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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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10)

在波罗金诺受伤的野兽躺在逃走的猎人抛弃它的地方;但是它是否活着,是否还有力量,或者它只是躲了起来,对此猎人一无所知。可是突然传来了这只野兽的呻吟声。

法国军队这只受伤的野兽的暴露出其行将灭亡的呻吟声,是派遣洛里斯通1062到库图佐夫的营地求和。

1062洛里斯通(1768-1828),拿破仑时期的将军和外交官,1811-1812年驻俄大使。他于1812年6月宣布对俄战争,12月与库图佐夫举行和谈。——译者注

拿破仑因深信并不是好的事就真的好,而是他突然想到的事才是好的,于是他就给库图佐夫写了那些他最先想到的和毫无意义的话。他写道1063:

1063这封信是洛里斯通于1812年9月23日转交给库图佐夫的,信中的斜体字是托尔斯泰标示出来的。

库图佐夫公爵,我派帐下一位将军前去与您商谈诸多重要事宜。请殿下相信他对您说的一切,尤其请您在他向您表达我长期以来对您怀有的尊敬和特别景仰之情时给予信任。最后祈求上帝给您以神圣的庇护。

莫斯科,一八一二年十月三十日

拿破仑

“如果把我看作是任何和谈勾当的首要发起人,我将受到诅咒:我国人民的意志就是如此。”库图佐夫回答说1064,此后仍然全力以赴阻止军队发动进攻。

1064这里的回答作者引自库图佐夫呈递给亚历山大一世的关于和洛里斯通会面情况的报告。

法国军队在莫斯科劫掠而俄国军队在塔鲁季诺平静驻扎的一个月里,双方军队的力量对比(士气和数量)发生了变化,其结果是力量优势转到俄军方面。尽管俄国人并不了解法国军队的状况和数量,但是力量对比一经发生变化,进攻的必然性也就立刻通过无数迹象表现出来。这些迹象是:洛里斯通前来求和,塔鲁季诺军需充足,来自各个方面的有关法军无所事事和秩序混乱的情报,我军各团得到新兵补充,天气很好,俄军士兵得到了长期休整,在部队中出现了休整后通常出现的迫切参与万事俱备的战事的心理,对好久不见踪迹的法国军队状况的好奇心,俄军前哨部队游动于驻扎在塔鲁季诺附近的法军左右表现出的勇敢精神,农民和游击队轻松战胜法军的消息和由此产生的羡慕心理,以及法国人仍旧占领着莫斯科在每个人心中引起的复仇情绪,还有(最主要的一点)比较模糊的,但是出现在每个士兵心里的关于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优势在我军方面的认识。既然力量的对比关系发生了显著变化,那么发起进攻势在必行。于是就像分针转完一圈自鸣钟就立即鸣响报时一样,随着力量发生重大变化,俄军上层也在加强活动,像自鸣钟一样发出吱吱响声并敲打起来。

俄国军队受库图佐夫及其司令部和彼得堡皇上的双重指挥。在彼得堡,还是在得到放弃莫斯科的消息之前就已经拟定了详细的全面作战计划,并且送交库图佐夫作为行动指南。虽然这个计划是以假定莫斯科在我军手中的情况下制定的,但是仍旧得到司令部的认可并准备执行。库图佐夫在报告中只是说,在远处牵制敌军实施起来常常比较困难1065。于是为了解决遇到的困难,彼得堡送来了新指示,派来新人员负责监督和上报库图佐夫的行动。

1065库图佐夫对彼得堡制定的计划抱着怀疑态度,尤其不同意俄军应该到境外活动以牵制敌人的打算。

此外,现在俄国军队司令部得到了全面改组。阵亡的巴格拉季翁和愤然辞职的巴克莱1066留下的空缺需要得到补充。正在十分慎重地考虑如何安排更好:是把甲调到乙的位置上、把乙调到丙的位置上,还是相反,把丙调到甲的位置上等等,除了让甲和乙满意之外,似乎还有某些事情与此有关联。

1066库图佐夫于1812年9月16日下令第一和第二集团军合并,巴克莱的权力受到限制,于是很快以有病为由提出辞呈。

在全军司令部里,由于库图佐夫和他的参谋长贝尼格森之间的相互敌视、皇上亲信的参与以及人员的变动,使得各个派系的斗争:甲暗算乙,丙暗算丁,等等,在所有可能的出现调动和改组的地方进行得比平时更加复杂。在这些暗算中,钩心斗角的焦点主要是所有人都想控制的军事行动的指挥权:但是军事行动并不受制于他们,而是该怎样进行就怎样进行着,也就是说,它从来不迎合人们的臆想,而是取决于群众的根本态度。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相互交织的臆想在上层看来只不过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的忠实反映罢了。

