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下去的几天,公司里都见不到江允正的身影。秘书办公室里堆了许多签呈,林诺上去几次,都只见到紧闭的门扉,问了张秘书才得知他又出差去了。
不是胃还没好吗?她暗想。
直到某日午饭时间才听同事说起:“……听说江总这次是和叶小姐一起走的。”当然只是暗自揣测或者小道消息,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大声谈论。
林诺对于八卦向来不算很热衷,但此时也不由得停下来听。
那位同事见大家似乎都有兴趣,接下去说:“可能是陪叶小姐去度假哦,前两天在走廊上正好听见他们说起。”可念到江允正平日里的威严,又不忘立刻补充:“不过也只是我猜的啦,千万不要乱传哦。”
众人当然领会,连连窃笑着点头。林诺坐在一旁,慢慢嚼着柔软的饭粒,这个话题便被自然而然引申开来,于是连那位叶小姐究竟是怎样的身份也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她是江允正的父亲属意的儿媳,而且叶家与江家向来交好,以至于融江的老员工基本都对她有所了解。
林诺杵着筷子,忽然觉得再听下去也没太大意思,于是站起身,沉默地离开位子。
下班之后李经理突然从里间走出来,看了看早已变得空荡荡的办公室,说:“小林,正好,帮忙送份东西去机常”
林诺正在座位上打印文件,只剩最后一张纸,机器缓缓运作,李经理已递了份文件过来,并叮嘱:“我晚上有个应酬,你立刻坐的士去机常”又看了看表,“江总的飞机一个小时后抵港,你把这个交给徐助理就行了。”
林诺接过来问:“急用吗?”
李经理点头:“对,快去吧。”
从北京返回的航班准时抵埠,江允正将行李交给等在接机口的小徐,才走了两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着冲进大厅。他脚步一停,等着对方跑到面前。
林诺微微喘着气,将手里的文件袋递出去。谁能想到机场高速上也会堵车,幸好最终时间还来得及。
这时江允正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不禁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起来。
他修长而立,衣着依旧妥贴而品味不凡,只是几天不见,脸上略有疲倦之色,而且附近也没见到叶小姐的身影,恐怕当真是出差去了,而非如传言那样陪佳人散心度假。
徐助理接了重要文件,拎着行李便往外走。江允正也迈开步子,从林诺身边经过的时候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徐助理开车,林诺则与江允正并排坐在后座。
华灯初上,回程的途中交通顺畅,加上车子本身性能优良,窗外只见刷刷退后的景物,仿佛只一会儿便回到市区。
车子开到灯火辉煌的酒店门口停下,外面已经有人上前来开车门,徐助理回过身一本正经地说:“江总,晚上别喝酒了。”神色很是诚恳郑重。
江允正看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说:“你送林诺回家。”
“不用了!”林诺急忙拒绝,转过头,却只能看见他微微倾身而出的背影,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光洁明亮的酒店大堂。
徐助理从后视镜里对她一笑:“你指路吧。”
从酒店到林诺的家,如果路况良好的话,约摸一刻钟便能抵达。
林诺坐在车里,觉得有些歉疚,忍不住说:“要不你就在前面车站让我下车算了。”这么晚了,也不知他吃过饭没有。
徐助理却摇头,笑道:“既然江总交待了,我当然要把你安全送到家门口啦。”
其实两人在公司里的关系也不错,如果上司不在场,林诺发觉他也是个很爱开玩笑性格又随和的人。
她想了想,说:“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赶回酒店那边?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就在外面吃饭吧。”
徐助理弯了弯嘴角:“不行埃今晚请的是很重要的客人,江总可能随时会有吩咐。”
“那应酬时间也谈工作吗?”她想起江允正下车时一并带走的文件,还有当初李经理十万火急的样子。
徐助理笑道:“这个嘛,我可不清楚了。”转而神情又现出一份凝重,皱了皱眉说:“江总今晚恐怕又免不了要喝酒了。”
听他这么一说,林诺倒是想起刚才的事来,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他怎么了?”
“江总的胃不好。”徐助理说着又从镜中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讶异:“你不知道?”
