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在轿内兴致勃勃，问，“欢儿，新娘子长的可好看？”
“应该还……还好吧。”
“什么应该还好，难道你没看到？”爷的声音像是有些生气。
“看，看到了。”
“看仔细了？”爷咄咄逼人地追问。
“嗯。”
“呵呵。”爷又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爷又说，“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让人把她抢过来。”
“爷！”我惶然叫了一声，像是做了贼一般，心虚的望望四周。
“呵呵呵。”爷的笑声似乎连轿帘都震动了几分。
我的脸慢慢开始发烫。
我是怎么了……那么大声，像是在斥责爷一样。
爷……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强抢民女的恶霸……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过几天，欢儿也满十六岁了吧，有没有想过成亲？”
“爷！”我的脸涨红了，不知为何，声音里，也多了一丝不该流露的不悦，是恼羞的吧。
“欢儿还小，呵呵。”爷一定是很体谅人的，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自顾自的帮我回答，继而又问，“欢儿有没有想过喜欢的男孩长的什么样？”
喜欢的男孩？
我的思绪飘到了天边。喜欢的男孩？我在脑中勾勒出那副画面，一双含笑的眸，不需要很大，但是一定要温柔，脸略微瘦削一点，黑发，线条优雅的侧脸，渐渐的转过头来，爷——
“说出来，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爷给你说亲。”
“……”心突然间有些刺痛，“爷……欢儿愿意一辈子侍候爷。”
十二王爷微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爷又问，“欢儿，爷长得怎么样？”
我怔了怔，“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爷长的和那个新嫁母亲，哪个漂亮？”
“爷……爷比较漂亮。”我不会说欺哄爷的话，爷的脸就像是美丽的艺术品一样，有着让人惊叹的美。
“呵呵。”
爷很开心的样子。
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也开始变得开心起来。方才，还有些害怕自己说的太鲁直，爷会生气呢。
爷也真是的，怎么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
新娘子是女人，爷是男人，其实不能相提并论的。
我低着头，望着脚下朱雀大道的白色地面。
爷在轿中又发话了，“欢儿啊，你娶爷好不好？”
“啊？！”我惊了一惊，脚下一个错步，差点跌了一跤，急急的伸手想抓住轿沿稳定身体，轿子大幅度的晃了一下。
“对，对不起，爷。”我站直身体，连忙道歉。我真该死，怎么可以惊到爷。
“摔到了？”不知为何，爷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
“还，还没。”
“呵呵呵。”爷的笑声，似乎很欢畅的样子，像是……恶作剧成功一般。
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心底有个很细的声音小小的埋怨着，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只希望快些回府，可以躲进账房里去。
可是从朱雀大道到靖王府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爷显然玩兴极浓，“欢儿，爷给你找个长得像爷一样的男人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你不是说爷长的很好，很中你的意吗？”爷的想法，有时候跳的太快，让人抓不住。
我的眼又开始涩了起来，朱雀大道两旁的人家门前，长了一丛一丛的迎春花，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我的眼睛就觉得涩涩的，我低低的回答，“……配不上。”
“嗯？”
“……太尊贵，配不上。”
轿内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阵，爷的声音又低低的传了过来，像是带了几份诱惑，“那爷说你配得上呢？”
“……欢儿……不敢妄想。”
我擦了一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迎春花开的越艳的时候，我的眼睛就越难受。现在是一月，再过一阵，就是三月了，那个时候，就更加的讨厌，花开的万紫千红，又有满城的杨絮，每当那个时候，我总像是生了病一样，眼睛鼻子都红红的。
轿子里似乎轻轻的哼了一声，又没有响动了。
爷是生气了吗？
我有些惶惑的望向沈寂了的轿子，轿帘轻摇，帘下的流苏在阳光下闪着烁烁的光，那样的华丽尊贵，就像爷的身份。
我怎么敢妄想。
我是罪人的孩子，父母也不过是平头百姓，在一个大宅子里做些下人的活。后来，住在大宅子里的大官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被满门抄斩，所有的仆人，也都被流放到采石场。
我还记得那流放的路上，沉重的、冰冷的铁链缠在脚上、手上，连夜的赶路，脚底早已生了水泡，又被磨破，每一步，都是一个血印子。
身体踉踉跄跄的，脖颈间的锁链还被人不停的拉拉扯扯，看守的差役不停的在吆喝，“磨蹭什么，走！快点走！”
“欢儿——欢儿！”那个时候，突然间听到母亲尖锐的叫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凄厉，撕心裂肺。
母亲为什么突然叫我呢？
茫然地抬起头，望着挣扎着朝他奔过来的母亲，这才感觉到额角火辣辣的，吃力地伸出手去一抹，血糊了满手，这才发现什么时候被那差役打了一鞭。
“——装死啊——快给我起来——”鞭子抽在脊背上，肌肉一阵颤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全身的力量都像是消失了一般，身体火烫的惊人……
我发烧了吗……连夜的赶路，终于承受不住了吗……
皮鞭抽打在自己身上，耳边是不断的咒骂声，意识在一层一层的剥离，迷茫的抬头望向远方的时候，我听到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蹄声。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个晚上的月亮是那么的大，又是那么的圆，照得满地生辉。
爷骑着一匹雪色的马，踏着入冬的霜，风尘仆仆出现，在我的眼中，那个时候的他就如同天神一般，“靖王府。他们是什么人？”
“回王爷，这些都是谋反的逆臣家里的奴才，皇上下令，将他们流放到西贡采石。”
西贡，就是那个被传说中称之为“有去无回”的荒蛮之岭吗？其实，要不了到那里，我就已经承受不住了……
我模模糊糊的抬起头看着那个人，骑在马上的他那么高大，我在他的马蹄下就像是最弱小的兔子一般，只要那千里驹一踏步，我就可以和这个人世告别了……
“她，我要了。”清朗的声音，温柔中，又带着不可置疑的霸气。
“这……十二王爷，这恐怕不行。”我迷迷糊糊的想，来的人，身份应该……非常的尊贵吧……不然，这些差役不会这么的恭敬……
“有事，我负责。”冰冷的气息突然拂过我的脸，颊畔，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割发代首，如果有人问起，你便说她已在路上暴病身亡好了。”
割发代首，爷……其实连这你都不需要的……
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这天底下，最多、最低下、最轻贱的，就是百姓。
而爷就像是这天边的月一般，凌驾于众生之上，带着周身的光辉，尊贵无比。
这样的我，能成为靖王府的总管，像现在这样时刻陪在爷的身边，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爷，你说，我还敢奢望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