脸,唐一飞愣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永远都精力充沛的男人,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将他摧垮。但现在,他却像一个老人一样,脸上掩饰不住疲惫和厌倦。他的脸色不太好,眼窝有点下陷,说明近段时间休息很不好。他的嘴唇颜色发暗,应该是肝脏出了问题。唐一飞记得,从玫瑰湾设置医务处开始,他除了胳膊受过一次枪伤之外,从来都没有生过病。
唐一飞担忧地说:“冷总,您没什么事吧?”
“没事。”
冷苍野说完,转身走出房门。
两天之后,奉命去调查若云溪所有过往的海东青回到玫瑰湾,向冷苍野汇报情况。
海东青说,她小时候,患了一种罕见的脂肪缺乏症,身体和常人不同。这种疾病,在国外也很少见,基本上没有治疗的办法。患病的人因为身体极度缺乏脂肪,整个人看起来皮包骨头,就好像一具木乃伊。小时候的若云溪,就是这种情况。从小学到初中,除了上学,她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这也是冷苍野没有打探出她情况的原因。
海东青甚至找到若云溪唯一参加的一次毕业照。照片上的若云溪,和别的小女孩相比,就像一个饿了许久的非洲小难民。整张脸上,只能看到一双大眼睛。瘦削的小脸好像一层皮包在骨头上,看起来确实有点恐怖。
而那个杜可可,确实是她的姐姐,一个从小就被所有人喜欢的小公主。后来,因为生意问题,杜洛天自杀。若慧贤带领两个女儿偿还所有的债债务。但之后,精神意外出现错乱,两个人就寄居在慕家。再后来,若云溪初中毕业后,就离开了慕家,一个人到外面求生。
在这期间,她的疾病竟然不治自愈。
虽然她只有初中学历,但她喜欢读书,相继考取驾照和导游证。在冷苍野遇到她的时候,正是她的生活开始好转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有能力照顾母亲的生活。
看着她那简单的人生经历,冷苍野长久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遇到他,这个有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女孩子,可能仍然像从前那样的生活。
只是,在遇到他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想到他曾经对她做的一切,冷苍野的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先是把她禁闭在玫瑰湾的小仓库房里,然后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恐吓她,折磨她。再后来,他强行占有了她的身体。只要她稍有反抗,他就无休止的折磨她。可能是父亲曾经对他无限度折磨的缘故,处于一种人性本有的复制功能,他在得知她是杜可可之后,变本加厉地在她的身上索取。
可她即便是知道自己被错认,可依然承受了下来。据海东青调查,她们姐妹的关系并不要好,若云妮属于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在母亲出事之后,从来都是由若云溪照顾。可为着这样的同胞姐姐,她竟然承受了所有的折磨。
这么多年以来,经过父亲钢铁般的冷酷打造,冷苍野觉得,他的内心已经完全强大,绝对不会再有寻常的人之常情。却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将他那已经完全冰冻的心脏一点点融化开来。让他开始重新感知着人间烟火的冷暖。
在他回国的那些年,他以为他已经可以征服一切,让所有的人向他臣服。现在想想,那些年的他,跟一台冷酷的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正是遇到了她,他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
正向他对她说的,他居然早就爱上了她,而且深深地爱上了她。得知她死去的时候,他觉得整个天空都塌下来了。他的身边没有了她,生活不再有任何意义。
最初遇到她的时候,她神思飞扬,好像一只灵动的小精灵。是不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打动了他的心,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她那粉嫩的皮肤让他心动,她那甜美的气息让他迷恋,就连她那瘦削的身材都让他陶醉。只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她。因为爱上,所以才会那么在意她和慕雨轩在一起,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扰,才会蛮不讲理地占有她。
所以,在她“死去”之后,他才会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这一切,原来是因为他爱她。
他真后悔,他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晚。
如果早点知道,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承受那么多的折磨和痛苦?
如果早点知道,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强势霸道心狠手辣?
如果早点知道,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度过很多美好的时光?
可这只是如果。
手腕的屏幕上,若云溪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除了去洗手间,一整天似乎都在维持一个不变的姿势。即便是服务生给她喂饭,她似乎都像机器一样,盲从地执行着命令。
两天来,他让餐厅严格按着唐一飞开出的菜谱,为她精心准备三餐,让她的身体尽快恢复过来。同时,有专门的护士陪着她做康复锻炼。对于这些安排,若云溪并没有任何表示。反正是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完全总从别人的指示。如果没有什么安排的话,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看不出是在睡觉还是在假寐。
她再一次把自己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
唐一飞试图和她说话,开解她的心情。可她眼神游离在窗外,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往往是他说了大半天,她没有半点反应。
当冷苍野出现在婚礼上的时候,她的整颗心都凝固了。看着慕雨轩被冷苍野暴打,她的心被一点点撕成碎片。当孩子从她的身体里强行取走的时候,她那点残破的心也被烧成了灰烬。她终于发现,她其实就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一个人。就像慕家三姐妹说的那样,她就是一个晦气的人。只要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晦气。
也许父亲的自杀,母亲的神经错乱都和她有关系。
姐姐曾不止一次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早点死去?为什么要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她原来听到这样的话很难过,现在想想,也许姐姐说的是对的。如果她早点死去的话,杜家也不可能出现后来那一连串灾难。
如果不是因为她,姐姐也不可能在订婚典礼上遭遇那样的羞辱。如果不是因为她,慕雨轩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姐姐。如果不是因为她,慕雨轩也不可能承受那么多灾难。如果不是因为她,她肚子的孩子也不可能死的这么可怜。
她为什么要活着?