林诺愣愣地摇头。
徐助理“哦”了一声,迅即收敛了表情。做特别助理这一行,察颜观色是必需特质,对于老板的喜好和厌恶往往只通过一两次观察便得敏锐地窥知一二。是以,他私下里一直认为,江允正与林诺的关系并非仅仅上下属这样简单,也正因此,才会有刚才所表露出的惊讶。
林诺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还是轻声问:“他……我是说,江总的胃病很严重吗?”
“嗯,很多年了。医生叮嘱了好几次,照理说这种情况是不能再饮酒的。”
林诺微微皱眉,努力回忆:“可是,上次还看见他喝埃”
“多数时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这些人就算想替也不行。”徐助理像是真有些无奈,停了停又说:“可是前两天他胃病刚犯过,接着又去出差,今晚也不知该怎么办……”
林诺坐在位子上握了握拳头,低低地垂下视线,心里突然涌起一丝说不出的异样,似乎也不自觉地跟着一起担心起来。
等回到家洗完澡,她躺进薄薄的被子里,整个房间凉嗖嗖的,闭上眼睛陡然就想起那张英俊又略有些疲 惫的脸。
她翻过身去摸到手机,思忖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输入短信里。
发送出去之后,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音。她有些气馁,连带着还有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一时竟然后悔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咬着嘴唇第一次这样早便关掉了手机。
躺在床上她闷闷地想,自己哪有什么理由去叮嘱他别喝酒啊?
可是,一切仿佛都是不自禁。像是如果不这样做,便一直不得安心。
江允正坐在饭桌上,酒已过三巡,桌上的手机短促地震动起来。
他平时很少收到短信,此时打开来一看,实在有些意外。只是短短一行字: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喝酒吧。有些生涩却又意外柔软的语气,令他不自觉地微微抬起唇角,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旁边的人偏过头,朝他举起酒杯:“江总。”
他盯着面前深红色的液体,停了两秒,才搁下手机一点头,干脆利落地一饮而荆这种时候,有些事情即使勉强也不得不为,可是心口却暖意融融,等了这么久,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宴请的是市里主管经济的重要领导,话题不断,中途又不便脱身太久,等到酒席结束,江允正终于坐回自己的车里再去拨电话,却只听见冰冷机械的关机提示音。
徐助理转过头问:“江总,回家吗?”
江允正微闭上眼睛靠了一会儿,才将按在胃部的手稍稍移开,对他说:“你先回去,我自己开车。”
九点半未到,她便已经关了机。独坐在驾驶座上,江允正才将那条短信重新翻出来,几乎就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出自林诺之手。
或许是前一夜睡得早的缘故,第二天的林诺天微亮就已经全无睡意,静静躺了很久才打开手机――似乎已在意料之中,并没有任何短信回复。
说不出这一刻究竟是轻松还是失望,她盯着屏幕良久,这才慢悠悠地起来洗漱。
上午上班之后,才接到江允正的电话。
当时她正在影印室,周围并无旁人,狭小安静的空间内,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显得格外清晰。
她低头看着刷刷运转的机器,只听见他问:“昨晚关机很早?”
“嗯。”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打过电话给她的,只是错过了时间。
然而有时候,错过便是错过了,有的时机稍纵即逝,相差不过一两秒之间,又更何况早已经过整整一夜外加大半个上午,足以令人将夜深人静时的一时冲动抛开,恢复冷静和理智。
江允正说:“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她抿着唇,想了想,轻轻摇头:“不行,和同事约好了。”
“那么,晚上呢?”
“……爸妈要我回家吃。”如此普遍又拙劣的脱辞,她根本没有抱任何可以骗过对方的希望。
果然,江允正沉默了一下,突然静静问:“既然还要躲着我,那么昨晚又何必发那样的短信?”
