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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们两不相欠,互相扯平

泊菡感觉这才是她印象里的楚尧,不近人情,喜怒随心。她并不计较他的态度,循着温顺的性格打算出门。

楚尧纹丝未动,只在泊菡经过身边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臂膀:“原来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

泊菡吃惊地回头看他,不明白他的话从何而起。只看到他眼神冰冷,似带几分压抑,又似带着几分怅惘。

怔忡半天,她方镇静下来:“你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从前如此,现在也该如此。”

楚尧伤感地叹了一声,“你真是变了。”

泊菡唇角生出一朵自嘲的苦笑:“从前是个任人践踏的可怜虫,现在照样还是。”

楚尧松开手,沉默地注视她好一会,微微叹息了,一字字说:“你从前的确是个眼巴巴等着别人为你变出糖果的小可怜。”

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她,大家都觉得她美丽、乖巧、娴静……出生在富裕的家庭,是受尽宠爱的小妹妹,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当年那个稚气还未脱尽,缺乏自信的少女浮现在泊菡眼前: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生,只是顺从地接受别人塞给她的生活,甜糖果接受,苦橄榄也接受,不懂得索要,也不懂得拒绝。

她心底起了共鸣,脸上还是淡淡的,吟了一声:“哦。”

楚尧转身拦在她面前,土黄色的军衬衫在她面前铸成一道高墙:“小妹,”他叫她,“弟弟他……对你好吗?”

“当然好。”泊菡抬起头看着楚尧,只有这样,才不会心虚,“如果不好,也和你没关系。”

楚尧挑起眉毛,微笑道:“如果他对你不好,我就揍他,揍到对你好为止。”

他话里有些真诚,又像在开玩笑,泊菡也笑起来:“这话你应该告诉他,而不是告诉我。”

楚尧嘴角一勾,笑得更加邪气:“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呢!”

他这时的样子颇似一个关心弟妹的大哥哥,泊菡内心触动,转作大度地说:“你说从前的事算了,我也不想计较。这次烫伤你,我们两不相欠,互相扯平吧。”

楚尧不敢相信地扬了扬眉毛:“我以为你会一辈子恨我!”

泊菡抚着胸前的小银十字架,说:“神只教会我如何爱,没有教我如何恨。教我不轻易发怒,不计较人的恶。”

“我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现在倒觉得,你的神挺善解人意的。”楚尧低头凝视那枚熟悉的十字架。

“你真的不恨我了?”楚尧伸出手来,想和泊菡握手言欢。

“我只是要大家好好相处,没有说已经原谅你了。”泊菡故作平静地拒绝了楚尧。他一脸尴尬,如同当年在章家客厅那样,不禁感慨丛生。

她长高了,变美了,温婉的外表下有了个性。可脾气和从前一样,总在逃避,躲闪,还是一只逃跑中的小兔子。

天井里筱玉招唤泊菡,泊菡顺从地下了楼。

筱玉安排她生柴火炉子,自己在厨房里切做菜饭要用的笋丁和火腿。生炉子泊菡只是看吴妈做过几次,依葫芦画瓢搬出铁皮炉,又找了几根劈柴,木块,堆在炉膛里,再学着吴妈找了破布头,浸上煤油,塞进炉膛,划上火柴朝里一丢,红红的火苗一下子照亮了炉子,也照亮了泊菡白皙沉静的一张脸。

正以为大功告成,火苗却渐渐熄灭,重复了两次也是失败,这边婆婆已经切好青菜,洗好米,一声声催促着泊菡。

泊菡又急又慌,忙得一头汗,炉子里冒出浓浓青烟,熏得泊菡眼睛都睁不开。一面咳嗽,一面挥手驱着烟雾,楚尧叼着香烟出现在烟雾里,二话没说,抓过泊菡手里的火钳:

“我来教你。”

他不曾多看她一眼,将炉膛中的木块全部掏出来,找了一些刨花废纸堆在最下面,然后架上几枝长些的小劈柴,交叉形成一个中空的架子,再把小些的木块堆上去。拿布头引上火,火苗引燃了刨花,慢慢又烧着了劈柴木块,越烧越旺。他把这些家务做得熟练,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超越年龄的,男人的成熟自信,确实有点……迷人。

婆婆吩咐泊菡端来铁锅,一边操作,一边示范给泊菡看那皖南菜饭的烧法,一会儿米饭滚开了,楚尧盖上锅盖,拆了柴火,只用小小的余炭煨着那锅米饭。

泊菡给楚尧递来一只竹椅,自己也坐下,楚尧又把火钳递还给她,在一边指导何时添柴,何时拨均炭火,见到泊菡熟练了,就退在一旁抽烟,解释说:

“我房间里有重要的资料,你们都不方便进来,我已经重新挂了一把锁。”他从上衣里取出一把钥匙,“这把是备用钥匙,你帮我好好收着。”

泊菡没有推辞,把钥匙收进口袋,想着又自己笑起来:“你以后说话当心,不然我丢进湖里。”

楚尧猛猛地吸了一口烟,苦笑着:“算你狠!那个项链,我找人摸了好几遍,怎么都没找到。”他转头看看泊菡,神情复杂,“说好了过去的就算了,我也不追究了。”