她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老天爷还不放过她,唯一的理由就是,她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需要她。她原来还指望凭着自己的努力给母亲一个幸福的晚年,可现在看来,这永远都是一个奢望。她该感谢慕雨轩,一直都在照顾着她的母亲。即便是没有她,母亲依然可以幸福地生活。她相信,按照慕雨轩的品行,他会一直地照顾下去。他对她的这个恩情,她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了。这笔债务,恐怕要永远欠下去了。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她一定会倾心回报。
而这辈子,她能做的是,就是再也不能连累他了。
她该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快点离开这个世界,早点去陪着她的孩子。
但她也清楚,按照冷苍野的个性,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越是反抗,他越是警惕。她越是求死,他越是加重防范。她只有无为而治,他才会放松警惕。
她像一只冬眠的蜗牛一样,静静地躲在壳里,虽然不声不响,但在悄悄地等候着最佳的时机。
她很清楚,和她一同等待的,还有冷苍野。她离奇失踪,又离奇结婚,这对冷苍野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他如果不弄个明白,那他就不是冷苍野了。一想到他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若云溪从心里厌倦。
这样的折磨,她一次也受不了了。她甚至怀疑,她从前到底有着怎样的韧性,承受了他那么多次的暴力和摧残?时间如果重新来过的话,她肯定第一次就放弃了。
时机终于来了。
一周以后的下午,小辫子护士在给她拔下输液针的时候,手机响了。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若云溪猜测,肯定是恋人打来的电话。按照正常的时间,这个时候,应该是另一个护士来接班。可不知什么缘故,那个护士还没有来,而小辫子急于离开,就对若云溪说:“若小姐,香兰一会儿就来,我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若云溪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小护士来不及收拾输液的东西,就离开了护理室。
若云溪仍然躺在床上,左手稍微一用力,就把输液管从瓶子里拔出来。然后,她把手慢慢地缩进被窝里,把输液管也拉了进去。
若云溪看了看时间,正好是5点整。
按往常的惯例,六点吃饭。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本来晚上有充足的时间,可她不想那样做。冷苍野专门安排那个叫香兰的护士陪着她休息。如果给她发现同一个死人躺在一个屋子里,肯定会吓到她。那是一个可爱的小护士,对她很尽心,她不想吓着她。
而她现在还来不及去想万一她死了,冷苍野会怎样对那些护士。
她往下面躺了躺,然后把输液管套在了脖子里。她在脖子里环了三圈,然后缠绕在手腕上。打成死结之后,她用力扯紧,将手一点点压在身体后面。
喉咙处随即一点点收紧,整个血液仿佛凝固。好像头上被套了一个塑料套,空气一点点稀薄,最后完全虚空。在大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用嘴啃住被子,向上提了提,将半个脸遮住。等到小护士香兰看到她的时候,肯定会以为她在睡觉。不过,等到服务生来给她喂饭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孩子,不用害怕,妈妈这就去陪着你。孩子,等等我——
若云溪使劲将手往下一伸,整个人没有了意识。
十分钟后,房门被打开,小护士香兰走了进来。距离接班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小辫子护士就给她打电话,说她有急事,先离开一会儿,让她早点过去。她当时还责怪她,没有到交接班的时间,她怎么可以私自离开?如果让唐一飞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批评呢。小辫子还笑嘻嘻地说,除了康复时间,那个若云溪躺在那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根本不用照看。
香兰走过去,看到若云溪在睡觉,就没有在意。对于这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女人,她的心里充满了同情。那可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啊。而她的嫂子,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娃,现在还在生,为的就是生个男孩儿。可是她的孩子,却是活生生地被打掉了。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忍受不了。她和冷苍野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干涉不了,但同为女人,她从心里为她的遭遇叹息。
看到房间里有点凌乱,香兰开始整理。这个小辫子,都二十多岁了,还这么贪玩。只要逮着一点功夫,就趴在手机上玩游戏。要是唐一飞今天在这里,她肯定不敢这样做。回头,她真的要好好说说她。要是给冷苍野知道,她还不吃不了兜着走?
整理好房间后,她用拖把把饮水机旁边地上的水渍拖干净,然后把拖把送到洗手间。
就在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输液瓶子孤零零地挂在架子上,不由愣了一下。这个小辫子,也真的太粗心了。既然输完液了,怎么不把垃圾清理走?她走过去,把瓶子拿下来。她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但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在把输液瓶扔到医疗垃圾的箱子里时,她这才意识到,怎么只有瓶子呢?输液管怎么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