她心头一跳,突然垂首不语,扪心自问,就连自己都不清楚那一下的冲动究竟从何而来。
只听他继续说:“如果你真打算继续这样下去,我喝不喝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紧紧捏着薄薄的机身,低声说:“朋友之间的关心,也是很正常的。”
“什么样的朋友?”他淡淡地追问。
她的喉咙滑动了一下,才说:“普通朋友。”
不知为什么,这四个字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条件反射般地皱起眉屏息静气,却只能听见电话里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似乎过了半晌,江允正才平静地应了声:“是吗。”轻描淡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听筒里便陡然安静了一秒,随即传来嘟嘟地忙音。
她蓦地怔忡,又何尝不能体会到他的怒意――只怕自己这样反复无常,换作任何人都会被她惹恼。
也不是没想过要装作没心没肺,可是如今才发现还是无法忽视他的感受。
影印机里的纸张用磬,传出机器空转的声音,她忽然无心理会,慢慢靠在一旁,面色颓然。
或许之前的环境太单纯,此时的她已经开始迷惑,竟然完全不懂该如何处理这两段愈加纠缠的关系。
感情终究只能是二人的世界,凭空多出一人来,便显得混乱而拥挤。
公司每日有晨会,但接下来几天江允正却都没有出现。
林诺下班时接到许思思的电话,着实有些意外,因为从未听见那样低沉的声音,几乎泫然欲泣。
赶到酒吧的时候,更是令她大吃一惊,许思思扶住她的肩,双眼微红:“怎么办?”向来爽朗大方的人突然换了副面孔。
她苦笑,爱情果然是麻烦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见到许思思流泪,所以她有些手足无措,嘴里还不忘安慰:“就当是没缘份吧,下次总能找到更好的。”这样的话说出来,自己心里却在一阵阵难受,付出了的真心又岂可这样轻易收回?
随后打了电话叫来李梦。天还未黑,酒吧里还很冷清,三个大学时的死党叫来啤酒,李梦说:“来,借酒消愁!”
林诺不语,也被她勾起心事,竟然第一个喝起来。
久了李梦才发现不对劲,悄悄问她:“你和徐止安也有问题?”
她抬起眼,幽黑的双目泛着薄薄的光泽,脸颊已有些绯红,轻摇了摇头。转身再看许思思,仍旧握着一听啤酒,懒懒靠在柔软的大沙发中发短信,手机屏幕上的光亮映她的脸上,泪痕早已看透。
李梦轻轻扯她:“陪我去洗手间。”
林诺“嗯”了声,起身时微微一晕,脚步虚福
等到了明亮安静的空间内,李梦才认真地问:“怎么?也不开心?”
她一笑:“还好啦。思思是借酒消愁,你就当我借酒装疯吧。”
李梦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语气不无郑重:“感情的事自己最清楚了,只是千万别让自己受气吃亏。”
林诺垂下眼睛,但很快又再嘻嘻笑起来,一把抱住她脆声道:“知道了。”
夜色渐深,酒吧生意兴隆起来。
林诺与李梦相携走向座位,远远便看见许思思正与什么人说着话。两人快步过去,才看得清楚,许思思已被人拉住手腕,仿佛正用力挣脱。
林诺皱着眉,拦了过去,面向那张陌生面孔:“你干什么?”
对方并非一人,周围还有两三个同伴,此时见又突然冒出两个年轻女孩,昏暗光线下也依稀能见年轻姣好的面容,脸上神情愈加放肆,一只手反而拽得更紧。
其中一人道:“大家一起喝一杯如何?”身体已欺上来。
林诺厌恶地皱眉,往后一退,几乎撞上许思思的肩。
李梦说:“我们又不认识,没什么好喝的。”
那人笑道:“今晚过后不就认识了?”
这样无赖的行径实在令林诺反感,只不过在这种场合,又是十分司空见惯的。她们的座位隐蔽,靠在角落,周围其实也有客人,只是别人即使见了也都不愿多管闲事。
林诺本不常来酒吧,此时更加后悔,早知如此倒不如一早将许思思拖出去大吃一顿,总好过现在被人纠缠不休。
许思思被人握住手腕挣脱不开,手机也因为刚才的拉扯而摔在一旁,三人之中她喝的酒是最多的,此时酒气涌上来,一张脸又红又热,看着对方嘻笑的脸,再想想刚刚逝去的一段感情,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就悲愤起来,拼了老命气量陡然一大,一甩手竟然将那个陌生男子向旁边带着趔趄了两步。
那人一惊,还没回神,脸上已经迅速着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
许思思出手快得不可思议,连她自己也愣了一愣,才厉声道:“放开我!”