泊菡咬着嘴唇想笑,昨天还是恨之入骨的两个人,今天就坐在一起风轻云淡地聊天,放下比记恨轻松,神说,我使你的肩得脱重担,你的手放下筐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听说,你现在做了少校,当上大官了。”泊菡找了个话题。

“哦,这个呀!”楚尧不屑地瞧瞧肩章上的梅花,解释道,“这都是为了国防部的面子。差事忙完了,我还得回坦克营,做我的小上尉去。”

“不过你放心,总归这个少校还是有得做的。哪天不小心殉了国,英烈陵里刻的名字肯定是楚尧少校四个字,你看,蛮风光的。”他开玩笑地比划了一个墓碑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想像着自己的死亡。

他低头向炉膛中丢了烟头,声音还是满不在乎:“不过那时我躺在南京,你们没有机会常来看我。”

他一直在拿自己开玩笑,可语气中那点孤独的感觉还是击中了泊菡。原来他不是什么都不怕,他也怕自己死了,会没有人记住他。

渐渐地暮色四合,长庚星高挂空中,黄昏时弥漫的湿气叫气氛也变得有些暧昧,两个人心思各异,只有红红的火光,映着他俩英俊美丽的容颜,竟有神仙眷属,谪落人间之感。

楚舜越来越忙碌,现在物价波动大,生意艰难,他为了推销工厂的产品,开始跑周边的市镇,有时要出去三四天。不过工作上的难处,他从来不向家里的女人倾述,每月的家用准时交回,筱玉和泊菡只知道菜市场的菜价,米面油钱一天三变,还不知道世道其实越来越艰难,就连楚舜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沈嫂子按时过来上了工,绣银在章家也算了一份工钱给她,做起事来格外卖力。只是筱玉没了吴妈在面前跟进跟出,很不习惯,说起话来也是轻一声重一声的。泊菡常常挨训,也跪了好几次书房,不过自泊菡发过誓后,再没顶撞过她,慢慢地,筱玉那套古板的训话,她接受不了,却也听习惯了。

楚尧的假期就要结束,他一般白天一个人在房间里翻书做事,还买了电唱机,经常放些英文诗歌小说的唱片,大概是拿这个练听力练对话,不过那英文朗颂的悠扬腔调,还有时常出现在片断间的优美旋律,时常让忙里忙外的泊菡想起章家那些悠闲温馨的下午。

只有晚饭后,楚尧会梳洗打扮一番,外出游乐。清早回来时一身酒气混着香水脂粉的味道。他从不说自己在做什么,泊菡猜他又是游戏人间了。

楚尧回来后,饭桌上有时会的一两本杂志画刊,说是在游乐厅里买来打发时间的,杂志里面有几位女作家是泊菡喜欢的,她们写的专栏,泊菡都做了剪报收集起来,这些杂志成了泊菡消磨时间的好东西。

不过,楚尧对她十分平淡,基本没有什么交集,虽然她偶尔疑心有来自他那个方向的目光,可她不好转头将目光迎回去:如果他没有看她,岂不变成她在偷偷注视他吗?

那天苏愉到楚家来拿泊菡写好的投稿,粗粗念了一遍,连声称赞:

“泊菡,拜读大作,我就说你有写作的天赋!你看看这篇《我的家庭》,居然拿猫做第一主角,写活了一个骂人为乐的好婆婆,游戏人间又感受孤独的哥哥,弟弟夫妻俩感情好却没话说,还有一个偷东西贴补赌鬼丈夫的恶仆……真是时下许多家庭的写照!栩栩如生,字字珠玑!”

泊菡盖住文稿,神情郑重交待苏愉:“我只是帮你的忙乱写的,这篇文字说的是家里的事,用你的名字投稿吧。”

苏愉笑嘻嘻的:“杂志社又不是不认识我,知道我写不来这种东西。你不想著真名,可以用化名啊!我现在就帮你起一个……”她脑筋转了一转,大笑道,“叫楚爱莲好不好?”

反正就是一个名字,泊菡根本不挑剔。因为苏愉还有大新闻要爆:

“你家美男子的哥哥,现在在追求我们系的系花杜蘅呢!我亲眼见到他一早送她到学校来上课,出于同学情谊,我提醒过杜蘅,那个军官是个情场浪子,可是杜蘅大概是色迷心窍了,根本听不进去……今天早上我见到杜蘅,把你二姐的遭遇都告诉了她,希望她能清醒过来,甩掉那个浪子,也为你出口气!”

泊菡听了,才明白那次楚尧问她:“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原来是系花舞女做了耳报神,翻了苏愉的话给楚尧听。

她心里有些怪苏愉多事,当年泊芙的事情,苏愉是当着耶酥像发过誓,不会说出去的,否则就暗恋别人,到死也没有回应。

泊菡没有戳穿苏愉当年的誓言,既然都已经说破了,再追究只会让大家都不好看。

“苏愉,算了吧,别人的人生我们干预不了。”

“泊菡,你不清楚,那个杜蘅身世可怜啊,我听同学偷偷传言,她爸爸在北方做生意,因为打仗破产了。她现在要替父还债,晚上在舞厅里当舞女,如果再遇到不负责任的男人,她还有活路嘛!”

泊菡掩口而笑,拍着苏愉的肩膀:“好好好,你说的都有理,妇女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