“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公爵!”库图佐夫在塔鲁季诺战役后收到的皇上在十月二日写的信中说:“九月二日起莫斯科落入敌军手中。您最后的报告是二十日发出的;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您不但没有采取任何抗击敌军和解放故都的行动,根据您最后的报告来看,您甚至还在后退。谢尔普霍夫已被一支敌军占领,图拉及其著名的、对部队来说至关重要的工厂也处于危险之中。我根据温岑格罗德将军的报告得知,敌军万人部队正沿彼得堡大道行进。另外一支几千人的队伍也在向德米特罗夫逼进。第三支队伍沿着弗拉基米尔大道向前推进。第四支庞大队伍正处于鲁扎和莫扎伊斯克之间。拿破仑本人到二十五日时还在莫斯科。根据上述情报来看,敌人已经兵分几路分散部队,拿破仑本人及其近卫军还在莫斯科,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您还认为您面临的敌军力量大得令您无法反攻吗?大概恰恰相反,可以预测,他会以派比您率领的部队弱得多的几支小队伍或者至多一个军的力量追击您。看来,利用这些情况您可以卓有成效地进攻比您弱小的敌人并且消灭它,或者至少迫使其撤退,从而收复现在被敌军占领着的各省的大部分国土,以此解除图拉和其他内地各省面临的危险。如果敌军派出强大军队逼进不可能留有很多部队的现都彼得堡,那您将负有责任,因为您指挥交给您的部队果断积极行动就会有一切办法消除这种新的不幸。请您记住,您应该为因莫斯科失守而受到侮辱的国家负责。我随时都在准备嘉奖您,对此您有切身体验。现在我的这种想法并没有减弱,但是我和俄国有权期望您尽心竭力、坚决果断并取得成绩,您的智慧、军事才能以及所您统帅的部队的骁勇,都向我们预言您将不负众望。”

但是当这封信说明力量对比关系已经在彼得堡人士的头脑中得到反映的信件还在路上时,库图佐夫就已经无法阻止他统帅的部队发动进攻,于是战斗开始了。

十月二日哥萨克沙波瓦洛夫在侦察时用枪射死了一只兔子,射伤了另外一只。在追逐受伤的兔子时,沙波瓦洛夫深入到一片森林,碰到了没有任何警备措施的缪拉部队的左翼。这个哥萨克人笑着对战友们说,他几乎落入法国人手里。一个少尉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报告给了他的长官。

哥萨克人被叫去询问;哥萨克军官们想利用这个机会夺取一些马匹,但是其中一个军官与部队高级指挥官较为熟识,便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司令部的一位将军。近来司令部的情况极其紧张。叶尔莫洛夫此前几天去找贝尼格森,央求他利用自己对总司令的影响劝总司令发动反攻。

“要是我不了解您的话,我就会以为您根本不希望发生您请求的事。只要我提出一个建议,殿下大概就会做出相反的决定。”贝尼格森回答说。

派出去的侦察兵证实了哥萨克人的消息,这说明发动反攻的时机终于成熟了。绷紧的弦松开了,自鸣钟咝咝作响,开始鸣响报时了。库图佐夫虽然拥有徒有虚名的权利,拥有聪明才智、丰富的经验、对人的鉴别能力,但是他也不得不注意到贝尼格森亲自呈寄给皇上的意见书1067、全体将士表现出来的一致愿望、他所预见到的皇帝的旨意和哥萨克们的情报,他已经无法阻止不可避免的行动了,于是便下令做他认为无益有害的事情——他认可了既成的事实。

1067指的是1812年10月3日贝尼格森提交给库图佐夫的意见书,其中指出可以向谬拉指挥的只有少量炮兵和为数不多的骑兵的前卫部队发起进攻。

贝尼格森递呈的必须发动进攻的意见书和哥萨克们关于法军左翼未予设防的情报,只不过是必须下达进攻命令的最后的征兆而已,于是进攻时间定于十月五日。

十月四日晨,库图佐夫签署了作战部属。托尔1068把它读给叶尔莫洛夫听,并建议他开始做进一步安排。

1068卡尔·费·托尔(1777-1842),军事活动家,步兵将军。——译者注

“好,好,我现在没时间。”叶尔莫洛夫说完走出了木屋。托尔起草的作战部署非常好。写得就像奥斯特利茨的作战部署1069一样,只不过当时不是用德语写的,其中写道:

1069这里指的是奥斯特利茨战役。1805年12月2日,法军与俄奥联军在奥斯特利茨(今捷克和斯洛伐克斯拉夫科夫)地域进行了一次著名战役。这次会战是以法国的胜利和俄奥联军的失败而告终。——译者注

“第一纵队前往1070某地和某地,第二纵队前往1071某地和某地”,等等。在部署中所有这些纵队都在指定时间到达了指定地点并消灭了敌人。像所有部署一样,一切都想得很好,然而也像所有部署一样,没有一个纵队在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1070原文为德文。——译者注

1071原文为德文。——译者注

这个作战部署复制好了必要的份数,然后叫来一个军官,派他把这份文件送给叶尔莫洛夫执行。这是一个年轻的骑兵军官,是库图佐夫的传令官,他对交给自己如此重要的任务感到满意,就前往叶尔莫洛夫的住所。