那人已变了脸色,林诺在旁边暗自叫苦,果然下一秒便听见一阵噼呖啪啦的碰撞声,原先置于玻璃台上的酒瓶统统倾倒,其中甚至还有喝剩下一半的,淡金色液体流出来,一片狼籍。
那个咒骂了句脏话,对于自己制造的混乱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用力将许思思摔进沙发里,随即大步上前,反手便回了一巴掌,狠狠骂道:“臭丫头!”
他的同伴也是满脸不悦,瞪住许思思。
林诺呆住,耳边已传来李梦的尖叫。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旁人的注视,酒吧里闹事也是常有的事,有男服务生上前察看,想要阻止却似乎碍于对方身份,只好说:“这位先生,请冷静一点。”
许思思的半边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伴随着热辣的疼痛,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眼泪早已不受控制流下来,连反抗都已经忘到脑后。
这边乱成一团,林诺才想起来要打电话求救。
幸好那人只是恼怒,并没有太多过份的动作,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早被混乱的中心吸引了过去,林诺拿出手机翻到徐止安的名字,拨过去,只听见悠长的嘟嘟声,心里火急火燎,几乎就要忍不住发作,好半天才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喂。”
她略松了口气,急急道:“我们在XX酒吧,出了点事。”她退在一旁,压低了声音,徐止安听不太清,不太确定地又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而后不免沉了语气,说:“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
这样的说教和责难在此时非但不起作用,反而让林诺皱了眉,只是如今情况不妙,只得忍气吞声问:“你能不能来一趟,我有点怕。”
“我在加班……”徐止安说,随即略一沉吟,正想说:“等我打个招呼立刻过去。”谁知,电话已经“咔”地一声断了。
许思思还在哭泣,那人似乎不依不饶,想必是因为当众丢了面子,嘴里连连咒骂,面孔也更加凶起来。
林诺捏着手机,掌心带着薄薄的汗水,缩在李梦的身后的阴影里,心里紧张之余又不免难过。
他在加班,听到这句话,她突然气极,迅速挂了电话,只觉得在这样关头,他竟然不能立刻给她依靠。
对方虽没有过份逾矩的行为,但此刻她们想脱身却是肯定不行的。林诺望着混乱不堪的场面,咬了咬唇,手指有些犹豫地再度去翻电话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觉得他才是最可靠的,也早就忘记之前那点微妙的不愉快,电话接通的时候,听见江允正微低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松。
他静静听她简单快速地说明了原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用怕,有那么多人在他们大概不会有过激的举动,你先待在那里,我很快过去。”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小心,别让自己受伤。”
江允正赶到的时候,林诺三人正坐在沙发上,先前被掌掴的男人和他的朋友则围坐在四周抽着烟,桌上与地上的狼籍早已被收拾干净,也无人再注视观看,只余下一众人等静静对峙。为首那人吸了口烟,喷出的烟雾冲向许思思的脸,语气不善地开口:“说吧,今天这事儿怎么了结?”
只是话音刚落,一道阴影已经遮了过来,林诺如有感应连忙抬头,一眼便看见那道熟悉修长的身影。
她动了动,收到他安抚的眼神,竟立时觉得安心下来。
江允正并非孤身前来,还带着两个人站在他身后,林诺看了看,全是陌生脸孔。
只听见他淡淡地反问:“你想怎样了结?”
对方见状眯了眯眼,掐灭烟蒂,倏地站起来,冷笑道:“你是谁?这个臭丫头竟敢打我,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就算了!”手指堪堪指着垂头不语的许思思。
江允正眼神微微一沉,语调平静:“想要什么补偿,我们可以私下谈,但是何必为难几个女孩子。”完了朝身后稍一示意,紧接着便亲自上前伸手一把将林诺拽了起来。
他先看了看她,似乎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说:“你们先出去等着。”
林诺一怔,转身才见李梦与许思思也被护着站起身,那几人想要阻拦,但江允正带来的两个人俱是身材魁梧气势又足,格在中间仿佛真有一道墙,对方显然混迹社会已久,很懂得审时度势,一时之间竟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诺一左一右拉着好友,向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再度回过头,酒吧内幽蓝的灯光下,只觉得江允正的身体都几乎要与这份昏暗融为一体。
她转身看着他的同时,他似乎也曾看了她一眼,她咬着唇,快步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约摸只过了几分钟,酒吧的大门便被人从里推开,她眼前一亮迅速迎上去,只觉得方才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借着明晃晃的路灯,这才看清原来江允正身上套着件普通的黑色T恤,被夜风拂过,衣角微摆,更加显得清瘦挺拔。
“怎么样?”她微微仰头问。
他看向她,松开先前抿着的唇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没事了,不用担心。”转而又对在场另两位被吓坏了的女生说:“我让人送你们回家。”
一共开了两台车来,李梦与许思思上了其中一部,江允正并没有再看林诺一眼,只是自顾自缓步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林诺微一犹豫,还是跟上前,敲了敲车窗。
深色的玻璃降下来,正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轻声说:“谢谢你。”
江允正看着她,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心,声音愈低:“不用客气。”闭了闭眼,才又说:“你坐那辆车,和她们一起走。”
这是他头一次开了车来却不亲自送她回家,可是林诺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牢牢盯住他抿得微微泛白的嘴唇,皱眉问:“你怎么了?”
他抬眼看她,似乎有些疑惑:“什么?”语调却因为隐忍而微微不稳起来。
她忽地拉开车门,将手探了进去,他有些吃惊,下意识地一把握住,她的眉却不禁皱得更紧。
他的掌心冰冰凉凉,覆着薄薄一层冷汗。她一怔,只犹豫了一秒便突然挣脱他,快步绕到另一边重重地坐进去,并且不顾他的质疑,只是认真而快速地说:“我要和你一起。”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江允正转过头,似乎并不理解,凝神看了看林诺,才轻描淡写地说:“普通朋友,用得着这么费心么?”
林诺一噎,几乎不可置信,只觉得一向沉稳的他此刻竟也会像个孩子一样用了这种赌气的语调,着实令人惊讶。
她低头盯住自己的手指,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方才酒吧里他的出现就如同自己的救星降临,生出的又是怎样一种强烈的希望和喜悦。
见到他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都安定下来,不必担忧,更无需害怕。那仿佛就是一种天生的安全感。
车子最终还是在沉默中缓缓开动起来,沿着林诺往日并不常经过的街道,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街边灯火流溢,有一种异常热闹的温暖。
江允正静静地靠在真皮座椅里,半阖着眼睛,并不理她,也几乎没有那个精力。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那张清俊侧脸的轮廓,她忽然心中一动,正想靠近一些,口袋中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徐止安明显有些气喘,问:“你在哪儿?”
其实车子已经开出去很远,可林诺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去,望着迅速倒退的街景和陌生的行人,轻轻反问:“你呢?”
“酒吧。”
她吁了口气,他终究还是去了,只不过晚了这么许久。
之前闭眼假寐着的江允正也睁开眼睛,神色未明地瞥了她一眼。她对着手机里低声说:“没事,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徐止安怔了怔,仍是不放心:“和许思思一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没有。”她停了停,平静地说:“你不是还在加班吗?快回去吧。”一想到他也是连忙抽了空赶来,心里又忽然有些不舍,才在挂上电话前加了句:“明天再联系。”
车子很快便在城中顶级住宅区里停下,江允正却并没有立刻下车,只是转头盯着她。
外面灯火通明,因而照得那张削薄的嘴唇更加刹白,他明明胃里痛极,脸上却丝毫不露痕迹,一双眼睛头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嘲讽之色,缓缓开口道:“你要和我一起做什么?”