“出去了。”叶尔莫洛夫的勤务兵回答说。骑兵军官就去叶尔莫洛夫常去的一位将军那儿。

“不在,将军也不在。”

骑兵军官上了马,到另外一位将军那里去。

“不在,出去了。”

“可别让我负延迟的责任!真讨厌!”军官想。他找遍了整个营地。有人说看见叶尔莫洛夫与其他将军一起出去了,有人说他大概已经回去了。军官没吃午饭,一直找到晚上六点。哪儿都找不到叶尔莫洛夫,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军官在一个战友那里匆匆吃了饭,就又去前卫部队找米洛拉多维奇。米洛拉多维奇也不在,但是他在这里听说米洛拉多维奇参加基金1072将军家的舞会去了,可能叶尔莫洛夫也在那儿。

1072基金(1772-1834),1812年担任值班将军。

“这是在什么地方?”

“瞧,就在叶奇基诺。”哥萨克军官指着远方一处地主宅院说。

“怎么会在那儿,在防线的那一边?”

“把我们的两个****到了防线上,现在那里正在寻欢作乐,可不得了!请了两个乐队,三个合唱团。”

军官穿过防线去了叶奇基诺。快到地主家的宅院时,远远地就听见士兵歌舞曲的和谐欢快的声音。

“在-草地-上……在—草地——上!……”他听到歌舞曲伴着口哨声和托尔班琴1073声,不时地被叫喊声所淹没。军官听到这些声音心情也高兴起来,但是与此同时也怕自己这么久还没有送到让他转达的重要命令而难辞其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下了马,走上台阶,进了一座位于俄法两军之间的保存完好的地主大宅院的前厅。在餐室和前厅里,仆人们正忙着端酒送菜。窗前站着一群歌手。军官被领进去门去,他立刻看到部队里所有重要的将军们都在一起,其中包括身材高大、引人注目的叶尔莫洛夫。将军们站成半圆形,所有人都敞开礼服,面色通红而又兴高采烈,放声大笑。在大厅中间,一个面色红润、个子不高而又英俊的将军动作利落敏捷地跳着特列帕克舞1074。

1073托尔班琴是当时波兰和乌克兰的一种弦乐器。——译者注

1074一种节奏很快的古俄国民间顿足舞。——译者注

“哈,哈,哈!好样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哈,哈,哈!……”

军官觉得,他这个时候带着重要的命令进去会错上加错,于是他想等一等;但是一位将军看见了他,在得知他的来意后,告诉了叶尔莫洛夫。叶尔莫洛夫面色阴沉地走到军官跟前,听完汇报后从他手中接过文件,什么也没对他说。

“你以为他这是无意中走开的吗?”那天晚上司令部的一个同事在谈到叶尔莫洛夫时对骑兵军官说:“他这是在耍花招,这全是故意的。是要戏弄科诺夫尼岑1075。等着瞧吧,明天会有好戏看!”

1075彼得·彼得罗维奇·科诺夫尼岑(1764-1822),俄国将军,1812年战争中任师长,是库图佐夫司令部的值班将军,是他派骑兵军官送作战布署给叶尔莫洛夫的。——译者注

第二天,衰老的库图佐夫大清早就起了床,做了祷告,穿好衣服,想到他必须指挥他不赞同打响的战役,他闷闷不乐地他坐上马车,从距离塔鲁季诺五俄里的列塔舍夫卡出发,前往担任进攻任务的纵队应该集合的地方。库图佐夫坐在马车里,睡睡醒醒,倾听着右方有没有射击声,战斗有没有打响。但仍然一片沉寂。只有潮湿阴暗的秋日开始破晓。快到塔鲁季诺的时候,库图佐夫看到一些骑兵横穿过他的马车走的那条大路牵着马去饮水。库图佐夫仔细看了看他们,让马车停下,问他们是哪个团的。这些骑兵是此时本应已经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做埋伏的那个纵队的,“也许搞错了。”年老的总司令想。但是再向前走,库图佐夫看见几个步兵团,枪支都架在那里,士兵们都穿着衬裤,有的在盛粥,有的在抱柴。叫来了一个军官。军官报告说,没有接到任何要出发的命令。

“怎么会……”库图佐夫开始说,但是立即停下并且命令去叫一个高级军官来见自己。他下了马车,垂下头,喘着粗气,默默地等着,前后踱着步。当他要见的总司令部军官艾兴1076来到时,库图佐夫气得脸色发紫,这不是因为过错是这个军官造成的,而因为他是发泄怒火的合适对象。老人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来,处于只有他气得要在地上打滚时才会这样的狂怒状态,他冲到艾兴面前,用双手威吓他,叫喊着,破口大骂。另外一个偶然经过的布罗津上尉,虽然没有任何过错,却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1076费多尔·雅克夫列维奇·艾兴(1773-1847),中校,托尔的西线第一集团军司令部总军务部机要处军官。——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