林诺一怔,早猜到这里便是他的住所,时间已晚,心里也不是不犹豫,可定了定神,还是清晰明朗地说:“你又胃痛了是吧,有没有吃药?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是答谢也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也罢,她就是无法在酒吧门前那样与他分手。
江允正的眼神闪了闪,嘴角忽然微微挑起来,似乎极短暂地轻笑了一下,笑容里的意味不甚明了,只是在推开车门的同时淡淡地说:“你回去。”
驾驶座上的那个黑衣男子听着正要重新发动汽车,谁知林诺只愣了一秒便跟着冲下车去。因为动作过大,手上一使劲,连关车门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些,江允正分明听在耳里,却不回头,只是独自走入电梯。
这是他第一次将一个疏淡甚至冷漠的背影留给她,可是她却仿佛着了魔,只看见那只他按在胃部的手,便无法说服自己安心离去。
他家在顶层,相临的两套打通来,家俱摆设都是最简洁的,满目的黑白灰色调,空间异常开阔。
江允正开了门,钥匙便随意丢弃在沙发里,仿佛打定主意只把她当作隐形处置,让她进了门,自己却一转身直接往卧室走去。
林诺亦步亦趋跟进去,只见他俯身趴下去,高大修长的身体压住被单,瞬间形成无数道褶皱,在宽大的床上蔓延开来。
屋子里终日恒温,空气中似乎有烟草味和淡淡的古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那是专属于江允正一个人的气息,同时,也是一种纯男性的气息。
几乎是直到这时,林诺才完全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男人居住的房子里,窗外夜色弥漫,远眺下去,能看见璀璨如星光的万家灯火。
桌头柜上有药,林诺去倒了杯水,转回来时江允正已然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看向她的眼睛漆黑而静默。
林诺走近前去,望了望他的脸色,心底忽然就升起强烈的愧疚。若是早知他正病着,自己也不会这时候来打扰他。
江允正兀自看了她两眼,不动声色地一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盛着温水的玻璃杯,自行拿了胃药吃下去,然后重新抬起眼睛,屋子里静得可怕,他瞥了一眼手表,声音微沉:“你该回去了。”
林诺一低头,也盯住那块PATEKPHILLIPE,黑色的表带绕过他的手腕,只见时针堪堪指向十点整。
她思忖一阵,亲眼见他吃过药而且似乎是真的并无大碍,才似乎能够放下心来,于是点点头,转身之前又回过头来,说:“谢谢。”
江允正面无表情地说:“之前你已经道过谢了。”
纵使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更何况林诺并非粗神经,之前的事情也记得足够清楚。
明明那时在电话里说得那样直截了当,可不知为什么,此时与江允正不近不远地对视着,心里却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矛盾。
徐止安,江允正,这两个人仿佛已经在她的世界里开始了一轮正式而无形的拉锯,纵然否认也没有用。
这样的江允正,当他出现在酒吧里将她拉起来并且仔仔细细审视一遍的时候,那眼神仿佛是真的在看一件至珍至贵的心爱之物,他怕她受伤,目光竟是如斯温和,温和得无法令人不心动。
夜色深浓,林诺一步一步走出去,她没打算让他送,况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想要起身相送。
地上铺的木地板折射着幽暗的光,她是脱了鞋直接进来的,此时光着脚踩上去,微微有些冰凉。客厅很大,林诺走了十来步,才终于到达大门边。她的手放上去,刚要去拧门把手,身后突然传来响动。
她只来得及回过头,江允正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居高临下目光清湛,迫得她忽然觉得窒息。
她的一只手还背在身后,掌心的金属凉意沁然,她仰面看他,脑中不知怎么地,倏然就想到那个夜晚,他们在车厢里的时候,也有过如此刻这般隐约的预感。
客厅的顶灯柔和地照下来,可是江允正恰恰当在她的身前,阴影便淡淡笼罩下来,连带着似乎也柔和了他之前一直疏淡冷漠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问:“怎么?”手上却下意识地动了动,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他不语,只是伸出一只手去用力撑在门板上。
她一怔,整个人便几乎被他抵在怀中,不得不更加吃力地仰着头,只见他眉心微微蹙起,仿佛有些恼怒,又混杂着别的不甚明了的情绪。
只是,并没给她时间去分析,混和着草木香与烟草味的气息已然覆盖了下来。